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头痛花

头痛花

夏雨峰

在我的家乡,漫山遍野生长着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木本植物,纤嫩的茎杆,尖长的叶子,嫣紫色花瓣,一簇簇,一串串,煞是耐看。记得小时候与小伙伴们在山坡上玩耍时,我随手摘了一枝,顿时一股似臭非臭,似香非香的怪味直钻进鼻孔,于是渐渐感到头有些发晕,全身发软,脚步踉跄。小伙伴们见状,急忙把我连拖带拽送回了家。正在喂鸡的奶奶巅着小脚走过来,把我抱到门前的石凳上,挥动烤山芋般粗糙的手掌,替我捶胸抹背,嘴里不时的哼哼了好一阵子。见我稍有好转后,又巅着小脚去屋里端来一碗红糖水,等我喝完后,奶奶一再叮咛说:“那是头痛花,只能看,不能闻,一闻头就痛。”

几年过去了,我小学快毕业了,奶奶的话却一直不敢忘记,那片山坡也就很少去了,山子家倒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玩耍嬉戏的好天地,他也理所当然成了我们的玩头头。“跳房子”他总是顶好的一个;“抢羊”他总是做“羊头”,他做“羊头”时,我们一只“羊”也抢不到。玩累了,我们就聚在山子家的茅草棚里,缠着山子唱歌。山子不会唱歌,实在敌不过我们,就干咳了几声,唱了起来:

冰扎扎,没有鞋,

小哥哥(我)担柴上街卖。

满街都是花大姐,

花褂花裤花腰带。

花腰带(唻)花腰带……

那时候的山子懂事了,唱着唱着,眼眶潮湿起来,泪水直打旋旋,唱得我和小伙伴们全身软绵绵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山子长我五、六岁,父母在“吃大食堂”时过世,只剩下他孤单一人,全靠乡邻们施舍些米糊度光阴,后又免费送进了学校。初中毕业后的山子,竟长出一付结实匀称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脸膛,不亚于古装戏中白白净净的小生。乡邻们出于同情心,并不强求他参加过重的体力劳动,他却反而显得无所事事了,今天给你出个馊主意,明天又给他来个恶作剧,结交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染上了偷鸡摸狗的勾搭,成了远近出名的“游天大神”。时常,村子里的人们见他坐在自家的门槛上,一手拿着酒瓶,一手举着酒盅,自斟自饮,日子过的比谁都自在、快活。

记得有一次,山子请来一帮朋友,围坐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吃狗肉,酒不过三巡,大灰狗的主人寻上门来了,小兄弟们乱了分寸,个个想溜之大吉。只见山子手执一块烤熟了的大灰狗前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迎了上去:“你家的,可有什么记号?你喊它一声,可答?”说着,把狗前胯塞进那人的嘴里:“来,干几杯再说吧。要不,别处寻去!”那人哑然,捻了捻堆在一旁的灰色狗毛,只好自认倒霉,气呼呼地走了。

回到家中,我把山子偷狗的事告诉了奶奶,奶奶长叹一声,说:“唉,这伢子,真是一棵头痛花!”并告诫我:“今后不要跟他来往,免得坏了名声!”

花开花落,光阴疾逝,转眼间几十多年了,有关头痛花和山子的事,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忘了。假日无事,我带着孩子在街头散步,无意中和山子撞了个满怀。我们毕竟在一块土地上度过自己的童年,今日相见,少不了说些客套话。眼前的山子今非昔比了,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打一付紫红领带,一头黑发梳洗得贼亮贼亮,还真有点企业家的派头哩。闲谈中,他从随身带着的皮包中拿出一张香型名片,递给我。原来,他现在某家公司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真是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啊。末了,我问他,公司有多少人,多大规模,多少固定资产。山子嘿嘿一笑,狡黠地说:“固定资产都在这包里;人员嘛,为方便工作起见,暂由我一人全权代理,至于规模,现在不是提倡改革开放吗?有一枚圆巴巴(公章)就足够了”。我听罢一惊,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不是人们经常议论的皮包公司吗!未容我多想,山子硬塞给我一条“皖烟”,说是有要事,便与我“拜拜”了。鬼才知道,他又去干什么损人的勾当呢?!

今年初,老家来人,自然要谈到山子,大意是:山子发大财了,他办的木材开发公司,从江南运来一批杂木,一笔就赚了几十万;他办的“咨询服务中心”,不知从哪里搜罗来许多“信息”,将其编印成册,高价出售。手头有了钱,山子在那片头痛花盛开的山坡上盖了一栋小楼,还从外地带回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听说就是“公司”高价招聘来的女“秘书”。

前些日子,一位老同学来城,又提到山子,十分惋惜地说:山子完蛋了。那批杂木不是从江南运来的,是当地一个犯罪团伙盗来的。山子为他们销赃,有人说山子也是同伙,公安部门正在调差哩;“咨询服务中心”也是假的,小册子里的“信息”大部分是胡编乱造的,有人用他的方子制成药,还毒死了一头老母猪,上面知道了,派人将“咨询服务中心”给抄了。为了赔款,山子腰包掏尽了,那新盖小楼已卖掉。这个山子啊,眼下真叫鸡飞蛋打。

“唉,真是一棵头痛花!”奶奶的话不禁又在我的耳际回响,眼前似乎出现了童年时代摘头痛花的情景,太阳穴竟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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