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朝悟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快要熄燈了。他和同寢室的哥們說了幾句話後，就躺倒在了床鋪上。他感到很累，但是腦海裡的思緒卻在翻騰著。他起身看看窗外，月明星稀。暗灰色的雲朵，被月光映照得分外清晰，如同墨汁落入水中一樣漾開。他又重新躺下，白天的事情，在他的意識裡如同電影一樣反覆播放著。他估計自己要失眠了，順其自然吧，他想。
這天的上午和下午對於王朝悟來說，有太大的不同。對他來說，彷彿是先到了天堂，然後又下到地獄。上午只有兩節課，下課後，他來到團委辦公室。
蘇老師正在辦公室裡寫字，三尺多長的宣紙鋪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蘇老師將外套掛在衣帽架上，只穿一件襯衫的他，正在凝神運筆，在紙上潑墨。王朝悟聞到了墨香，靜靜的站在蘇老師的身後，欣賞這位藝術家的書法。大約有五、六分鐘後，紙上躍然出現了八個大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你看怎麼樣？”蘇老師問。王朝悟並不太懂書法，但是他知道這幾個字是用草書寫的。字體線條流暢，如同潺潺的溪水流過山澗。
“很漂亮！”王朝悟發自內心的說。
“幫我把字收一下，捲起來，不要打折，放在最上面的櫃子裡。”說著，蘇老師把筆墨收起來，然後在水盆裡洗了把手。有些許墨汁在他寫字時，沾在了拇指上。蘇老師洗完手，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對王朝悟說：“你也坐吧！”
王朝悟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下來。
“你在班裡是什麼職務？”蘇老師問。
“班長！”王朝悟答道。他知道蘇老師的意圖。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現在的精神不太好，晚上總是失眠。雖然我的病已經好了十年，但是後遺症卻一直延續到現在。不過失眠的時候，也恰恰是我靈感最多的時候。有時晚上來了靈感，我就趕緊打開臺燈，在稿紙上把想到的詩句記下來。藝術創作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痛苦與甘甜混雜在一起，難以區分。”
王朝悟默默的聽著，深感蘇老師的不易。當一個詩人或者藝術家，對於他來說，是很遙遠的事情。但是在朦朧中，他的心中卻產生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之感。
“還是說剛才的事吧，你想不想多參加一些學校的活動？為老師和同學多做一些事情。當然，這要多少耽誤你一些學習的時間。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好好考慮一下！”蘇老師盯著王朝悟的雙目，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現在是班幹部，而且還是文學社的成員，但我仍然想多鍛鍊一下自己。我想學習和工作之間的關係，我會處理好的，我有信心。”王朝悟誠懇的說。
蘇老師笑了笑，“我也是這麼想的，你是一個有朝氣的孩子，就像年輕時的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共青團的工作嗎？”蘇老師說著擺了一個手勢。王朝悟會意，但什麼也沒有說。他現在要做一個好的聽眾。
“我雖然已經年逾不惑，但是內心卻一直保持著年輕的狀態。在共青團的工作中，能接觸到很多不同年齡的人，但是其中最多的還是青年人。看見充滿朝氣和活力的年輕人，我有時會覺得自己也充滿了活力。你要記住，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如果身體不好，精神狀態就會受到影響，一定要堅持鍛鍊身體。我每天早上來到學校時，都要在操場跑上幾圈。跑步不在於速度，而在於感覺，慢跑是很好的。”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喝了一口茶。然後又接著說道：“我昨天早上跑步的時候，寫了一首詩，我一會兒拿給你看。”
2
快到中午的時候，王朝悟才從團委辦公室裡出來，然後徑直向食堂走去。在路上，他仍然在回味著蘇老師對他講的話。蘇老師說他是最佳的學生會主席人選，叫他好好準備競選的演講稿。在下週的選舉大會上，一定要表現出最好的狀態。讓全校的領導、老師和同學們信服。後來他們又談到一些關於文學社的話題。蘇老師讓王朝悟推薦一個人當文學社社長，王朝悟極力推薦曉風。蘇老師說他要和林老師商量一下。
