他是部隊裡的天之驕子,表面單身背後是他潛藏26年的同性愛情

Seven對我說,早認識你就好了。

我回道,不早也不晚最好。

他讓我幫他刪掉微博賬號裡面的所有內容。

我準備拒絕,花了幾秒鐘想如何回覆,還沒將拒絕的回應打成文字,他就將賬號和密碼發了過來。最後,我還是拒絕了他的要求。我並不是一個很決絕的人,但那一刻的回覆很堅定。至於為什麼下意識就想要拒絕,當時也沒有想得很明白,也許只是並不想要打開一扇“窗”,去看到另外一個人“血淋淋”的生活和過往。我想可能我心裡仍然存有那麼一絲害怕,不敢太過於瞭解另外一個人,不敢深入其隱私或者越過某種人與人之間的界限,因為我們都無力從誰的人生中拯救誰。

我問他為什麼要讓別人幫忙登錄微博,他說刪除所有內容需要在電腦端登錄。對了,他在部隊,是一名士官,上網並不方便。

Seven說,他一直在看我們公眾號的文章,知道能夠講述自己的故事,一時間的念頭,他便想寫下來。在生活中他並沒有太多可以交心的朋友。在部隊裡,他只向一名直男戰友出過櫃,但他不能跟那名戰友談太多的心裡話。部隊的生活其實很封閉也很傳統。

當我看到Seven的那篇文章的時候還蠻驚訝的,一篇博文囊括了他幾乎有記憶以來的所有關於性和愛的回憶,故事的內容和大多數同志的成長經歷都很相似,不同的地方僅僅在於他並沒有讀過大學。

那是一篇很坦誠的文章,按照時間順序,他一個一個地講述了生命中所經歷過的那些男孩和男人。

在開頭,他寫道,“26年,我路過了很多,今天我想重新走一遍,我感覺我的路走得很骯髒。”

骯髒,在現在的我們看來,那些真的都不算什麼,說到底人和人之間其實又能發生些什麼呢?

他寫道,八歲的時候,暑假回外婆家。外婆鄰居家有個大他兩歲的男孩,他按輩分叫做“舅舅”。每次去外婆家,他都會粘著“舅舅”,不自覺就喜歡跟他一起玩耍。夏日的村莊躺臥在平原的靜謐之中,蟬鳴狗吠皆是優美的樂章。夜晚沒有空調,在戶外支一張床,搭上蚊帳,蓋著稍微厚點的毯子,他跟那位“舅舅”一起看星星,講故事。

他是部隊裡的天之驕子,表面單身背後是他潛藏26年的同性愛情

九歲的時候,他有個同班同學叫做鵬,牙齒整齊潔白,皮膚健康黝黑,正是他喜歡的樣子。鵬是班長,本來就招人喜歡,很多女孩子都明裡暗裡去貼近他。他們一起上下學,一起從家裡偷一角一角的硬幣,在學校門口的小鋪子買辣條、冰袋和果丹皮。有一天,Seven母親發現他有了三根白頭髮,拉著他去醫院看病。(後來發現似乎是某種白癜風的先兆,做了激光,在頭上留下了一小塊禿掉的痕跡。)

第二天回去上學的時候,他發現鵬住院了。

原來,在前一天放學的路上,有女孩子叫鵬的名字,他騎著自行車回頭笑正好裝上前面停靠的大貨車。Seven的老家在中部某省份的一個小縣城,上學的路正好是一條國道,有很多大貨車停靠在路邊。

鵬得了腦震盪,住了一個月的院。等他出了院,Seven跟母親要了二十塊錢。他去小賣部買了十塊錢的瓜子,十塊錢的糖去鵬的家裡看他。到了鵬的家裡,他看著鵬頭上包著紗布竟然哭了。鵬的母親覺得這孩子重情義,煮了一碗長壽麵給他,面裡還臥了一個雞蛋。

每個同志小時候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吧,讓人感慨的反而是故事裡面出現的小鎮景象。更像是80年代的生活場景,貧乏又饒有趣味的童年,便宜又不健康的垃圾零食;愛慕渴望班級裡的男孩,只會對人好,卻又對自己無知無覺的少年。

