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真相


惡人並不是這樣,乃象糠秕,被風吹散。

——《聖經·舊約全書·詩篇》

1

做完節目,馬嘉妮看了看錶,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她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真是有點困了。連續做了幾期這樣的節目了,了無新意,但又必須做。作為電視臺政法頻道的主持人,再靚麗再有思想,那又能怎樣呢?節目得聽從領導的,而且不是一個領導,是很多,臺裡的,還有政法口上的單位領導。政法頻道能成為臺裡的支柱,沒有這些單位的支持,尤其是公安系統的支持,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這一階段公安系統集中搞“打拐”行動中,市政法委要求電視臺政法頻道全力配合,臺領導嘴巴答應的比八哥還快,但活還是馬嘉妮幹。說是馬嘉妮一個人幹也不全對,政法頻道十幾號人呢,但挑大樑的還是她馬嘉妮。本來,馬嘉妮是想和幹警們一起深入到一線去的,她也請戰了,但臺領導和本頻道的製片人不同意。理由很簡單:有兩個男同志去一線了,女同志就沒必要上了,何況你馬嘉妮是臺裡的寶貝疙瘩,得保護著。其實,馬嘉妮的心裡明白,這樣的節目主要目的是給嘉賓露臉,當一線把節目傳回來後,後期主要是和嘉賓在直播間訪談,而這訪談就離不開她馬嘉妮了,換了別人一時還做不下來。但是,在直播間做訪談也是很累人的。期期就那麼些內容,刑警們深入一線摸排啊、蹬坑啊、進村解救被拐婦女兒童啊,然後勝利歸來。哪一次打拐不是都有情報,已經做到了百分百把握的?就這麼多內容,把畫面一放,把被解救的婦女感謝人民警察的畫面一放,然後把當事警察請進直播間訪談。先不說觀眾煩不煩,做節目的馬嘉妮已經有點煩了。

見馬嘉妮打哈欠,攝像小劉也伸了伸懶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問:馬姐,這個節目要做到啥時候去啊,沒意思,也不弄兩個破大案的刺激刺激人的神經。小劉剛工作一年,比馬嘉妮還小,正是喜歡熱鬧的年齡。

誰知道呢?有啥辦法,打拐能打出個什麼么蛾子來?馬嘉妮瞄了一眼外間正在和這期嘉賓說話的製片人,說:也不知人家領導煩不煩?

小劉把嘴一撇說:咋不煩,我看他都打幾個哈欠了。

馬嘉妮正要回話,手機響了。她摸出來一看,是陳國信的。陳國信是馬嘉妮的準老公,或者說是資深男朋友吧。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兩人已經談了三年的戀愛了,從當年的政法頻道開播兩個人就拍拖,到如今的準備結婚。本來說好五一結婚的,可那時市局裡傳陳國信要進一步,兩個人就商量進一步以後再結婚,初步定在十一,可一步進了五個月也沒有動靜。陳國信就猶猶豫豫的,他說若能進一步再結婚,那該是錦上舔了多大一朵花啊。馬嘉妮倒沒什麼,當不當副局長,婚還是要結的。她都25了,陳國信比她大6歲,都31了。她堅決要求十一領結婚證。可九月底全省公安系統搞集中打拐行動,金州市是重點縣市,作為市刑警支隊隊長的陳國信自然得放下自家的小婚事。

是陳大哥的熱線電話吧?我得迴避。小劉做著鬼臉地跑出去了。

馬嘉妮這才摁了通話鍵,陳國信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妮子,我在門口呢,一起吃宵夜吧。

咦,你不是到霸橋執行任務去了麼?馬嘉妮奇怪地問。

見面再說,我都快餓死了。

兩人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有見面了。馬嘉妮也很想見陳國信。她走出直播間,對嘉賓、市公安局宣傳處的麻處長和製片人打招呼:二位領導先忙,我有事先走了。