一高中文學社名義上的指導教師是蘇老師，他是學校裡的團委書記，同時也是詩人、畫家和書法家，被譽為本市第一才子。現在蘇老師已經年逾不惑，而且因為工作較忙，所以原來由他負責的文學社活動，需要另一位輔助老師來幫忙。今年剛剛由師範學院畢業的林老師，在大學讀的是中文，平時喜歡寫一些詩歌、散文。雖然還不能算是作家，但是也初步顯露出了一定的文學才華。林老師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笑容。剛剛開學不久，他就獲得了很多老師和同學的好感。
在王朝悟的心中，曉風是他見過的最有才氣的同齡人。他還記得在剛開學的時候，他聽本班的同學說，有一個人可以將白居易的《長恨歌》倒背如流。其實，能背下長詩和古文，也算不上特別稀罕的事情。但是王朝悟卻有一種感覺，這個人並不尋常。他來到曉風的寢室門前，門是開著的，從裡面飄出悠揚的笛聲。他循著這聲音走進去，看見一個人正對著窗外吹笛子。從背後看，這人有些消瘦。笛聲停了，吹笛子的人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相互交織在一起。幾乎有一分鐘的時間，沒有一點聲音。
末了，還是王朝悟先開口道：“你就是曉風吧？”曉風點了點頭。
他們一見如故，後來又把自己身邊喜歡文學的朋友們介紹給對方。後來大家一起進了文學社。在文學社的成員中，曉風被公認為是最有才華的，大家都覺得他當社長最合適。不過，這要由蘇老師和林老師最終決定。今天，王朝悟在蘇老師提及此事時，便極力的推薦曉風。
3
中午在食堂的時候，王朝悟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尋常。
吃過飯後，他回到班裡一問才知道。原來在中午，食堂裡有人打架鬧事。王朝悟到食堂的時候，剛剛結束。王朝悟聽完整個事情的經過後，覺得心情很沉重。在他剛剛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就早有所耳聞，有一些學習不好的學生，常常聚在一起惹是生非，動不動就“幫助”其他同學。所謂的“幫助”，無非就是教訓的代名詞而已。學校對打架鬥毆的學生，一般都會嚴肅處理，但是打架事件卻時有發生。這種風氣的形成，並非一朝一夕。或許，在每個人的心中，都藏有爭強好勝的種子。
今天這兩幫相互毆鬥的，一邊是新生，一邊是老生。中午在食堂的時候，一個老生由於看不慣新生的趾高氣揚，罵了一句。新生便大怒，拾起一個飯缸打了過去。對方也不甘示弱，兩人便扭打起來。後來有認識的人去勸架，總算是拉開了。但是，這件事誰也沒有向老師彙報，學校領導也不知道。
王朝悟本想向學校報告，但是想了想，既然學校不知道，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是又轉念一想，自己如果真的當了學生會主席，是一定要管這些事情的。在老師和同學之間，稍有偏頗，不是被領導批評，就是被同學指責。他覺得很煩，於是就不去想了。晚自習的鈴聲響了，他坐在座位上，專心的看起了書。
第二節晚自習還沒下課，秦樂就來找王朝悟了。看見秦樂站在教室門口，王朝悟走了出來。
“還沒下課呢，有什麼事嗎？”王朝悟問。他看見秦樂的臉色有些凝重，感到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我們到外面說。”秦樂說完轉身沿著走廊向樓梯方向走去。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空蕩蕩的走廊裡，一聲不發的向樓下走去。走出樓門口，他們都微微感到有點冷。天空上月光清澈，繁星點點。他們一直走到操場上的足球門旁，才停下腳步。
王朝悟等著秦樂說話。
“就在上一節晚自習的時候。”秦樂說：“有幾個上屆的老生，來到我們班的教室外面，叫王源出去。王源在班裡，從來都不是一個老實的傢伙。他有事沒事就愛和別人吵鬧，但是都沒打起來。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很討厭他。這次他和別人打架，很多人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裡卻暗暗覺得很高興。就在他被叫出去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不看書了，在座位上聽外面走廊裡的聲音。他和那幾個人，大概有三、四個人吧。開始時還在說話，後來就動起手來。這時，有幾個男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到走廊上看發生了什麼情況。
