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囚徒】是作者夏龍在蒼衣社開設的非虛構故事專欄,記錄了他入獄七年來的離奇經歷和見聞。該系列在瞭解監獄生活的同時,也能剖析自己、警惕世人。


這是 囚徒 的第 04 篇故事

本期故事:石灰池命案

時間:2009年

作者:夏龍,現為青年作家

編輯:李意博

全文 3752 字,閱讀約需 3 分鐘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張瑞林是我在看守所認識的長得最怪的人。他個子很高,身體極瘦,走起路來晃晃悠悠,像一根馬上要被風吹倒的電線杆。

他以前是專幹“仙人跳”的痞子,在圈子裡小有名氣,可進了看守所後,由於體格瘦弱,鎮不了場面,只能當個水犯子(看守所犯人分等級:一等紅犯子,二等順犯子,三等水犯子,四等災犯子)。

儘管他腿上盤著一隻鳳凰,胸部刺著一隻老鷹,可那副如干屍般枯瘦的體格沒有絲毫威懾力,即使是災犯子偶爾也敢和他叫板。每次他都顫抖著嘴唇罵同樣的話:小呆逼!老子這是在裡頭!在外頭弄死個小逼樣!

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

進監獄前,張瑞林混跡在南京市的保健按摩一條街,那裡的小姐專做指壓和SPA這種小色情服務。服務過程中,她們會撩撥客人的隱私部位。很多客人耐不住,要和她們發生關係,半推半就時,張瑞林就帶人闖進屋內。

張瑞林身邊一直跟著三個小夥,一言不合就晃刀片。慢慢地,他在保健按摩一條街有了點小名氣。

一次,一個客人正要強迫小姐進行性交易,張瑞林帶人衝進去將其暴打一通,要他拿5000塊錢賠償。

這名客人據說是市裡某個領導的司機,他前腳走出按摩店,警察後腳就找上門來。

張瑞林那時正躺在小姐屋子裡做指壓,他的三個小弟已經離開,警察把他帶到了派出所。

張瑞林一個人把事情扛了下來。對他來說,敲詐勒索只是小案子,關不了幾天,可幾個小弟要是被一窩端,他就很難再籠住人心了。

進號子的時候,張瑞林渾身上下看不見一點傷,卻在鋪板上躺了五天。

“這幫雜種,拿書墊在老子胸口,朝我掄悶棍,老子本來就薄得像片紙,吃完一通棍,五臟六腑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五天過後,張瑞林開始開口說話。

緩過勁來的張瑞林在號子裡異常活躍,常常耍混社會的一套,一有機會就在號長面前表現,希望混個順犯子噹噹。

一次,一個盜竊犯不小心把稀飯潑到了號長的鋪位上,他上去就給了對方一腳。盜竊犯紋絲不動,他自己倒彈出去老遠。

犯人們哈哈大笑。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張瑞林的女朋友叫俞曉敏,常常給他寫信。因為他是水犯子,沒有個人隱私,收到信件之後必須當眾朗讀一遍,供大夥消遣。

俞曉敏的信上沒什麼內容,常常是幾句平淡的問候,還有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囑咐:天保證不再下雨,氣候轉暖,備好的衣服用不著送了........犯人們聽了覺得很無趣,後來乾脆不讓張瑞林讀了。

我成為順犯子後不久,張瑞林突然被調到對面號房當號長,一下子成了紅犯子,這讓我們大吃一驚。

張瑞林“升官”後,我們一行來到放風場,朝對面喊話。

“張領導,我老鄉關在你號子裡,麻煩幫忙關照一下。”

“張領導,我同案叫方德才,可方便叫他傳個紙條過來?”

張瑞林一概不理。沒等我們離開放風場,對面就傳來打鬧聲。後來得知,但凡是被我們點過名的,張瑞林都一一挑出來,指揮順犯子們痛毆一頓。

自此,我們號子裡的人再也不敢求張瑞林辦事,他這個人太記仇。

2009年2月的一天深夜,張瑞林突然被提審,鐵門開合的噪音驚醒了很多人。那天,我恰巧值夜班,聽見動靜後趴在探視孔往外看。我朝張瑞林吹了一聲口哨,悄聲問他:張領導,什麼事情深更半夜提你?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那晚之後,張瑞林再也沒有回來。兩個號子的犯人都不知道他為何被帶走,總是隔著放風場的圍牆議論他。

張瑞林的號子裡有個貪汙受賄的職務犯是看守所副所長的“條”(關係戶),每隔兩天,他都會被喊到辦公室開小灶。同號的犯人求他去探探風聲,我們也隔著圍牆幫腔:老腐敗!幫幫忙,搞點情報讓大家解解悶!

老腐敗第一次探聽到的消息就讓我們吃了一驚:張瑞林身上有命案!

“真的假的?”我們有點不相信。

“你們知不知道張瑞林是怎麼當上號長的?”老腐敗忽然換了話題。

“這還用問,肯定跟你一樣,找到條了。”

“張瑞林的條是盧管教!”

“盧管教不是很長時間沒來上班了嗎?”