Seven的第一次衝動是在錄像廳,他十一歲的時候,有一個大他五歲的表哥帶他去。那天中午,學校午休的時間,表哥帶他去鎮裡的錄像廳。錄像廳設備簡陋,一臺顯示介於黑白和彩色之間的電視機面前擺放了幾張凳子。門口沒有禁止未成年人入內的牌子,守門大媽也沒有拒絕小學生入內。他有了生平第一次反應,是因為看了男人才有的。看完出來,表哥讓他不要跟家裡說,他訛了表哥幾塊錢。

成年之後,表哥結婚生子,Seven仍舊在回家期間期待見到她。但往往,初二,他隨母親回孃家省親,表哥也陪著表嫂回孃家。

後來,他跟我說,和表哥去看錄音帶是不是第一次他也不確定,記憶發生了混淆。也可能第一次是父親帶他去看的。

他是部隊裡的天之驕子,表面單身背後是他潛藏26年的同性愛情

雖然不斷地對男孩子產生過好感,但他並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同性戀這樣一個詞。直到在高中階段第一次上網,第一次玩遊戲、包夜、用迅雷電驢下片、去聊天室找美女,也是在那一年,他學會用搜索引擎,度娘告訴了他什麼是同志。

高中他也從眾似地追過一個女孩,叫金鳳,追了很久也沒得手。下課的時候,他在走廊上往下看,從幾千個腦袋裡尋找她,他說,他總能夠在一分鐘內找到。

Seven唸書一直不好,高中一度輟學。表哥在工地上包工程,他決定去工地上試一試。在工地上,他生過一場大病,在醫院住院,表哥陪了他三天。在工地上待了幾個月,沒有在農村幹過農活的他實在是吃不消,於是又決定回來上學。讀到高二下學期,他當兵了。

當兵之後,金鳳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了改變,通過同學主動聯繫到他,還打電話問候他父母。金鳳來過部隊一次,去看Seven。那天晚上,他們在部隊招待所歇息。Seven買了一瓶紅酒,金鳳喝了一杯,剩下了Seven全喝了。他們躺在床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後來,他們再也沒有聯繫。Seven在她的QQ空間看到她結婚的消息,還有個兒子,但是好像過得並不幸福。

Seven在部隊喜歡過一個人,是他當時的班長。兩人曾經有過親密舉動,班長現在復原離開了部隊,結了婚,有了孩子。偶爾在戰友聚會上,班長調侃過Seven,“你們別看他不談女朋友,他是藏得深。”聽完,Seven一身冷汗。班長夫婦似乎都知道他的秘密,隱隱讓他很擔憂。

部隊裡對於同性戀的事情接納度並不高,將男兵女兵分開就是希望不要讓關係擾亂正常的管理。Seven聽說,之前所在部隊有一名公開出櫃的,很大膽,背地裡被人指指點點,上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很快就離開部隊了,這種人是待不長久的。

他是部隊裡的天之驕子,表面單身背後是他潛藏26年的同性愛情

Seven說了很久,回溯了自己從小開始的經歷。但我後來發現那些其實都不是他想說的。他想說的只是和宇之間的故事。帶著彼此交錯失卻的遺憾,他寫下那些成長中的過往。

2015年的開頭,他與宇結識,通過不擼帝。他們很投緣,宇有軍人情結,長得很帥氣,個子比Seven高。Seven說,“我喜歡帥氣的男人,他恰好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在麥當勞。當天晚上,他們在部隊的賓館開了房。宇似乎是所謂的攻,Seven不能做受。一開始宇似乎不願意,半推半就之下,他們幫彼此用手解決,那是他們一直採用的方式。

宇大學的專業是航空服務,正在面試空少。Seven部隊所在的小城是宇的老家,宇偶爾回老家度過假期,他們因此得以見面。

在Seven的描述中,宇是一個很完美的人,宇的老家在小城的一個縣裡,為人並不勢利,大學期間一直通過打工掙錢。他們分手的那一次,宇用打工的錢給Seven買了一雙鞋,Seven說,分手吧,他準備回家結婚,當時家裡已經幫他安排了多次相親。Seven那天做得很過分,拿了鞋子就走了剩宇一個人在商場門口。

拿到鞋子的時候,他還對宇說,這鞋子不好看。宇說,嫌不好看可以去換。回到部隊,戰友們紛紛說不好看,似乎是太過花哨,Seven後來真的拿去換了。

決心走入“騙婚”道路的Seven剛剛和宇徹底斷絕關係,轉頭,家裡父親便因為腦梗阻住了院。後來出了院,行動不便,也不能說話。Seven的家庭條件一直不太好,父母下崗之後曾嘗試做過不少生意,都不太成功。Seven的父親一直想做客運司機,前幾年終於成為了司機。

