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魯迅先生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這段話想必大家都不陌生,這是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中最為經典的句子之一。

《狂人日記》既是魯迅先生的著名代表作之一,也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開山之作。“一千個人的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過去的幾十年的文學研究當中,《狂人日記》被多位學術人士賦予了數種不同的解讀。今天我們就來淺析一番。它是一部警世的反諷之作是不言而喻的,文中,魯迅先生用“自喻”和“他喻”的暗示方法,表達了先生的兩種思想,一是對中華民族文化的反思;二是封建家庭制度和禮教的批判。

《狂人日記》運用反諷敘事表達先生的情感

  • 何為反諷

克爾凱郭爾認為:“根本意義上的反諷的矛頭不是指向這個或那個的單個的存在物。”

“反諷”是二十世紀西方詩學的重要範疇,是一種重要的修辭方式,是一種“人生狀態”,其美學特徵主要體現為“否定性”與“悖論性”。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狂人日記版圖

簡單來說,反諷就是指此說彼,甚至是正話反說,其表現在語言上,就是語言的一種錯位關係,即“敘述語言或人物語言與人物、觀點、情調、文體等不相契合一致,存在較大反差”。成功的語言錯位如一條縫隙,使讀者看到隱藏在或荒誕或過於理智的的敘述語言和敘述對象後的真相。

  • 魯迅先生經常在作品中運用反諷,《狂人日記》尤為典型

在中國的文學史上,魯迅先生給人的印象一直是一位“旗手”,是一位吶喊者,為達到“以文喚醒國人麻木的靈魂”這一目的,魯迅先生在作品中採用反諷敘事的方式。將反諷融入小說的結構之中,“把性格志趣相反或者含義相去甚遠的情節、場面交織在一起,同步疊現”,能夠產生強烈的反諷效果,昇華主題,豐富作品意義,“使司空見慣的生活瑣事產生令人拍案驚奇的社會意義和藝術效果”。或喜或悲,或冷或熱,或抑或揚,或正或反,都統一於一個個簡潔洗練的場景或畫面,折射雙重藝術性能。

藥本是治病方劑,但在《藥》中,夏瑜以鮮血醫治苦難的社會,而華老栓卻把先烈的鮮血當成兒子的救命藥,這個“藥”便充滿了反諷意味;如《祝福》,象徵明媚與溫暖的“祝福”,整個小鎮上的人享受新年的舒適與慵懶,與祥林嫂悽悽惶惶,孤單寂寥的悲慘一生形成了鮮明對照。“天地聖眾”“預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然而,有誰在乎祥林嫂這樣的社會苦難者呢?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祥林嫂

再如我們所要分析的《狂人日記》,這篇文章的文本佈局是極為典型的反諷結構。文本使用第一人稱,採取雙重敘事觀點,即小序中“勞君遠道來視,然已早愈,赴某地候矣”已經“病癒”的常人視角與正文的“狂人”視角的對立。

小序先入為主地給人們造成一種印象:日記的敘述者是個“瘋子”,“持歸閱一過,知所患蓋“迫害狂”之類。語頗錯雜無倫次,又多荒唐之言。”然而,當我們真正去閱讀正文時,會發現所謂“狂人”,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其實有著超前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道德標準,能夠真正的認清中國傳統歷史文化中“吃人”的部分。這樣,小序和正文就構成了一種反諷。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 塑造“狂人”這一形象,“狂”中體現先生的反思

魯迅先生對於《狂人日記》曾有過兩次明確釋義。1918年8月20日,在寫給許壽棠的信中,先生第一次提到:“偶閱《通鑑》,乃悟中國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種發現,關係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

第二次是在1935年3月2日《小說二集序》中說:“但後起的《狂人日記》意在暴露家庭制度和禮教的弊害,卻比果戈裡的憂憤深廣,也不如尼采的超人的渺茫。” 由此可見,無論是哪一時期,都表現了魯迅先生對“吃人”的關注,反映先生對中華文化的深刻反思。

魯迅先生要塑造一個人物來表達自己對中華文化的反思,為何偏偏選了“狂”人呢,或者說,這個“狂”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這需要我們結合當時的背景來看。《狂人日記》寫於特殊時期,而當時的魯迅的思想狀況是什麼樣呢?宋劍華曾用“沉默”這兩個字來概括。真是令人驚詫,沉默?這樣的詞怎麼會和一向是旗手,一向在吶喊的魯迅先生扯在一起呢?然而,事實就是如此。1917-1922五年期間,魯迅先生的作品在其一生著作中佔據不到百分之二十。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特殊時期下的魯迅