王源跑出了教學樓，那幾個老生就在後面一直追。我們班的很多男生，也包括我，也都追了出去。等我們來到外面的時候，發現王源和幾個人在樓門口廝打了起來。儘管王源很能打，但是畢竟對方的人多，最後他被打到在地。我們班的同學平時儘管很討厭他。但這時候實在是有些看不過去了。
這時，一個女生說，你們幫幫他吧。我們班的男生就走到他們面前，讓老生們放王源起來。老生說，你們別多管閒事，給我滾的遠遠的。我們班的幾個男生被激怒了，一起撲上去和他們打了起來。我當時也顧不得太多了，我們班的男生一起把那幾個老生打倒在地。我們那時簡直瘋了，現在想起來，簡直太不理智了。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看著那幾個老生滿身是土的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跑向遠處時，心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大概明天學校就會知道這件事的，李老師可能會因此受到批評。唉，她平時那麼的關心我們。明天知道我們打群架，真不知道會多麼傷心。
4
王朝悟聽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我想事情還沒完。”
“你是說那幾個老生不會這麼輕易的認輸，他們明天還會帶更多的人來？”秦樂也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現在還說不準，看情況吧！”王朝悟說。“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他們又在操場上走了一會兒，彼此的心中都不平靜。在星空之下，想著明天將會發生的事情。快到下晚自習的時候，他們直接返回了寢室。
王朝悟一直無法入睡，一會兒想競選學生會主席的事，一會兒又想打群架的事。白天的情景，在他的腦海裡不斷的交替出現。他的意識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看來，只有慢慢的等待著天亮了。第二天早上，他醒來時，發現寢室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原來他睡過了頭。他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於是趕緊洗漱，匆匆的拿了課本向教學樓走去。
快下早自習時，教室裡的安靜，不知道被誰第一個打破。然後從一個角落裡，迅速的蔓延到了整個教室。空氣中混雜著緊張、不安和興奮的氣息。他想，今天一定會出大事。鈴聲響了，似乎帶著顫抖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王朝悟放下了手中拿起不到半分鐘，幾乎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的書，站了起來。秦樂又來找王朝悟了，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徑直走出教學樓，來到了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下。他們看見王源，像沒事兒人一樣，笑吃吃的和別人逗鬧。
“這個無事生非的傢伙！”秦樂狠狠的說。
王朝悟的眼睛瞅著王源，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嘲諷笑容。
“不知道學校會這麼處理這件事呢。我們班一直在學習和各項活動中表現的很好，王老師常說，我們是她帶過的最不讓她操心的一屆學生。如果她這回知道我們打群架，一定會氣死的。”秦樂不安的說，作為班長，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覺得無法和班主任交待。
“王老師也未必會知道的。”王朝悟說，他的語氣十分肯定。
“那些老生們，他們不會告訴他們的班主任嗎？而且，學校領導不可能現在還不知道吧。”秦樂擔心的說，一隻腳踢著樹根。
這個人缺乏冷靜，王朝悟想。“等等看吧！”
這時上課鈴聲響起來，上午第一節課是英語課。教英語的是一名男老師，他的眼睛總是炯炯有神，講課時，嘴角掛著微笑。在黑板上寫英語單詞時，隨著手中粉筆的姿態變換，身體同時不停的扭動，如同跳舞一樣。他講課幾乎是一氣呵成的，直到下課前五分鐘才會停下來。這時，他通常會很優雅的將手中的半截粉筆，啪的一聲扔回到粉筆盒中。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洗的很乾淨的手帕，將手擦乾淨，之後和大家輕鬆的聊幾句。
在課上，秦樂用眼角的餘光，不時的掃視著其他男生的表情。他們班男生多，女生少。那些男生的注意力都不怎麼集中，而且目光總是從講臺上游離到窗外。他們班的教室，在一樓的最右側。可以清楚的看見教學樓前柵欄裡的鮮花和操場。