製片人說:嘉妮,別走,馬處要請大家吃飯呢。

真對不起,我去不了了。馬嘉妮抱歉地說。

一起去嘛,辛苦了一晚上,也該補充補充了。再說,陳隊也沒回來,你急什麼啊。兩個人是老熟人了,麻處又和陳國信是同事,所以他說話隨便。

他剛回來,在門口等著我呢。真對不起,你們去,改日我請。小劉,你陪領導多喝幾杯啊。馬嘉妮笑著說再見。

麻處長這才說:好好,去吧,哈,那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

馬嘉妮擺了擺手,匆匆地走了。

2

陳國信到西安霸橋也是為了打拐案子。作為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一般是坐指揮中心的,打拐這樣的案子是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但這個案子不一般。9月28號,金州市同全省一起開始了“打拐戰役”,集中解救了一批積壓的陳案。十月初,有個叫康明福的男人拿著自己妹妹康明娥的戶口本向金州市公安局報案,說自己年僅14歲的妹妹被一個叫張軍的人拐賣到西安霸橋,並強迫嫁給當地的農民劉鳳德。公安機關對此事立刻組織了調查。通過電話,金州市公安局與康明娥的老家白河縣山下村聯繫,村支書證明康明娥確實只有十幾歲。十幾歲的女孩子還屬於幼童,若強迫嫁人為妻,更是情節惡劣。這已經不僅僅是普通的拐賣婦女兒童案件了。情況緊急,金州市警方迅速向省廳和省委打拐辦做了彙報。此案被定為2003年度金州警方“打拐實戰第一案”,金州市刑警支隊支隊長陳國信作為第一案的第一責任人。

吃飯的時候,陳國信對馬嘉妮大致說了案情。他知道馬嘉妮作為政法頻道的主持人,是有資格知道案情的,並不違反規定。在這,讓他興奮的是,這樣大的案子,這樣大的出臉的機會,竟然給他逮住了。他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筷子,拉著馬嘉妮的手說:老婆,機會啊,老天真是長眼了,讓我逮住了這樣大的一個機會。

馬嘉妮忍不住摁了一下他的腦袋,笑著說:看把你得瑟的,誰是你的老婆啊。

馬上要結婚了,你還不是我的老婆啊。

你不是說不進上那一步,你就不和我結婚嘛。

這不就馬上就要進一步嘛。

馬上,馬上,你進已經馬上幾個月了。馬嘉妮笑著說,她並不在乎他當官不,她只在乎他是一個好男人,擔當得起的好男人,所以她再次強調:國信,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愛的是你這個人,我並不在乎你當多大的官。

陳國信狼吞虎嚥的,也不等嚥下去嘴裡的東西,忙接話:我知道你沒要求我,可我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不能不要求自己進步嘛,是不是?要是我當了副局長,你是個局長夫人,那多動聽?你看你這樣一個美人,又是全市的知名人士,我不想委屈你。

好了,好了,別說不著邊的事了。真的,國信,我看重的是你的這個人,當不當什麼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也勸你別太在乎。

陳國信只顧吃自己的,沒理她。看來他真是餓了。看他吃的香的,馬嘉妮的心裡騰的升起了許許多多的幸福。

3

馬嘉妮向臺裡申請到一線去。她怕臺裡不同意,把申請也交給了市公安局“打拐辦”一份。她給出了三個理由:一,她是跑政法線的記者出身,有這樣的經驗和體力;二,她這樣的美女主持美女記者去一線更是亮點,不僅能鼓舞刑警們的鬥志,更能給觀眾帶來看點;三,她是陳國信的未婚妻,於臺裡而言,她有內線,於局裡而言,她能更好的配合工作;四,她要求跟隨“打拐第一案”採訪拍攝,希望能作出一個大節目好節目出來。

