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釵一支,素無華

一老友十分喜好古典飾物。

去年,她去西安旅遊,帶回一支古香古色的髮釵,桃木打磨而成,散發著淡淡的木香,觸之異常溫厚舒適。

老友將一頭長髮挽成墮髻,然後插上那隻木釵,女子的柔婉嫵媚瞬間便被勾勒了出來。

21世紀的今天,我們回味欣賞古著,大約更加註重它內蘊的古典之美,而不甚留心價值的高低,這種純玩賞的心理,著實淡泊無華。

荊釵一支,素無華

但若返回古代社會,這樣一支木釵,它蘊含的意味兒可就沒有那麼單純了。

作為古代女子固定髮髻的主要飾品之一,釵兼具著功能性與審美性的兩大特點。只是,隱含在這兩大特點背後,還有一個世人不願直白說破的功用,那便是彰顯身份與地位。

人性骨子裡的炫耀習性不分國界與時代,釵這種“外顯性”的髮飾,高懸於青絲之間,以墨髮為基底,最易引人注目。

因此,古代權貴家的女眷,都會在釵的選擇上做足文章,制釵的匠人也深諳他們的這種心理,在制釵材質的選擇上進行了全方位的迎合。為權貴豪族們打製的髮釵大多以金、玉為主,次一點的便是銅質。

由此可見,讀古詩文時,依據女子的髮釵質地,大致可以推測出其身份與生活境況。

如溫庭筠在《菩薩蠻 其三》中寫翡翠金釵:“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李賀在《雜曲歌辭•少年樂》中寫寶釵:“陸郎倚醉牽羅袂,奪得寶釵金翡翠”;張籍在《寒食後》中寫銅釵:“紗帶生難結,銅釵重易垂”。

荊釵一支,素無華

豪族女眷愛用金釵玉釵,那麼生活困窘的貧家女子又用什麼釵呢?木釵。

木釵之中最普遍的是荊釵。即用荊枝磨製而成的釵。

為此,荊釵往往成為貧家女子的代名詞。

唐代詩人李山甫在《貧女》中以荊釵意象寫貧女無奈:“平生不識繡衣裳,閒把荊釵亦自傷”;宋朝范成大在《臘月村田樂府,分歲詞》中以“荊釵”代稱貧女:“荊釵勸酒仍祝願:‘但願尊前且強健!’”;元代房皞在《貧家女》中以荊釵之素樸反襯貧女德行的高潔:“持身但如冰雪清,德耀荊釵有令名”;明朝潘紱《老女吟》中以荊釵寫未嫁老女之孤苦:“無端忽聽鄰家語,笑整荊釵獨閉門”;清代陳維崧在《減字木蘭花·歲暮燈下》中寫因自己人生零落,家人因此受苦,只能戴荊釵:“零落而今,累汝荊釵伴藁砧”。

古代女子十五及笄,是要束起頭髮的。披頭散髮不僅不合禮儀,而且更加有礙生活勞作,貧女們買不起金玉釵飾,便只能就地取材,將荊枝折下,打磨成釵。這些貧家女子,不是不喜金玉,而是無金玉可喜,只能取用於自然,為生活節省一筆開支,荊釵雖不及金玉耐用,但可隨用隨取,也很方便。

其實,戴荊釵的貧女大多並不真心喜愛荊釵,也常常為荊釵暗自神傷。畢竟,草木廉價,它只是生活所迫的無奈之選。荊釵插在髮髻之間,好似赤裸裸地在向世人宣揚:我是貧家女子,生活艱難。

這樣灰暗無奈的生活,消磨著貧家女子對美的深深渴望,她們只能將生活的重點放在以勞動換取生存的要事上,荊釵美不美,不是重點。

一支荊釵暗含太多的生活苦處,將貧女對愛情婚姻美夢斬割得乾乾淨淨。她們只在十分有限的空閒中,素面插荊釵,極其微寒地保留一絲對美的知覺。

荊釵一支,素無華

然而,卻有另外一些人,渴慕著荊釵布裙的樸實生活。

五代十國的江淮名妓徐月英寫了這樣一首《敘懷》詩:“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荊釵”與“布裙”即代指貧家女子,“長羨”一詞直抒胸臆地將徐月英對自由的強烈嚮往表達了出來。

作為風塵女子,徐月英對自己的人生處境產生了深深的厭倦,雖然每日笙歌舞樂,看似歡樂無限,但她內心卻焦灼空虛,非常羨慕那些生活雖貧困,卻自由自在的貧家女子。

可見,象徵貧苦荊釵,也並不一定都是苦味的,貧女們雖然貧困,卻有最寶貴的自由。

假若剔除世俗眼光的附著,單看釵的兩大功能,荊釵其實要比金玉之釵更適合墨髮青絲。

首先,荊枝輕盈,插於髮髻之間沒有下墜之感,不扯傷頭髮。

其次,荊枝取自草木,質地溫厚親膚,更適合溫柔的秀髮。

最後,荊枝透出一種古樸清純之美,沒有金玉那麼厚重的“脂粉”味,更能給人拂去俗塵的輕鬆愉悅感。

荊釵一支,素無華

只可惜,千載逝去,由於時代文化背景的侷限,古人看不到荊釵之素美。

更令人慨嘆的是,當生存成為首要目的時,人們往往沒有機會發現圍繞在身邊的質樸之美,愈加需要的是打破質樸的名利繁華。

從這個意義上說,時代越近,荊釵之素美就越顯。

物質繁富的今天,人們更願意返璞歸真,迴歸自然的本真,尋找素撲的輕盈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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