“這次課，有幾個男生表現的很不好。不看我，眼睛總往外溜號，操場上有直升飛機嗎？”
一陣笑聲響起，是由大多數女生和一個男生一起發出來的。大家都聽得出來，那個難聽的笑聲，是王源發出來的。很多雙厭惡和憤怒的眼睛，將目光一起投向他。他覺得無趣，將頭低下去。
“昨天真不該幫他，這傢伙應該被好好教訓一下！”秦樂想。但臉上依舊是一幅認真聽講的樣子。上午第四節課，是班主任王老師的課。課上，秦樂顯得忐忑不安。老師很關心的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搖了搖頭，生硬的擠出一個輕鬆的微笑，沒什麼。老師接著講課，直到下課，她都隻字未提昨天打群架的事。
5
下課鈴聲響後，秦樂終於鬆了一口氣。幾個男生和他一起走出教室，他們來到教學樓的東側門口。
“真沒想到，王老師居然不知道，可能是我多慮了。”秦樂對他們說。
王朝悟走過來，本來想對秦樂說些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事情還沒有完。整個下午，很快就風平浪靜的過去了。又要到吃飯的時間了，一個男生悄悄的來到秦樂身邊。
“老生們準備了很多棍子，要在下晚自習之後找你們算賬。秦樂這時才反應過來，為什麼老師不知道昨天打群架的事情。原來被打的老生們一直都沒有聲張，而是在暗中偷偷的在採取行動。準備在學校不知情的情況下，來找他們班的男生報復。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大部分的校領導和老師都下班了。老生們在整個白天，都沒有輕舉妄動，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秦樂開始後悔，沒有向班主任反應情況。現在，他只有把班裡的男生召集在一起，商量對策。他們昨天的勇氣，一下子都沒有了，畢竟他們都還是剛上高中不久的新生。
“我們現在回家吧，反正不能呆在學校裡。”王源說。
大家一起將目光投向這個惹是生非，膽小怕事的傢伙。
“你們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家，我不敢在學校裡呆了。”
“你要走就走，沒人攔著你。”秦樂鄙夷的說。
王源一個人，向存放他自行車的車棚走去，看來，他真的是要回家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看見王源推著自行車，向校門口走去。
“這個窩囊的傢伙，昨天要不是為了幫他，我們今天能落到這個地步嗎？”一個男生氣憤的說。
“算了，讓他走吧，還要上晚自習呢，我們先吃點東西吧！”另一個男生說。
“現在食堂關門了，我們到學校外邊去吃吧。”秦樂說。
幾個人向校外走去，天漸漸的黑了下去。他們走出校門時，外面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高速公路上，車輛在飛馳。
“你們也出來了？”這時他們聽到王源的聲音。
“你怎麼還沒走？”一個男生鄙夷的說。
“你別生氣啊，以為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嗎？我想了想，不能一個人走，走了就太沒義氣了。你們都沒吃飯吧，我今天請客，然後大家一起再想辦法。”王源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平時他是不會說出這樣慷慨激昂的話的。可能是今天良心發現了。
王源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八九個男生都跟在他的後面，他們來到一個離學校不遠的飯館。王源將自行車鎖在飯館門口，幾個人一起走了進去。他們剛一進去，秦樂就覺得不對勁。突然，眼前出現了很多人，迅速的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你們可別怪我，我剛出校門就遇到他們了。他們說，把你們騙出來，就不打我了。”王源說。
“你簡直是一個無恥的混蛋！”一個男生罵道。
“簡直不是人！”另一個男生氣憤的說。
“你們都給我閉嘴！”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來。說話的是一個老生。
幾個男生都不說話了，他們現在正估計著形勢。老生那邊，至少有二十七八個人，其中包括昨天被他們打的五個人。看來，如果打起來，他們肯定會吃虧的。
“你們想怎麼樣？”這時秦樂說。他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反正要打，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場。相比之下，出賣同班同學的王源，顯得非常渺小卑鄙，讓人看不起。