有這麼多理由,焉有不批准的道理?馬嘉妮自然獲准跟隨“打拐第一案”小組做節目。一線果然與直播間有不同的感受,但又和想像中的一線不一樣。說的是“打拐戰役”,其實哪有戰役的影子?每個被拐賣的婦女兒童,在解救之前,公安部門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線索準確,目標明確,又有當地的政府部門,甚至村上的配合,警察一進村,就直撲目標人家,直接解救。既使有個別難纏的人家,糾集本家族的勢力惡意阻撓,公安部門早有準備,也會很順利的。至於象有些片子說的那樣,整村人圍攻警察的現象,在開展“打拐戰役”以來,金州市公安局還沒有遇到過。

陳國信這一組去西安霸橋解救被拐少女康明娥也很順利。幾個人一到村子口,就碰上了前來迎接的當地公安局的同志和村上的主任和支書。在村主任的帶領下,陳國信他們直接到了劉鳳德家。他原以為會遇到麻煩的,一般被拐賣的婦女,都會高價賣給一些人家當媳婦。對於花了大價錢的人家,怎麼會願意讓公安把自己的媳婦弄走呢?那不是明擺著把自己的錢弄走嘛。但是,在劉鳳德家,陳國信看到了精精神神的康明娥正在奶孩子。孩子一歲多的樣子,白白胖胖的。劉鳳德呢,正臥在兩個人的旁邊傻看著。見一夥人破門而入,劉鳳德驚愕得不知所措,康明娥倒是平靜,見到一大夥警察和自己的哥哥康明福,卻一點激動的表情都沒有。馬嘉妮本來想像著能見到親人相見相擁而泣的感人場面,可惜她失望了。她看到的是,兄妹兩個人表情冷漠而尷尬,甚至互相不說一句話。

但馬嘉妮還是覺得這個有新聞可做。一個14歲的小女孩,被人拐賣,有了14個月大的小孩,又被公安機關解救,這本身就是重大的新聞。馬嘉妮決定連續做幾期節目,呼籲社會來關心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問題。她想像著這樣的畫面:在秋天的月黑之夜,幾個便衣警察進入到某戶人家,把一個瘦小的媳婦連同幾個月大的孩子從被窩裡拉起來,給一個叫劉鳳德的男人考上手銬,坐上警車,呼嘯而去。這家的女主人,一個老婆婆,對著遠去的車影嚎啕大哭……作為政法節目的主持人,馬嘉妮當然關注,也必須去表現警察們的英勇無畏和靈活機智,鞭撻社會醜惡現象,但她同時也想通過康明娥的遭遇,讓社會來關注這類弱勢群體,並給予他們足夠的同情和幫助。所以,馬嘉妮的節目還有一個重點就是採訪康明娥、康明福、劉鳳德等幾個當事人,挖掘事實真相,讓觀眾看到康明娥那讓人揪心的遭遇。她把自己的想法多領導說了,得到了一致的讚揚,同意她按自己的想法做幾期連續的節目。

第一期節目請的嘉賓是陳國信。作為金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金州市“打拐戰役第一案”責任人,他自然是這一期節目的當然嘉賓。進直播間前,導播開玩笑地和馬嘉妮說:嘉妮姐,今天的節目可是你們夫妻檔喲。我讓攝像多給姐夫幾個特寫,讓全市人民看看我們的大英雄。

馬嘉妮看了一眼陳國信,撇著嘴說:他是英雄?我怎麼看不出英雄樣啊。

陳國信還是蠻沉穩的,但表情裡仍然流露出了些許自得,笑呵呵地對導播說:看看,我在她的眼裡永遠是狗熊。辛苦你們了,等會兒結束後吃海鮮去。

馬嘉妮親暱地拉了他一下:就你會做人情。

旁邊的幾個人起鬨:看看,還沒結婚,就管著了,這麼捨不得錢啊。

馬嘉妮笑嘻嘻地說:就你們長著一張好吃的嘴!我又沒說不請!我請,讓你們的陳隊出錢嘛。記住,是我請你們喲。

大家又是一陣鬨笑。導播說:管你們誰請,有吃的就行。哎,嘉妮姐,你也該請嘛,陳隊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他上副局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馬嘉妮看了一眼頗為自信的陳國信,正想說什麼,製片說時間到了,她便閉上嘴,進直播間了。

