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我喜歡青苔。潮溼、卑微卻又綠意盎然,宛如一個人幽深的內心。

寫青苔的詩句,印象最深的是王維的“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前者是寫詩人獨處於空山深林,看到一束夕陽的斜暉,透過密林的空隙,灑在林中的青苔上,把地上的青苔照得一片明亮。在博大紛繁的自然景物中,詩人捕捉到最引人入勝的一瞬間,這一點點亮光,反而使人更分明地感到這裡的昏暗、幽深。明者自明,幽處自幽。這個多才多藝的詩人,這個清雅疏朗的男人,他在寂靜的山林中走著走著,把自己也走成了一地青苔,用幽深的內心把所有經歷過的顏色收成一把蒼綠。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雨後,詩人坐在院內觀看深院景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綠茸茸的青苔,清新可愛,充滿生機。他看著一地青苔,看著看著,一股幽寂之氣從腳底升起,這青苔像蛇一樣爬上腳背,漫上衣服,侵入他的內心……青苔宛如天然靜音器,寂靜清幽,濾掉了外面世界的嘈雜。沒有了這青苔,他的詩會不會少了些韻味?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青苔,以撩撥人心的翠綠,以與世無爭的低調,在中國人的審美意識裡,形成別具一格的幽況。不止王維對青苔偏愛,也有很多人是偏愛的。劉禹錫在他的《陋室銘》雲:“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張潮在他的《幽夢影》裡雲:“花不可無蝶,石不可無苔”;陳眉公在他的《小窗幽記》裡雲:“高士流連,花木添清疏之致;幽人剝啄,莓苔生淡冶之光。”但凡一個“苔”字,最平淡的文字,頃刻便有了詩情;再尋常的景物,瞬息便有了畫意。

前人寫青苔,多是寫其空寂之美,我則更喜“藥徑深紅蘚,山窗滿翠微”,空寂之中有生髮爛漫之感。南方水土溫潤,街巷石瓦間,青苔橫深豎淺、恣意生長,無人稀罕、無人拾取,也毫無文人氣,反而是民間市井中清朗健旺的味道了。我每次行走古道時,最愛看那磚石罅隙間的青苔。尤其是日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枝梢、而成幽微的一線,映照在青苔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細碎的日影。而青苔不知世事,只是在明暗裡隨之明暗。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那是恍惚的一種綠,被時間耽擱了,它依附,孤獨,緘默,有一塊潮溼就夠了。它沿著記憶的方向生長蔓延。它是侵略的、霸道的、佈滿的;也是小心的、輕盈的、隨便的。

當我們感覺到,時間總是消逝得那麼迅疾,無影無蹤,那是因為,在我們的生活裡,沒有什麼能留得住時光的背影。我們擁有的東西很多,但我們能長久地望著它的東西卻很少。而青苔,總是讓我想起往昔的鄉村,緩慢而寧靜的生活。那一片片、一蓬蓬暗綠的苔蘚,在近於枯寂的樸素裡,在幽深清寂的意境中,隱伏著的是亙古不變的生命。它讓人感到,青苔生長在哪裡,時間似乎就停留在哪裡。

有位日本作家說,所謂風流,就是不忘露珠的寂靜之味。這話用在青苔上,也是很恰當的。在靈魂日漸乾枯的今天,我愈發懷念青苔的寂靜之味。寂靜,像一個彎曲的逗號,將一個長句子攔腰截斷,讓一個本來前行的句列,延緩了前行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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