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2月，我們在北京盤桓數日之後，大老闆親自出馬，看來項目進程就要往前推進，臨門一腳的時刻很快就要到來。
河南電力公司總經理李菊根和我們的大老闆沁北發電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王連喜來到北京，也住在辦事處，外事辦劉主任也在隨行之列。很可能華中電力公司也派人來了。畢竟，在沁北電廠項目中，他們的股份最多。
龍蝦肉
大龍蝦
那一次他們具體做了什麼，我都忘記了，肯定是來增援何總，這一點確定無疑。王總似乎要犒勞一下我們，順便也為李總接風。那天中午，十幾個人在某個包間裡坐成兩桌，酒菜齊備，邊吃邊聊。突然，包間的房門大開，四名服務員抬著兩個碩大的龍蝦慢慢地走進來。龍蝦已經從中間切開，頭、尾俱都完整無損，一前一後擺放在巨大的陶瓷盤上。潔白細嫩的蝦肉切成長條狀，堆放在中間，供人品嚐。如此驚豔的壓軸硬菜肯定得由坐上席的客人先吃，然後我們才能動筷子。
不巧的是，王總拿出一份文件，要複印幾十份。劉主任接過來遞給我，要我去酒店文印室。劉主任從我深情凝望大龍蝦的眼神裡，看出我的小心思，便陪我走到門口，低聲對我說，小張，你放心，那個龍蝦，我讓他們給你留點兒。你快去快回。
龍蝦
不巧的是，我回來的時候，威風凜凜的龍蝦頭還在，堅硬結實的龍蝦屁股也在，中間的托盤上的龍蝦肉只剩下一點點兒。我拿起筷子，轉動桌子，不曾想，龍蝦肉從某人面前經過的一剎那，某人便敏捷地伸出筷子，毫不留情地將剩下的那幾條龍蝦肉夾走。我與龍蝦肉，只差十幾秒的距離。23年過去了，我再沒有找到吃到巨無霸龍蝦肉的機會。每當想起我與其失之交臂的情景，總是肝腸寸斷，淚眼婆娑。
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讓我模模糊糊地覺得，我有當美食家的潛質。2020年我加入廣東周記，賣牛腩面。這是一家開茶餐廳，製作美食的公司，我可以在裡面混吃混喝。
小魚小蝦的感激
評標報告要通過很多國家很多部門審核，我們也不得不到處走動。到中國的各個部委去看一看，對於我這個鄉下小子來說，那都是激動人心的時刻。印象最深的當數電子工業部之行。
進門的手續當然會相當麻煩，最後受訪者還得出來迎接，訪客才能進去。至於去哪個部門，我不知道。我們一行人來到一間辦公室。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處長。他拿出一個本子，一支自來水筆，抄寫何總等人名片上的信息。一邊寫，一邊說，請不要著急，請稍等一下啊。
寫了一會兒，他數了數人，5個人，4張名片，少了誰？少了我的。在新鄉，我雖然強行給自己印了一盒名片，這一次卻不敢拿出來。既然他執意索要，那就給他吧。我學著何總幾個樣兒，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
何總不解，處長，我們幾個都是小魚小蝦，記下來也沒用。處長連連搖頭，不對，不對，我得批評您哪，您說的不對啊。何總笑得很開心：請處長指教。處長說，不要小看小魚小蝦。明天，你知道哪一片雲彩會下雨？說不定，哪一天，還得要您關照我一下咧。
處長的一番話，讓我感動好幾年。同樣是是京官，人家一點架子也沒有。我又想起，1962年，江西省永修縣江上鄉政府約談所有河南移民，輪到爺爺過去說明情況時，負責調查的專員走上前為爺爺拉來一張椅子讓他坐下時，爺爺感動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每每回憶起那段往事，爺爺總是情不自禁地說，他真是個好人訥。
這馬甲真難看
北京的日子過得飛快，項目的進度仍無明顯進展，領導們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四個人，陳江波、鄭耀武、閆貫虹和我。陳江波掌握財政大權，負責我們的食宿。一天，辦事處要跟他結算領導們的消費賬目。