4

嘉賓訪談其實很簡單,每次都是馬嘉妮問幾個問題,然後嘉賓作答。同期放映的畫面,都是一線記者錄製好了的。問題有多有少,差不多就十來個吧,大同小異,基本思想是要反映出政法戰線的同志們同不法分子作鬥爭的英勇機制。這次也是一樣的,只不過一線記者的畫面成了馬嘉妮這個主持人自己的。

照例的開場白: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法制在線又與大家見面了。我是主持人馬嘉妮。我們今天請的嘉賓是金州市公幹局刑警支隊的陳國信支隊長。陳隊長是我市的優秀警察,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公安戰線的指戰員,他同時也是這一次我市“打拐戰役”的副指揮長。不僅如此,他還是我市“打拐實戰第一案”的直接指揮者和責任人。說到這,馬嘉妮把臉轉向了旁邊的陳國信,對他說:陳隊長,能請你介紹一下“打拐實戰第一案”的具體情況嗎?

陳國信還是第一次上馬嘉妮的節目,他見她一本正經地說話,心裡想笑。猛見馬嘉妮轉向了他,他忙說:好的。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市公安局的陳國信,我現在向大家介紹一下這個案情。雖然之前演練過幾次,但他還是免不了有些微緊張,聲音微微發抖。怎麼會緊張呢?馬嘉妮再漂亮都是自己的女朋友嘛,也不至於緊張啊,陳國信想不通。也許是自己態在乎這次訪談了?也許吧。

馬嘉妮看出來陳國信的緊張了,說:陳支隊,要不我們先請觀眾看一下來自於一線的採訪,然後再談談?也不等陳國信回答,就說:觀眾朋友們,請看大屏幕。

片子看完了,陳國信的情緒也很穩定了。馬嘉妮這才請陳國信介紹整個案情。陳國信的口才其實非常好,他侃侃而談,言情並茂,時而對人販子張軍咬牙切齒的痛恨,時而流露出了對被拐少女康明娥的同情。看著陳國信自信的動作,馬嘉妮從心裡由衷地佩服這個男人:這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他不僅勇敢,而且富有感情,是一個自己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這個想法其實只是一閃而過,馬嘉妮根本沒有時間繼續自己美好的嚮往,也不可能分神。這是在節目現場,她是主持人。她得把握住節目的進程。見陳國信講完了案情,她就問了幾個問題,是常規問題,必須問的,都是有關破案細節的。陳國信配合得很好,他能抓住每一個問題的核心,快刀斬亂麻地回答出馬嘉妮想要的答案。問題已經問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有幾分鐘吧,又不能冷場,馬嘉妮隨機應變地抓住一個問題和陳國信聊起來。她問:陳支隊,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在解救的現場,康明娥出來後,見到了她的哥哥康明福以後,那場面怎麼和別的解救人質的場面不一樣啊。

不一樣?提前又沒探討這個問題,陳國信有點懵了,下意識地反問。一瞬間,她明白了馬嘉妮的意思了:她是問怎麼沒有抱頭痛哭的場面。陳國信想都沒想,說:這有什麼不理解的?畢竟是兄妹嘛。

兄妹也應該抱頭痛哭啊,康明福、康明娥兄妹沒爹沒孃的,康明娥是她哥康明福拉扯大的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兄妹相見,咋樣都不應該那樣冷漠。你說會不會有別的隱情?

不至於吧?!這個案子我們都一點一點核實過的,應該板上釘釘,能有什麼隱情?!擁抱不擁抱,那是人家兄妹自己的事。陳國信自信地說。

也是。我也是第一次到一線採訪,過去當主持人沒什麼感覺,到一線了感觸真的很深。也看到了你們當警察的真的很辛苦。

謝謝你的理解,所以你以後要多跑一線嘛。見了美女記者,警察們也一定會激情高漲。陳國信真的放開了,一改警察一貫的威嚴,竟幽默開了。

呵呵,我有那麼厲害嗎?那還真的得向領導提建議。哎,陳隊,康明娥這個案子算結束了,但是康明娥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她將來怎麼辦?市局有沒有什麼想法和行動?