Seven現在覺得出櫃的時機到了,他認為,一方面家庭條件不太好,出了櫃可以讓母親不用擔心要為他的婚禮攢錢;另一方面,他覺得父母在性觀念上實際是開放的。小學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窗臺上母親寫給父親的信,父母剛剛吵過架,在信中,母親向父親坦白儘量滿足對方的需要。他們之間的性似乎並不太和諧。父親住院之後,Seven看過父親手機中的信息,父親可能帶過女人回家。他不太能理解的是,那天晚上母親怎麼會不在家。

可惜,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宇。

寫下博文的那一天,恰好臨近宇的生日。Seven通過戰友從他們單位價撥處買了陸軍航空兵用的偏光鏡作為生日禮物快遞給宇。

宇接受了Seven的好友申請,收到了禮物之後,問,應該很貴吧。

Seven說,你喜歡就好。

“我想知道它有多貴。”

“沒有價格。你覺得他有多貴就有多貴。”

後來,宇又問了一次價格,Seven最後都沒有說,這副眼鏡的價格是200元。

他是部隊裡的天之驕子,表面單身背後是他潛藏26年的同性愛情

為了挽回宇,中間,Seven做了很多徒勞的努力。他不斷在社交網絡、微信、微博和唱吧上搜尋對方生活的蛛絲馬跡,揣測他的生活,試圖再聯繫他並挽回這段感情。他甚至通過朋友圈圖片和夜跑路線自己找到了宇在上海的住址。他去過上海三次,去見宇。在宇所居住的小區,他撞見了宇的父親(通過朋友圈照片知道長相)。他告訴宇,自己就在他家樓下的時候,宇著實嚇得不輕。

在沒有宇的日子裡,Seven每天不停刷對方的微博,騷擾不停,直到在所有賬號上被拉黑。

Seven問我,他是不是有病,心理不正常。

宇曾經說過,Seven最適合的工作其實是做偵探。

圍繞著宇也有很多謊言,Seven通過很多細節知道了真相,Seven並不是唯一的那一個人,甚至並不是唯一的那一個軍人。他只是選擇閉目塞聽,不願相信。

Seven似乎還是對宇戀戀不捨,但宇可能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他們之前在小城的共同約定也越來越飄渺。宇曾經說過,Seven留在部隊,他面試空少。聽說小城要建機場,他將來回來,到時候他們一起好好在小城生活。

這想法中本來就有很多不確定因素,我特地去查了一些關於士官晉升的資料。下個月,Seven就要晉升考核了,下一個週期決定下來就是四年,他已經在部隊待了八年了。現在士官待遇也不錯,但並不能一直做下去,遲早有復原的那一天。沒有關係根本不可能通過當兵再去考上軍校。他們這些從志願兵一路當過來的士官畢竟和軍官大不相同。兵就是兵,幹部就是幹部。幹部可以轉業,甚至可以自謀職業的同時拿原有工資的80%補貼。當然幹部也會更加不自由,結婚是肯定的,妻子一般都是找公務員。

這世界本來就有很多不公,異性戀的士官如果結婚了,週末固定休息回家,每週一到週五有兩天的晚上可以選擇回家過夜,待了時間夠長,妻子還能隨軍。同性戀不能結婚,也沒有任何這等福利。

Seven其實內心並不想待在部隊,因為不自由,但家人卻希望他儘量留下來。談及未來,Seven提到,他想學室內設計。復原後有一筆復員費,他準備用這筆錢學點東西。我鼓勵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未必比在部隊輕鬆。

前不久,Seven再聯繫我的時候,他說,他終於和宇問清楚,準備放下他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我們可以刪去微博,我們可以註銷賬號,卻無法更改過去。我們能做到的只是讓生活繼續向前。

我總覺得,Seven僅僅只是宇眾多備胎中的一個而已,但我並沒有說出口。還有些話我也沒有當面說出來。比如好聚好散,像男人一樣承擔後果;比如不能因為個人無力去抗爭或者改變生活而唾棄自己真實的慾望,違背內心;比如要存有希望,要為自己而活;比如當你覺得自己“骯髒不堪”的時候,可能只是因為你還沒有見識到那些外表遠比你光鮮但內心遠比你骯髒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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