“昨天你們為什麼打我們班裡的那幾個同學？”說話的老生，叫蕭瑜。在學校裡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現在上高三。他不知道打過多少場架，記過多少次處分，但都沒有被開除。學校裡沒人敢惹他，避之唯恐不及。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遇見他。
“昨天他們在操場打他，我們看不過去，就和他們打起來了。”秦樂說著，瞪了一眼王源，看得王源不敢抬起頭來。
“你們打了人，不能算完。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們說該怎麼辦吧？”蕭瑜說。
幾個男生相互看了看，誰也沒有說話。全場一片肅靜。
“你們要打架，都到外面去，我這裡還要做生意呢。”飯館的老闆，突然站在他們身後說。他看見這麼多人，也不敢說話太生硬。
“我們只是聊一聊，一會兒還要在這裡吃東西呢。”一個老生笑著說。老闆不再吱聲，在他們後面消失了。
“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我們奉陪！”秦樂代表大家表態。
“好，整件事情都是由他引起的，現在他又出賣了你們。你們好好教訓他一頓，以後我們就不再追究。”蕭瑜指的當然是王源。
“你騙我，你不是說，我把它們騙來，你就不打我嗎？”王源突然感到自己被騙了，無力的反駁道。
“誰騙你這個混蛋，我說不打你，沒說不讓你們班的人打你。”蕭瑜很得意的說，老生們都笑了起來。
“你們還等什麼？”他把目光投向秦樂它們。幾個男生來到王源的面前，憤怒的攥著拳頭。
“你們可別打我啊，我們是一個班的啊！”王源求饒說。
“我們不能上他的當。”秦樂瞅著蕭瑜說。
“哼，那我就不客氣了！”
6
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天下午，誰也沒有注意到。上完第二節課之後，王朝悟就不見了。課間，一個消息靈通的高二男生對他說，老生們準備在晚自習前動手。這個時節，不到晚上六點，天就會黑下來。而下晚自習後，正是動手的最佳時機。王朝悟向四周瞧了瞧，然後低聲問：“它們有多少人？”
“應該有三四十人吧，兩個班的大部分男生都來，我看見他們分棍子了。”這個高二的男生說。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動。
“以前，他們也打過架嗎？”
“不止一次，這兩個班的男生非常抱團，以前不服的人，都被收拾怕了。”
“學校不處理嗎？”這時上課鈴聲響起來，很多同學從他們面前走過。
“這麼多人，學校怎麼處理啊！而且，他們再過幾個月就都畢業了，對學校的處分，根本不在意。以前一個老師被他們打了幾棍，最後還不是不了了之。”
“你不去上課嗎？”看著操場上已經沒有人了，他問王朝悟。
“簡直無法無天！”王朝悟用手掰下身旁那棵樹上的一塊樹皮。
“那我先回去上課了。”
“等等，再幫我一個忙！”王朝悟把手中的樹皮捏碎。做了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決定——逃課。上課從來都沒有遲到過，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老師家長心中近乎完美的好學生，竟然要逃課。而最不能相信這件事的，當然還是他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能從校門出去，看門的老頭認識他，他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出去幹什麼。
下午，校園裡一片寂靜。一個學生在四周無人的時候，在一名同伴的幫助下，翻牆而出。當王朝悟從牆上跳下來之後，他才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荒謬的事情。可他已經無法再進校門了。但是片刻之後，他心裡竟然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之感。哦，原來逃課的感覺居然這麼好。但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他必須把這件荒謬的事情做到底。
他穿過午後寂靜的高速公路，來到學校對面的一家小賣店裡。
“要買什麼？”一箇中年胖男人問，他是小店的老闆。
“打一個電話！”王朝悟回頭望了望校門。透過玻璃窗，他看見一輛卡車從高速公路上駛過，校門前一個人也沒有。
再過兩個小時，就會有大事發生，他想。
這件事取決於他現在的一個簡單的動作。