想法肯定是有的,我們局長都說了,康明娥這樣一個十幾歲歲的小母親,我們局裡會負責到底的。你想想,她一個小女孩,14歲被拐賣,離開農村兩年了,回去怎麼生活?我們初步的想法是,看能不能在金州市找一戶人家收養孩子。康明娥呢?我們局裡已經開始捐款和援助了。局黨委的意思是,把她作為永久的援助對象,一定要讓康明娥過上幸福的生活。

太好了。陳隊,和我們的臺裡的想法不謀而合啊。我們的臺長也說了,對於康明娥,我們要全力配合好市局的工作,在輿論上給予支持。何況,這本就是新聞嘛,很有價值的新聞,做好了一定會有大反響的。你說是不是?陳隊。馬嘉妮說完這些話,見時間導播暗示時間快結束了,馬上端正了身子,說:觀眾朋友們,今天這期節目快結束了,下期我們繼續關注小母親康明娥的命運。謝謝大家的收看。

兩個人剛走出直播間,導播就伸著大拇指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嘉妮姐,今天這期節目反響不錯,直播過程中電話不斷。

是嗎?沒什麼特別的啊。馬嘉妮說。

製片說:還不特別?美女主持親自出鏡,少女母親被解救,故事揪心,刑警隊長英勇……都是故事呢。陳隊,口才不錯嘛,你乾脆也調到我們電視臺得了。

陳國信舉起雙手做討饒狀:好我的領導了,別笑話我了,當幾十分鐘嘉賓,把我的衣服都溼透了,我還是當我的警察好了。

製片笑著馬嘉妮說:看把你家陳國信急得,我知道他捨不得他那個副局長呢。這次立了這麼大功,節目反響有這麼大,要不了幾天,就該叫陳局長了。

馬嘉妮把嘴撇了撇:看他那德行!扭頭看了一眼陳國信,見他不說話,一臉憨笑,想必他也是這樣想的了,就推了他一把:你還不請大家吃飯?

陳國信這才醒悟,招呼大家去便飯。一夥人便嘻嘻哈哈擠出了電視臺。

5

最近一段時間,馬嘉妮真是夠忙的了。她一直在跟蹤做康明娥的節目。一是的確有新聞可作,二來從內心裡講,她也想把這個新聞做大做透,這樣也許真的能幫上陳國信一把呢。

她去採訪康明福。兄妹兩個人,還有孩子,現在住在金州市區一間民房裡,是市公安局為他們找的暫時的居所。康明娥是康明福一手拉扯大的,這點在解救康明娥時,康明福就反覆對著鏡頭說了。而為了挖掘出更多娥感人的東西,讓康明福來講他們父母去世時的情況,是再合適不過了的。

馬嘉妮去的時候,兄妹兩人正在嘀咕著什麼,好像還有爭執。但見她去了,兩個人馬上不說話了。康明福還有些不耐煩地對馬嘉妮說:你怎麼又來了?事情不是完了嗎?

馬嘉妮有點奇怪,心想:我是為你們好啊,你怎麼還不耐煩?但她還是和顏悅色地說:你妹妹這麼小,孩子才這麼點大,我給你們做節目,看能不能有人幫助你們啊。

哦?幫助?給我們捐錢嗎?康明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了,熱情地問。

也不僅僅是捐錢,還看能不能找個人家把你妹妹的孩子收養啊什麼的。她這麼小,怎麼養孩子?你這個當舅舅的也養活不起啊。

康明福聽馬嘉妮這樣說,點頭如搗蒜:那是那是,那還得請你多宣傳。康明娥本來沒說話,也側過身子說:馬記者,你說會不說有人願意收養孩子啊。

馬嘉妮看了她一眼,問:你願不願意讓人收養孩子啊。

我……我……孩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呢。

你不願意?