在魯迅先生的歷史追述中,他毫不掩飾自己當時的絕望:“我那時對於文學革命,其實並沒有怎麼樣的熱情。見過大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狂徒稱帝,看見有人復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於是失望,頹唐得很了。”因而在這種情況下,這個“狂”便該是一個貶義的“狂”了。宋劍華先生認為,這個“狂”,是指年輕人的浮躁與偏執。

在面對中華歷史文化的種種弊病時,魯迅先生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就不能有這樣的“狂”。前面所分析的《狂人日記》的反諷構成,其實就已經早告訴我們魯迅先生對“狂”的否定。這也是魯迅先生對文學革命所持有的態度的反映。當然,“狂”之中未必也不包含著先生對“新文學家所吹鼓之新式”的輕嘲。

  • 思考狂人是如何陷入到這步境地的,體會先生的失望

其實行文伊始,狂人便已註定了失敗。我們結合背景來看,《魯迅全集》中魯迅先生分析啟蒙運動失敗的根本原因:“那時覺醒起來智識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熱烈,然而悲涼的,即使尋到一點光明,‘徑一週三’,卻分明看見了周圍無涯際的黑暗......他們是要歌唱的,而聽者卻有的睡眠,有的枯死,有的流散,眼下只剩下一片茫茫白地......悲哀寂寞的放下了他們的箜篌了。”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魯迅全集

聯繫這些,我們就不難理解狂人是如何陷入到這步境地的了。“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見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我怕得有理。“今晚很好的月光”使狂人覺醒了,“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實際是指知識青年的覺醒,而覺醒的青年尋到了光明,也看見了黑暗,因而“須十分小心”。

其實,哪隻是須十分小心呢,覺醒的狂人此時面對的只剩“趙家的狗”了。許多學者分析:狗是在喻人,面對無意識的生命體--狗,覺醒的狂人還沒有去發表他的言論,卻發現自己只是對牛彈琴。其實此時已經註定了狂人後續只能“悲哀寂寞的放下他們的箜篌”,從反叛走向歸順了。也正因為這樣,才說是“怕得有理”,此時的狂人已經意識到自己到達了一種尷尬的境地了。

  • 狂人從反叛走向歸順,表達先生的批判

狂人覺醒了,發現“周圍無涯際的黑暗”,周圍其他人仍然在發昏,狂人不斷地發現周圍人麻木殘忍的本性,越來越感到恐懼,當他“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上寫著‘吃人’兩個字時”,狂人所恐懼的就不再只是自己要被吃的命運,也擔憂別人要被吃的命運。當象徵家庭制度和禮教的大哥請來醫生給狂人看病時,狂人終於發出了吶喊:“你們立刻改了,從真心改起,你們要曉得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

然而,“不能想了。四千年來時時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著家務,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飯菜裡,暗暗給我們吃。我未必無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幾片肉,現在也輪到我自己,有了四千年吃人履歷的我,當初雖然不知道,現在明白,難見真的人!”當狂人發現自己也是這吃人文化中的一員,是在“吃人”中成長時,狂人便無法再想下去了,他無法割捨掉這一切。這其實也是說魯迅先生髮現自己和傳統文化無法割掉的聯繫。

《狂人日記》:魯迅為何偏偏選了“狂”人?這個“狂”是何意?

狂人肖像

總結

茅盾先生評論魯迅先生的作品時說道:“這奇文冷雋的句子,挺峭的文調,對照著那儲蓄半吐的意義,和淡淡的象徵主義色彩,便構成了異樣的風格,使人一見就感著不言而喻的悲哀和愉快。”確實,魯迅先生的所有感情早已表現的淋漓盡致了。

狂人“病癒”了,回到現實世界去“候補”了,而魯迅先生呢,1926年以後,基本告別了文壇。當狂人發出最後的絕望吶喊:“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這是不是魯迅先生的絕望呢?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魯迅先生的創作核心——改造國人。因而先生髮現自己與傳統文化之間割捨不斷地聯繫時,他選擇了“文字須與時弊同時滅亡”。他的文字不是滅亡了,而是“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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