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開一把虛妄
留下一塊石頭
一
幾個月前，老醋著實心碎了一把。
他去給一個相識多年的女性朋友送生日禮物，結果發現朋友家多了兩隻貓。
兩隻小土貓，蠢萌蠢萌的在客廳臥室間追逐著。
自己吃飯都靠湊，還有精力養貓？
朋友說：“可能真得開始變老了，我覺得自己特別孤獨，需要家裡有個活物陪著。”
一隻貓似乎只會讓她顯得更孤寂，於是她又買來一隻。
從朋友家出來，老醋一個人迎著冷風在濱河路走了好久。
他好幾次拿出手機要撥打一個電話，但每次，都放棄了。
一年多前，一個女孩曾給他說，我準備養貓了。
“你那麼忙養貓幹嘛？”
“嗯……沒什麼，就是想換個感覺。”
至於什麼感覺，老醋似乎現在才明白：一個女孩獨自生活，她只是孤寂，想有個東西陪伴自己而已。
只是，一切已然過去。
二
32歲的蘭州男老醋和28歲北京女小葵3年前相識在國內某知名論壇。
他開了一篇關於敦煌莫高窟的帖子，小葵是跟貼最得老醋欣賞的一個。
不僅很多洞窟都瞭然於心，而且裡面的年代故事也說的異常精彩。
老醋於是大剌剌的回帖，請小葵有機會來蘭州同去莫高窟。
之後兩人在後臺互留微信，在有一搭沒一搭，也不知道是套路還是真情流露的過程裡，他們成了戀人。
老醋在蘭州的一傢俬企工作，算做的得心應手。
小葵那時在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生活壓力大，不僅來自工作，還有戶口和房子。
小葵忙，老醋常會飛過去陪她。時間一久，光機票就積攢了不少。
錢還是小事，但一年去個幾次，每次去老醋總有種千里約炮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從中川機場起飛注視著舷窗看到的一切：所有的暗黃都被強行摁進了一片叫做焦渴的東西里。
從北京回到蘭州呢？
降落的時候，看著滿眼的荒山，想著分離和綿延幾個月的思念，老醋幾近心灰。
三
是繼續這麼約下去？還是……
老醋不是沒想過以後。
可到底是他去帝都還是小葵來蘭州，想哪一個都心累。
他和小葵都曾試探性的談過這個話題。
讓小葵來蘭州，小葵回答：
“我爸媽供我在北京唸到研究生，不是讓我到一個三線城市結婚定居的好嗎？”
“蘭州是省會，是二線好嗎？”
“二線？我見過二線好嗎！”
好不容易一次見面，結果就毀在了關於蘭州是幾線城市的問題上。
那老醋去北京？
小葵說：“如果你決定來北京，最好能有個目標。我們要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如果要存錢買房子，房租得省著點，四環有點費勁，不行就五環附近吧。最好帶個小廚房的那種，做飯省錢。公司不要離家太遠，每天來回兩個小時就可以考慮下，工資稅後不能少於8000，否則我們就得……”
老醋望著小葵。
小葵突然打住，也望著老醋，然後說
要不，我們再想想？
四
老醋自認為不是那種吃不了苦的人：
當年大學畢業來到公司，公司剛起步。
雖然沒經驗，他一邊學習一邊頂著半個公司在做事。
一天一頓飯，晚上住辦公室這種“想當年”都懶的拿出來講。
如今混成中堅元老，可不是和老總閒聊聊出來的。
他不是怕改變的人：
公司讓他分管的內容一直在變，他總能找出自己的方式，快速的適應並且做的還不錯。
他也不是怕放棄現有重新開始的人：
想到如果去北京，能和小葵每個晨昏都廝守在一起，陪她入眠，一起隨著早晨的鬧鈴起床，那種幸福感和滿足感確實讓他覺得放棄什麼都無所謂。
但是，是什麼讓他在衝動過後總會猶豫呢？
不是蘭州太好，而是他真的害怕那種焦慮。
和朋友在北京聚會，總會時不時看手錶，擔心會錯過最後一班地鐵；
早晚高峰的時候，隨著浩蕩的人流走進二號線，他總有種會被擠死的恐懼感；
一次和小葵從地鐵站出來，坐上“蹦蹦”，小葵因為對方多要一塊錢而大吵一架。
他哄著小葵：不就是一塊錢嗎？
小葵衝他大吼：你知道個屁！
這種焦慮幾乎毀掉他心裡的小葵，以及一直幻想和小葵在一起的一切。
雖然他也認為自己並非是個愛幻想的人。
他願意分擔小葵的焦慮。
但他更怕還沒等到去分擔，自己已先被這焦慮沖垮。
五
就這麼熬了三年。
他們依然像炮友那樣，一年見上幾面。
雖然天天會打電話，但小葵不再提讓老醋去北京的事，
老醋也不再討論以後該怎麼辦的問題。
可是老醋已經32歲，28歲的小葵也到了逼近大齡未婚女青年的年紀。
那年春節，小葵說想養一隻貓。
可還沒像許諾的那樣一起去買貓，那年5月，他們便默然分手了。
沒有撕逼的過程，沒有不甘心的爭吵和互相折磨。
像開始戀愛那樣，分手也是透著種種默契。
都許諾不再打擾對方的生活。
分手之後不久，老醋在朋友圈裡看到小葵養了一隻貓，不久後又養了一隻。
然後，就是時不時曬著和貓的種種。
老醋覺得已經分開再這麼偷窺著也不是個事。
於是刪除了小葵的微信。
說心不疼是假的。
只是沒有什麼比噩夢成真更讓人踏實的事兒了。
曾經總是在失去小葵的焦慮中患得患失的老醋，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他和朋友約在了仁壽山附近吃燒烤，玩到很晚，從容打車回到了在雁灘的家裡。
不過40多元的車費而已。
雖然，每當清晨獨自醒來，那種生活中不再有小葵的空洞幾乎讓他想在床上癱一天。
只是
一切都會過去。
一切都會開始。
六
小葵和老醋就這樣悄然無聲的消失在了對方的生活裡。
有一天，老醋閒來無事整理自己獨居的兩居住房。
在抽屜裡的一本書內發現了三年間從蘭州到北京、北京到蘭州的數十張登機牌。
他看著日子，使勁想：
14年4月，對，那次我們去吃了滷煮，那是我第一次吃它；
14年6月，去了頤和園划船。天很藍。
15年1月，和她一起跨年，老醋忘記了自己許了什麼願。可他看見小葵很認真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15年7月，一起去了青島。小葵吃海鮮喝啤酒，結果過敏了。
……
細細回想，老醋才發現，在一起三年，他們卻一次都沒有去過莫高窟。
雖然在相戀的最初，他們就許諾一定要去。
注視著這些登機牌上的日子，以及那些日子帶出來的回憶，老醋一張張的撕碎了所有的登機牌。
咬著牙的戀戀不捨。
七
這之後沒多久的一天午後，吃了碗牛大雙飛的老醋窩在辦公室翻看微信，突然看到一條：
“蘭州已經妥妥的成為了二線城市”
老醋心裡一陣呵呵。
彷彿今天註定要搞大事一樣，老醋又看到這麼一條：
某屬相養貓可以助桃花。
老醋心裡一動掐指一算，小葵正是這種屬相。
想著那一夜因為知道小葵之所以養貓是因為孤寂的心碎，以及之後多日的黯然傷神，老醋哈哈一笑。
原來如此……
然後，老醋心裡一陣前所未有的鬆脫。
劈開所有的虛妄
留下一把沙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