我……康明娥剛張口,馬嘉妮看見康明福瞪了她一眼,接口話說:咋不願意?我們又養不活,找個好人家把孩子送給人家得了。康明娥見她哥說話了,自己便不言語了,但馬嘉妮發現她雙手使勁地揪著自己的衣角,不停地擰著。

馬嘉妮拉過康明娥的手說:妹子,你對我說實話,你願不願意把孩子送人啊。

康明娥看了她個一眼,懦懦地說:送給城裡人好是好,我咋不願意?可我舍不下去。馬記者,你看有沒有這樣的人家,他們把孩子收養了,我給他們當保姆去?

哦,你有這樣的想法啊,有點難。你怎麼有這樣的想法啊,你不願意回你們村子去?

嗯,城裡多好啊,我們那村窮山惡水的。

那……西安霸橋好嗎?馬嘉妮小心翼翼地問,她怕戳到康明娥的痛處了。但她看到她沒有任何傷心和不愉快,反而是,怎麼說呢,反正是一種美好的嚮往地神態對馬嘉妮說:好啊,霸橋就和城裡一樣嘛,比我們山下村好百倍千倍。

康明福沒好氣地說:好什麼好?地沒有屁股大一塊,我看也富不到那兒去,還嫌這嫌那的?

哦,怎麼嫌啊。馬嘉妮奇怪地問。

嫌我是農村人啊,原來張軍說好了的,給我在霸橋找一戶人家上門,那家也窮的不行,但還看不上我……說到這,他看到馬嘉妮驚訝地看著他,他馬上不說了。

馬嘉妮奇怪地問:你妹子被張軍拐賣到霸橋的,你怎麼還讓他給你在霸橋找媳婦啊。咦,不對,你怎麼認識人販子張軍啊。

我……我……那是後來的事嘛。康明福支吾著說。

馬嘉妮再問,康明福不耐煩了,死也不說話了。康明娥也緊緊地不開口。

馬嘉妮只好回臺裡。在路上,她想:這事有些蹊蹺啊,怎麼會這樣?她打電話給陳國信:國信,你確認康明娥是被拐賣到霸橋去的嗎?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陳國信在電話那頭問。

你先回答我的問話。馬嘉妮沒好氣地說。

好,媳婦,那我就向你彙報這事:白河縣山下村的康明福報案,說是他的妹妹被一個叫張軍的人拐賣到霸橋,我們通過電話在從山下村瞭解到,的確有一個叫康明娥的人被一個叫張軍的人帶走了。我們又到霸橋瞭解到,那兒的劉家的確有個媳婦叫康明娥。

你沒親自去了解啊。

還用親自去?兩邊都是村上證明的啊。陳國信在電話裡辯解。馬嘉妮不理他了,“啪”地合了電話,急匆匆的趕回趕回臺裡。她顧不得進自己的辦公室,直接去製片的辦公室彙報這事。製片正好在,她說:領導啊,這事有點蹊蹺。

啥事?製片一頭霧水。

就是“金州打拐戰役第一案”。

有新情況了?

是。

好,我們做電視的,不怕有新情況,怕沒新情況。

製片,沒給你開玩笑。這個案子有點蹊蹺?

哦,說說。

馬嘉妮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了。她說:製片,你還記得不當初我採訪康明娥被解救出來的畫面?見製片沒回答,卻用心在聽,她知道他是記得的。就說:當時,我就奇怪,和其他被解救出來女子見了親人抱頭痛苦的場面不同,康明娥兄妹相見,兩個人的表情都冷漠而尷尬,甚至互相之間不說一句話,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有,康明娥不停地說劉家虐待她,說劉母是個“惡婆婆”,但在畫面上你也看到了,劉母沒說康明娥一句壞話,她老淚縱橫的呼喚康明娥帶著孫子早點回家,還有康明娥的婚紗照和時髦的衣服。