“張瑞林的餘罪就是盧管教牽出來的!他們之間的事情已經轟動整個公安系統了!”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網劇《餘罪》劇照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盧管教,28歲,警校畢業後成了一名緝毒警察,因為在抓捕過程中誤讓一名女毒犯逃脫而受到處分,調入看守所工作。

他喜歡替人“辦事”,犯人們想吃好的,只要塞錢給他,他就給帶。

紅犯子間曾經流傳過一份找盧管教辦事的價碼:用手機打電話100元;水餃、燒雞、滷菜100元跑路費;託關係辦事5000元紅包,兩條軟中華。

張瑞林一直不甘心做個水犯子,得知這一流傳的價碼表後,他讓一個取保候審的人帶信給女友俞曉敏,讓她找盧管教“辦事”。俞曉敏給張瑞林寫的信裡,都是彙報辦事進度的暗語。

俞曉敏常找盧管教“辦事”,一來二去兩個人辦出了感情。

張瑞林當上號長後,盧管教經常喊他出去抽菸,一來要他彙報號子裡的情況,二來解解他的口癮。張瑞林是個很細心的人,據說某次他在盧管教掏煙的過程中,發現對方警褲兜裡有一條色彩旖旎的手帕。

俞曉敏是苗族人,苗族姑娘會送苗繡手帕給自己鐘意的情人,張瑞林見過她繡出那種複雜而美麗的圖案。

張瑞林本能地想到,女友可能背叛了自己。

他託即將離號的犯人帶信給手底下的三個小弟,讓他們調查俞曉敏。張瑞林查知,俞曉敏不僅已經和盧管教同居,還因為宮外孕住過一次醫院。

張瑞林很窩火,但他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盤算著出去之後再和盧管教算賬。他放信出去,讓手下人抓住俞曉敏,在她背上刻上“弓長張”三個大字,然後找個屋子關住,直到他出來。那時,他已經得知自己的案子判不了多久。

「故事」被劈腿後,他找人在女友身上刺下三個字

張瑞林採取行動後不久,盧管教很長時間沒來上班。

俞曉敏消失了。盧管教意識到事情可能已經敗露,俞曉敏很可能被張瑞林的小弟藏起來了。

他不敢聲張此事,怕毀了前程,只好獨自進行調查。

他找市公安局的同學調取了家門口的監控記錄,查出了張瑞林三個小弟的行動路線。他順著線索一路追查到郊區一處廢棄的樓房內。

這座樓房建在高速公路邊上,四周有一排用鐵絲網圍住的竹林,旁邊有一個石灰池,裡面蓄滿了石灰水。

盧管教在那裡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回到住所後,他一直回想著那個石灰池。他覺得這個池子很古怪,廢棄已久的石灰池應該蓄滿雨水,附著青苔,為何那裡仍舊是一池粘稠乳白的石灰水?

夜裡他又驅車趕了過去。夜色下,石灰池泛著灰淺模糊的光芒,他打著手電筒一遍遍觀察著凝結成白膜的石灰水……

池裡飄著斷木和廢棄的麻繩,池面一浪一浪泛著稠稠的漣漪。浸在水中半浮著的斷木被吹到了池邊,而那根廢棄的麻繩卻一直浮在中央,左右搖擺。

盧管教把那根麻繩撈起來,發現繩子底下繫著一袋沉重的物品。他把麻繩掛在車子後面,想將那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拖上岸。麻袋在石灰水裡泡了很久,拖上岸的時候,被岸沿刮出一道口子,裡面的一些碎磚塊濺到了岸上。

盧管教下車打著手電筒查看,水面浮著一塊塊絮狀物。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他還調轉車頭,將燈光打到池面上。他看到乳白色的石灰水裡一浪一浪漂浮著一塊一塊腐蝕嚴重的碎屍……

眼前的屍塊大小均勻,切割手法老練,職業直覺讓盧管教斷定,張瑞林手下的三個小弟絕非一般的小混混。

他匿名撥打了報警電話,驅車駛進了保健按摩一條街,希望找到張瑞林的小弟。可這三人平日極少外出,查不出任何線索。他去看守所調出了張瑞林的檔案,又讓同學聯繫片警,以查暫住證的名義去確認張瑞林三個小弟的身份信息。

幾天後,刑警隊屍檢報告出來,確認死者就是俞曉敏。

一番暗查之後,他了解到張瑞林原籍甘肅榆中縣,是當地的流氓。另外三人的證件全是假的,查不到準確的身份信息。思前想後,盧管教決定將自己查知的信息提供給刑警大隊。

刑警大隊迅速對張瑞林的三個小弟展開了抓捕,通過審訊得知:三人按照張瑞林的指示給俞曉敏刺字的時候,對方拼死反抗,幾個人一來氣,用刀背對其一通亂砍,其中一人的刀尖意外劃破了俞曉敏的頸動脈,致其當場身亡。他們將屍體肢解後混著磚頭裝入麻袋,浸在石灰池內。

刑警大隊從分屍手法上判斷這三人身上應該藏有其他案件,一方面繼續審訊,另一方面秘密突審張瑞林,結果發現他身上還有其他命案。

這個案子的細節,都是號子裡的犯人們託老腐敗一點點打聽出來的。追蹤“熱點”事件,是犯人們排解空虛的一種方式。

因為涉及貪腐問題,又恰值雲南躲貓貓事件的風口浪尖,案件被隱蔽處理。張瑞林和盧管教的事成了我們這批老犯面對新犯時最主要的談資。

盧管教一直沒來上班,一位姓秦的民警接替了他的職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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