他拿起紅色的電話聽筒，憑著記憶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應該不會錯的，他在心裡盤算著。
“滴……滴……滴！喂，你是誰啊？”王朝悟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哥，是我，朝悟。”
十五分鐘之後，一輛麵包車停在了小賣部門前，王朝悟上了車。
身後的小賣部老闆搖了搖頭。“現在的孩子，不好好學習，逃什麼課！”
“你是天哥的弟弟？”開車的人問，他的年紀比王朝悟還小。
“是！”
然後他們就再沒說什麼。王朝悟坐在顛簸的後座上，向外望去。深藍色的車窗外，一切都模糊不清。我是不是不應該出來？他在問自己。車突然停下來，他拉開車門，跳下去，前面是一家酒吧。
7
這家酒吧晚上的時候非常熱鬧，而白天卻顯得很冷清。這時候恰好是下午四點，王朝悟跟開車的紅髮男孩進了酒吧。他是第二次來這家酒吧，第一次是在裝修的時候。那時他正在放假，閒著沒事，過來看看。這家酒吧的老闆是他的表哥王天一，他的手下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們稱他為“天哥”。
王朝悟來到吧檯前，看見一個黃頭髮的少年坐在後面。儘管裡面光線昏暗，但他仍能看出這個少年的臉很白淨。黃髮少年看見王朝悟，說了一聲來了。然後用一隻手把一個空玻璃杯倒滿，王朝悟猶豫著要不要喝。黃髮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詭異的笑容：“挺好喝的，你嚐嚐！”
這時王朝悟才發現，這個人的嘴唇紅的像血，牙齒白的像玉。王朝悟喝了一口，感覺甜絲絲的，略微有點苦。
“你手是怎麼弄的？”他問黃髮少年。
“上次打人時用力太大，手腕扭了。”他晃了晃那隻纏繃帶的手。
“你一會兒還能拿傢伙嗎？”這時天哥的聲音，從王朝悟的身後傳來。
有幾個看起來很兇狠的傢伙，跟在天哥的身後。
“沒問題，照樣可以對付十來個人。”黃髮少年輕描淡寫的說。
王朝悟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感覺他比電視上的那些影星歌星帥得多，但沒想到他居然這麼能打。
“抽菸麼？”天哥將一支菸遞到王朝悟面前。王朝悟搖了搖頭。天哥點了點頭。
“你要真抽，我一巴掌打過去。咱老王家，就你一個好好讀書的。記住哥的話，別學抽菸喝酒，只管好好學習，有什麼事哥來給你擺平！”
王朝悟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他們人挺多的。”
“一高那片誰管的？”天哥問。
一個看起來有兩百多斤重的大胖子走過來說：“我！”
快到五點的時候，王朝悟和天哥他們一起吃晚飯。這時過來幾個穿警服的人，領頭的看來是隊長。他比一般人高大，坐在了王朝悟旁邊的座位上。他仔細的看了看王朝悟，然後笑著說：“你還認識我不？”王朝悟搖了搖頭。
“他上哪認識你，以前你到我家玩時，他還上幼兒園呢！”天哥說。
“你上幾年級了？”他問王朝悟。
“高一。”
“我弟明年考高中。”
“就你弟那樣，能考上嗎？”黃髮少年調侃說。
“你別說他，你不也是吊兒噹啷的樣？”
“你上回百人榜考第幾名？”天哥問。
“第一！”
天哥點點頭，“好！”
快到五點半時，王朝悟決定先回學校。南哥對領頭的警察說：“傢伙都帶來了嗎？”
楚鵬點了點頭，推開了一輛警車的門。王朝悟看見警棍和刀棒之類的東西，放在一個大袋子裡。
“我們先過去，二十分鐘後，等我們撤了，你進去抓人！”
“沒問題！”楚鵬懶洋洋的說。
“你先回去吧，先別進校門，等我們走了，你再進去。”
“好！”王朝悟答應道。他來到酒吧外面，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看著天空中如遠山一樣的雲塊，他的心中夾雜著說不清的壓抑和興奮。
“等一下！”天哥說。王朝悟停下腳步，南哥將一條深紅色的圍巾扔給他。
“我上個月從海南買的，是名牌，300多塊錢呢，你圍上試試！”
王朝悟站在學校對面的小賣部前，看見校門口的騷亂持續了十幾分鍾。傍晚的風很大，他把圍巾緊了緊。
“你站在這幹嘛？”這時有人問他。他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鄰班的同學。
“我買點東西，學校門口怎麼了？”他裝作毫不知情的問。
“聽說打架了，高三的那幫人，被堵在飯館裡了，不知道得罪誰了。據說是‘灣仔’的人來了。”
“夠亂乎的！”王朝悟聽見警笛的聲音說。
“我先過去看看。”鄰班的同學向校門飛奔過去。
王朝悟回到小賣部裡，“老闆，給我來一瓶汽水！”
警車頂上的紅綠燈在閃爍著，叫喊聲接連不斷，彷佛要刺破暗藍的蒼穹。王朝悟喝了一口汽水，頓時想起下午在酒吧裡，黃髮少年給他調的酒。他今天看到了另一種生活，那是以前在電影或想象中的生活。他偶爾在這一天，脫離了原來的生活軌道，與另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擦肩而過。他感覺自己心裡熱乎乎的。