這說明不了什麼,買來的媳婦也是媳婦嘛。製片說。

你別急,還有,我今天去採訪康家姐妹,想挖掘故事,可在看是聊天的時候,康明福說漏了嘴,說張軍給他在霸橋介紹一家當上門女婿,可人家沒看上他。

哦?這個有意思。繼續說。製片說。

說什麼啊,沒了,我再問,康明福知道說漏嘴了,再也不說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個新聞該怎麼做啊,所以回來問您。

你傻啊,繼續做,這才是新聞。

那……那局裡那邊怎麼辦?馬嘉妮小心翼翼地問。

你先不管,先把事情的真相弄出來再說。嘉妮,我對你說,我們搞新聞的,要的就是真相。我看這樣吧,你先不要對公安局講這事,你繼續跟蹤採訪康家兄妹,另外我建議你到霸橋和白河跑一下,也許會挖出一些東西來。

好。我馬上就去。

6

馬嘉妮先跑了一趟白河縣山下村。收穫挺大的,主要有兩點:一是,康明娥不是十幾歲,二是二十歲了。那公安機關打電話,村長為什麼說只有十四歲呢?村長是康明福的堂兄,拿了康明福給的500塊錢,給康明娥改了年齡,辦了家戶口。康明福為什麼給康明娥辦假戶口,村長也說不出原因。第二個,康明娥也不一定是被拐走的,因為村子人都知道康明福和一個叫張軍的霸橋人一起在外面打過工,關係好,那年張軍把康明娥領走,說是給她找婆家。

馬嘉妮帶著這些資料回到了金州,去見康明福兄妹。她把這些問題提出來問康明福,康明福惱火地說:你又不是公安,管那麼多閒事幹嗎?公安已經給這事定了,你就不要再折騰了。

馬嘉妮說:你怎麼這樣說話啊,公安是公安,我是我,我是記者。

記者?記者有什麼了不起的?那麼多記者都不管,就你這個記者多事。

馬嘉妮再問,康明福還就是這話。馬嘉妮急了,說:你們不說,難道我就不會知道真相了?好,我去霸橋瞭解去。

康明福說:馬記者,我知道你為我們好,可你不要多事好不好?霸橋你也不要去了,你去了,那些人還不打死你?

你們不說實話,打死我也要去。馬嘉妮下定狠心地說。

康明福嘟囔著:你要去就去,就別在這煩我們了。你去了,還能把我們怎樣?公安都定了的事。

馬嘉妮懶得和他說話了,就對康明娥說:明娥,你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被拐的?劉家真的對你不好嗎?見康明娥閉著嘴不說話,她又說:別的不說,你難道不想見孩子他爸?你也不想想,你當時若真的只有14歲,那孩子他爸不僅坐牢,還要判重型。

康明娥聽到這,“哇”地一聲哭了:你把我送給公安吧,讓他們把我槍斃了吧。

馬嘉妮說:我又不是警察,我沒那個權力。妹妹,我對你說,你把事情對我說了,也許我還能幫你,你看你的丈夫現在還在看守所關著,如果你不說實話,按強姦幼女罪來判的話,說不定是死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忍心啊,何況孩子還這麼小?

康明娥的哭聲更大了。

7

事情的真相出來了。

康明娥承認這是一個騙局。事實是,張軍和康明福一起打工認識的,兩人關係好,張軍做生意時借過康明福的錢,但生意虧了,還不上,張軍就想賴帳,後來張軍說給他牽線,讓康明福用妹妹在霸橋換一個媳婦,讓他當上門女婿,成為霸橋人。康明福同意了。他不僅收了財禮,還喝了妹妹的喜酒,還在自己妹妹妹夫家住了一陣子。但是張軍給康明福介紹了幾家都沒成,劉家也給他介紹了幾家也沒成。康明福就覺得自己吃虧了,懷恨在心,才想辦法報復。而公安機關呢,急於立功破案,胡里胡塗的就辦了這麼一個錯案。

看著採訪結果,馬嘉妮很震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猶豫了好半天,她約陳國信見面。她把採訪結果和盤托出。

陳國信悶在那兒,不言語了。頓了好半天,他問:你想怎麼辦?