拿到賬單後，陳江波對明細有異議。鄭耀武搶過去一看，差點跳起來。我的天哪，怎麼可能？我也湊過去。賬單顯示，某日，一餐飯中，三個老頭吃飯，只了飯菜之外，他們還喝了7瓶酒！那不是一般的酒，是1.5斤一瓶的湘酒鬼。7瓶，就是10斤酒！就是說，賬單顯示，那一頓飯，每個老頭喝了3斤多白酒。怎麼可能？
我小心翼翼地插嘴道，該不會是王總他們喝了一瓶，帶走6瓶吧？
不會，賓館服務員把7個空酒瓶拿來讓陳江波看。看，就是這幾個瓶子，還有一個小瓶沒喝完。這樣就很難說得清楚了，我敢肯定是服務員隨便找幾個空瓶子來充數的。爭來爭去，扯來扯去，幾天都沒有解決，陳江波就是不肯結算。而且，據王總回憶，只喝了一瓶，還沒有喝完。
小嘍囉敗下陣來，大BOSS就上場了。某天中午，駐京辦事處的最高領導孟主任請我們幾個“吃頓飯，順便聊聊天”。孟主任中等個頭，身材壯實，二十多歲的樣子；梳著大背頭，穿著一件藍白條紋襯衫。我看他脖子上繫著的那條節頭飽滿的領帶，應該是件高級貨，5塊錢肯定買不來。賓主5個人落座之後，孟主任開始自我介紹，還說你們在這裡住這麼久，早就應該跟你們正式認識一下。
孟主任客客氣氣地開場，不知道話題怎麼就扯到領導身上去。他說，不要小看三位領導，一人喝三瓶也是有可能的。我就聽人說，你們沁北電廠有個人就能喝三瓶白酒，人家送他一個外號叫“喝三瓶”，有沒有這回事？
哪有啊，人家名字叫賀三平。總有人拿他的名字開玩笑，說他能喝三瓶。其實，他瘦瘦小小的個頭，酒量也不大，不要說三瓶，就是一瓶，打死他也喝不完。
啊，是這樣？你知道嗎，我們李總有一次來北京出差，晚上落的地，在機場自己開著車往這裡來。機場那條路限速80公里，他就開70。結果，一路上，他都在超別人的車。回來還跟一直納悶：今天是怎麼回事，那些人開車都那麼慢，我開70，還一路超車。有人告訴李總，你開的那輛車上，速度表的單位是英里，不是公里。你看吧，他開車的時速是113公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厲害不？
照他這個邏輯，李總、王總，還有某某總其實喝酒都很厲害，每個人一頓可以喝三斤，只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我們沁北電廠的人個個聰明絕頂——不對，只有鄭耀武差不多要絕頂——怎麼可能相信如此荒誕的推理呢。
閒扯了一會兒，孟主任說，這件事不管怎麼樣，就算了，我給你們免單。陳江波說，那就太感謝了。反正，我們還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以後少不了會經常來，就當是給我們優惠一次。
孟主任講完豪氣的話，巡視一圈，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抬起手指著我說道：你那馬甲真難看，趕緊脫了。房間裡暖氣開得很足，我跟大家一樣，覺得熱，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不過，襯衫外面，我還穿著馬甲。
明明我的馬甲這麼好看，你卻當眾說它難看。你讓我脫，我就得脫嗎？你讓我脫，我偏不脫。孟主任很努力地將視線避開堅決不脫馬甲的我，用更大的聲音跟我的三位同事聊天，套近乎。說套近乎，也不對。孟主任是省電力公司派駐北京的主任，本就比我們高一級。正常情況下，他根本不用搭理我們。
房間裡，一種奇怪的氣氛正在升騰。幾分鐘後，孟主任終於忍不住，又扭過頭來看我，目光中滿滿的全是憤怒。他的語氣卻控制得很好，平靜，清晰：你還穿著那玩意兒！你不熱嗎？我梗了梗脖子，冷冷地答道：我不熱。
想了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孟主任不喜歡我的馬甲，或者我的馬甲怎麼就惹得他不高興。難道，他只是想曝光我脖子上那條5塊錢買來的領帶。要是那樣的話，他太陰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