看見警燈漸漸遠去，他知道自己該回學校了。
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王朝悟想。或許他曾經有一刻，想象過自己抄起傢伙，跟在天哥的身後奔跑，鮮血迸濺到他的紅色圍巾上。但那隻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他知道，那並不是屬於自己的生活。
穿過高速公路，一切喧囂都已經沉寂。他跟門衛的老頭熱情的打了一個招呼。老頭望著走進校門的王朝悟，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想了十分鐘，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同學，帶了一條深紅色的圍巾。
8
晚自習，王朝悟第一次無法完全靜下心來學習。其實不止他一個人，幾乎全班的男生女生，都在竊竊私語，討論著今天傍晚發生的事情。下了晚自習，一大群人圍在了一起，王朝悟也湊了過去。
“你真的看到天哥了？”
“當時很驚心動魄吧！”
“那個黃頭髮的，真是太帥了，你們誰知道他叫什麼啊？”
“警察帶走了幾個人啊？”
過了幾天，學校貼出了告示。只有王源被記大過，其餘的幾個高三學生，都是警告。這麼大的事情，最後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自從發生了這件事後，一連很多天，校園裡都有人在議論。而那天王朝悟沒上課的事，卻彷彿從沒發生過一樣。如果王朝悟跳牆逃課被人知道的話，肯定也是大新聞了。但除了那個高二的消息靈動人士，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而誰又能想到，那天站在學校對面的黑暗中，圍著紅色圍巾的少年，擺平了這場校史上最驚心動魄的群架事件呢？一個月之後，王朝悟當選了校學生會主席。他上任之後，屢次得到校領導和老師的表揚。三好學生、十佳少年，優秀幹部，各種榮譽紛沓而來。而在同學中，他的威信也在日益提高。在他當學生會主席的兩年時間裡，幾次校園暴力事件都被私下平息了。而那些平日裡橫行霸道，趾高氣昂的傢伙，只要見到這個“好學生”，都會熱情的打招呼，甚至有時會請他到學校外面吃喝。王朝悟給他們的印象，往往都是沉默而冷酷的。根據消息靈通人士傳聞，王朝悟經常出入天哥的酒吧，他們都是王家少爺。
高中畢業後，王朝悟不負眾望，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但時過境遷，一些高考狀元，註定會被一屆屆新生所遺忘。但校園裡曾經發生過的一些傳奇性事件，卻會長久的在同學們中間流傳。每當有新生入學，都會聽人談論到，曾經有一位圍著猩紅圍巾的少年，身手非凡，好打不平。令很多驕橫跋扈的校園混混聞風喪膽，成為被欺負的弱小同學的保護者。多年過去，已經沒有人多少記得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叫他“真紅少年”。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有一天，正在讀研的王朝悟，在圖書館裡突然看得到博爾赫斯的小說集《惡棍列傳》。翻了兩篇之後，竟然愛不釋手，一直讀到閉館。他不明白一直以玄奧神秘的文筆著稱的小說大師博爾赫斯，怎麼會對這些牛仔惡棍的故事這麼感興趣。到了後來，他又看了幾本博爾赫斯的人物傳記，瞭解了他的家族背景後，才恍然大悟。千古文人俠客夢，或許每個文人心中，都隱藏著對另一種生活的嚮往。正因為他們選擇了書齋生活，才對那種陌生而神秘的戎馬生涯或遊俠生活，更加的嚮往。
那年寒假回老家，天氣非常寒冷。王朝悟在舊衣櫃裡翻出了一條紅色的圍巾，一段往事驀然在腦際浮現出來。他撥通了唐宇翔的電話。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或許能成為不錯的小說素材。”
“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是今天突然想到的。高一的時候，有一天下午，你曠了兩節課。我想知道，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你不去上課？”
王朝悟聽到這裡，不禁想到人生有太多的巧合。或許，偶然只是必然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已。
“難得你還記得，宇翔，那是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