馬嘉妮說:國信,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又是好半天地沉默,陳國信說:嘉妮,你看…你看…我,我這是關鍵時候,若……

你別說了。馬嘉妮一聲怒吼。爆破似的聲音都把自己嚇了一跳,她有點內疚地看了一眼陳國信。見他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馬嘉妮有點不忍心地說:對不起,國信,你讓我想想……

8

節目播出前,製片對問馬嘉妮:嘉妮,你想好了啊?節目一播,金州可就會吵翻天了。

馬嘉妮堅定地點了點頭。

製片又憂心忡忡地說:至於臺裡的壓力,我可以頂著。關鍵是你怎麼辦?你怎麼面對國信?要不可跟他商量一下?

馬嘉妮猶豫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製片,播吧,沒什麼好商量的了,他陳國信要是連這都不理解,還想娶我?

那…播?

播。馬嘉妮肯定地回答。

果如所料,節目播出後,整個金州一片譁然。臺裡的辦公電話成了熱線了。記者兼主持人馬嘉妮成了漩渦的中心和新聞的新聞。首先是臺領導有了反彈,把製片和馬嘉妮叫去批評了一通,也僅是批評而已。馬嘉妮太瞭解臺領導的心思了,他們何嘗不希望有一個節目火了?關鍵是他們也要對上面交代,更關鍵的是,他們不想丟了市公安局這棵搖錢樹。也許還有一點是怕惹了更大的領導不高興,丟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

臺裡怎樣的態度,馬嘉妮並不太在乎。她在乎的是陳國信的態度。她能想象得到他憤怒咆哮的樣子。馬嘉妮本來想在節目播出前給他打一個電話說一聲,但想想,她作罷了。節目播出後,馬嘉妮又想給陳國信去一個電話解釋一下,可一想,他是自己的男朋友,若連自己做的事都不理解,還算什麼男朋友啊,馬嘉妮就賭氣沒打這個電話。她沒打,陳國信的電話卻打過來了。馬嘉妮一看是陳國信的電話,心裡挺高興的,心想他還是理解她的。可電話一接通,一聽到他說話的口氣,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陳國信的口氣很衝:馬嘉妮,你什麼意思啊。

見陳國信這樣的口氣,馬嘉妮也不耐煩:你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馬嘉妮,你純粹是想攪黃我的好事是不是?先不說什麼副局長了,我的刑警支隊長都被免了,這下子你開心了是吧?陳國信也不等她說話,“怕“地掛了電話,把馬嘉妮涼在那兒了。

怎麼會這樣啊,我如實地做節目,如實的報道,有錯?馬嘉妮一臉茫然。但也就是一瞬間而已,她咬牙切齒地說:陳國信,你混蛋!一個爛破副局長沒了,你就這個態度?副局長比我還重要啊?!但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和陳國信計較,因為臺長說了,既然節目已經播出了,既然節目已經火了,既然已經把蓋子揭開了,咱們不妨更深入更徹底的把這個新聞做透,讓它真正的火起來。有了臺裡的這個精神,製片和她商量,讓她去採訪在看守所的康明福,看能不能在做出新東西來。

領導的想法正好切合了馬嘉妮的心思,她二話沒說,帶著攝像直奔看守所。還沒見到康明福,卻先見到了陳國信。馬嘉妮還在氣頭上,故意沒理他。陳國信卻湊到跟前對她說:嘉妮,明天你有時間嗎?

幹嗎?馬嘉妮頭也沒回,故意淡淡地問。

不幹嘛,後天不是元旦嘛,明天是民政局今年最後一天辦公啊。

你想幹嘛?馬嘉妮忍住笑問。

陳國信也一本正經的說:我想幹嘛你不知道啊。

他的一句話,把馬嘉妮惹得“噗哧”一下笑了。


短篇小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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