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三明日报
●回述:陈兴师
小时候,每到冬天,我们学校旁边的粮站都会热闹起来。傍晚时分,满大院都是进进出出的人、拖拉机、板车,以及移动的一袋袋稻谷——都是一些等待交粮的和交完粮出来的农民。
生产队稻谷收割上来后,按人口分配给了各家各户。我家稻谷晒干到最后一批时,母亲说,征购粮早晚都要交的,晒完就交吧,省得装进谷仓里后,又要搬出来,麻烦。父亲说,不急,公粮验收通不过才叫麻烦,让人家先交吧,选择交粮人多时去,验收也会相对随便一些。父亲是被从前验收不通过的事折腾怕了,所以宁愿选择在交粮旺季的时候去排队。
其实,父亲对粮库仓管员收粮必须严格把关是理解的,只是质疑仓管员对“咬干”“听干”学问是否掌握到位,对不熟悉的人是否会更严格的问题。他说:不然,每次稻谷都有晒干风净,大家都是晒两天,为什么有时好过有时过不了?
父亲交粮验收通不过多少次我不知道,但有一回我是亲历的,所以记得。那回父亲稻谷挑到粮库,仓管员右手从打开布袋口的布袋里抓起一把稻谷,左手食指在稻谷上拨了拨,拣出一粒送到嘴里一咬,然后把手中的稻谷往布袋里一丢,吐掉断谷粒说:没风干净没干透。父亲赶紧解释已风过一遍,烈日下晒三天。仓管说不可能,非重新风重新晒不可。如果单是没风净还好办一点,粮库有两部扬谷风车,一部手动的、一部电动的,再风一风就可以了;重晒,那才是真麻烦,晒谷场里不止我一家在晒,父母都是大忙人,不能整天在这里看护、翻晒,得叫孩子跟着去看,嘱咐孩子不能让稻谷和人家的混淆,不能被鸡鸭麻雀吃掉,要经常翻一翻。傍晚的时候,父亲赶来央求管理员抓紧验收,说不然的话,一会儿人多挤得很,如果又交不了,得来第四回……
那时交通还很不方便,我家离粮站不算远,只有两公里远,算是好的。最苦的是那些有十几二十公里远村子的人。张坑是我们公社(镇)最远的一个大队(村),是外公外婆居住的地方。我15岁的那个冬天,得知舅舅家为征购粮无人挑而烦恼时,我和哥哥俩就自告奋勇去帮他们挑。没走之前认为,小男子汉挑六七十斤没问题。没想到,刚开始的时候还跟得上当地挑粮队伍,走了几公里后,肩上担子的重量越来越重,腿脚越来越迈不开,脸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只得半驼着背走,一两百步就要支起头拐休息一回。“快点跟上呀,这条路我们没走过,会迷路的。”哥哥着急地说。“我哪里是不跟上,是没气力了。”“坚强点。”哥哥一担比我重,也很辛苦,我不敢提出分摊一些给他,只后悔在舅舅家里逞能挑太重了,前面的人又不认识,不快不行呀,只能咬牙拼命往前走。再走几公里,落后前面的人很远了时,不知是前面的人累了,还是为了等我们,终于慢了下来……
从1987年开始,作为新户主,我也交征购粮了。我一般也是稻谷收割完不久就上交,按村里分配的数量及时上交,从没有让乡村干部催过,也没有被要求重晒过。交粮后,背着多挑的几斤谷子很惬意地回家——完成了一项年内必须完成的重要任务,路上遇到行人,听到人家带着羡慕的眼神问:“哇,交清楚啦?好通过吗?”我总是自豪地回答:“清楚了,好通过。”
挑了几年征购粮后,一天,听村干部说:从今年起,农业税可以用稻谷交也可以用钱交了。哦,那就更好了。从那年起我就再没挑过征购粮了——即使没有钱,也可以把稻谷卖给商贩。商贩的价格比粮站高,还不挑剔。
后来,交征购粮款的数量越来越少,只要交“征粮”无须交“购粮”了。2006年后,这项延续几千年的农业税被彻底取消了。如今,不但不交公粮款,种给自己吃或卖的粮食,也享受国家补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