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吳燕她爸確診了，前列腺癌。
帶來這個好消息的人是吳燕小姨，一個因為姐姐的死，對負心姐夫耿耿於懷的女人。
“這回你媽在下面能安心了！燕，我跟你說啊，不管是誰來，就是說破天你也不準去看他，聽見沒？你要是去了，就是對不起你媽！”
面對小姨的千叮萬囑，吳燕給她保證。
“他就是明天死了，我也不去。”
小姨放心地長舒一口氣。
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遠，吳燕一招手上了輛出租車，直奔紡織廠156號院。她那個得了癌症的爸，就住在156號院的三樓。
吳燕上樓的聲音很輕，儘管她知道，這座岌岌可危的五層小樓裡，就只剩下爸爸和王芳芳。
門虛掩著，好像是知道有人要來一樣。
吳燕伸出手，輕輕推開了。
十年沒回來，房子一點沒變，客廳還是以前的佈置，就連那副吳燕十八歲生日時，特意拍的全家福也在。
廚房裡有人，吳燕眯著眼看了看，知道是誰了，王芳芳。
她不說話，靜靜等著那個在油煙機轟鳴聲中揮舞飯鏟的女人忙完。
轟鳴的聲音戛然而止，剛轉過身的王芳芳跟吳燕的目光對上了，她身形一晃，手裡的盤子啪得一聲脆響，引得臥室裡男人一聲驚叫。
“芳你咋了，是不是摔了？”
王芳芳聲音顫抖的衝著裡面喊，“閨女來看你了，老吳！”
02
吳燕恨了老吳和王芳芳十年。
因為十年前，吳燕她媽就是被這兩個人氣得喝安眠藥走了的。
十八歲前，吳燕一直覺得自己挺幸福，媽媽是老師教書育人，走到哪都被人恭恭敬敬。老吳也不錯，紡織廠新上任的副廠長，156號家屬院裡橫著走的人。
可她沒想到，看著一團和睦的幸福之家，內裡竟還隱藏著一碰就碎的鏡花水月。而打破這層眼目屏障的人，就是小姨。
小姨因為被家人催婚，來吳燕家避難，那天她奉吳燕媽媽命令去給加夜班的姐夫送飯，意外的發現了姐夫和王芳芳在空無一人的車間，緊緊摟著。
她一路咋咋呼呼把這件事情從廠裡喊到了家裡。
小姨嘴裡說的王芳芳，是廠裡的機修工，也是吳燕家裡的常客。
王芳芳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整天穿著臃腫的工作服，和一群大老爺們在維修車間，同進同出，引得那些年長女工議論紛紛。
後來老吳親自出馬後，才知道了王芳芳的苦衷。她是個可憐人，從小父母雙亡，跟著奶奶生活，學機械維修圖的就是工資高，多掙點錢可以奉養奶奶。
吳燕她媽心善，可憐王芳芳，每次家裡做了好吃的都讓吳燕去喊，時間長了，關係處的像一家人似的。
而且因為性格文靜，做事沉穩，相比生性張揚的小姨，王芳芳也更得吳燕她媽喜歡。
所以那天小姨的發現，讓吳燕她媽覺得自己出演了一場農夫與蛇的故事。儘管當時老吳百般解釋，說小姨子看見他們倆人在車間，是因為王芳芳沒吃早飯，又長時間半蹲在地上修一臺機器，猛地站起來引發的暈倒，他是慌亂之下出手救人。
但是一輩子把顏面看的比命還重的吳燕她媽，沒有聽進去一句解釋，她用沉默和老吳冷戰兩天後，喝藥解放了自己。
那一年，剛剛中專畢業的吳燕，成了沒媽的孩子，身後再無依靠。
媽媽下葬那天，王芳芳一身黑衣也來了。一看到她，吳燕忍耐多日的悲憤噴薄而出。她當著那麼多親戚朋友的面，罵王芳芳害死了她媽媽。
最後小姨出面，一個巴掌把她打跑了。而老吳就跪倒在吳燕媽媽墓碑前，一言不發。
送埋了媽媽，吳燕和老吳絕交了。她說再也不要老吳當爸爸，這輩子不要，下輩子也不要！還說老吳害死了她媽媽，她要恨老吳一輩子！
她拉著小姨一起，問老吳要了媽媽所有的存款，甚至還有媽媽平常穿的衣服鞋子，那時候吳燕只想著一件事：再不讓老吳看見媽媽一件東西，哪怕是回憶都不行。
吳燕說老吳不配被媽媽那麼好的女人愛。
03
搬出156號院後，吳燕用媽媽的存款和老吳給的補償，在城中心按揭了一套房子，然後把媽媽的東西全都擺在了臥室裡。
但是小姨卻沒和吳燕說一聲，就去老吳呆的紡織廠做了文員。她說給吳燕的解釋是，不想讓老吳和王芳芳好過，要替冤死的姐姐盯著一對狗男女。
所以，儘管不在一起住，可老吳和王芳芳的事情，還是不斷的傳到吳燕耳朵裡來。
先是他們的工作丟了。
老吳從年輕有為的副廠長，成了拋妻棄女的陳世美，職位被降到了庫管。整天一個人在一千多平米的大倉庫看線圈，不被人待見，工資也少的可憐。
王芳芳更慘，廠子裡的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她一腳，甚至聽說有次還被廠外的混混堵在了小巷子裡欺負。
總之，吳燕從小姨的嘴裡，聽到的老吳和王芳芳，都是他們做了壞事後，罪有應得的悽慘下場。
不過，相比小姨說起老吳和王芳芳時的咬牙切齒，吳燕更多的是一種糾葛的心態。
媽媽是因為老吳和王芳芳死的，所以吳燕覺得自己應該恨老吳。可是那個最恨的老吳，卻曾經把她架在脖子上坐飛機，馱在自行車上到處玩，還和她研究過學校那些男孩子哪一個長的最帥。
本來老吳應該是她生命裡最親最敬重的男人。
可現在他卻因為另一個人，背棄了家庭，這種說不清理還亂的恨，讓吳燕無所適從。她只能選擇躲開，不去想不去說，假裝自己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老吳出現一樣。
吳燕的沉默，讓小姨終日對老吳和王芳芳，看好戲般的興奮，也變得沒有了訴說慾望，可是就在吳燕快要遺忘老吳是誰的時候，他竟然主動找上門來，說要和王芳芳結婚。
04
老吳說他知道吳燕肯定不會同意，不過他不在乎，事情過去這麼長時間，他想給王芳芳一個交代。畢竟是因為他的緣故，讓一個好好的姑娘，不僅背上了破壞別人家庭的名聲，還氣死了相依為命的奶奶。
老吳看著吳燕的眼睛，沒有一絲躲閃。
“當年，我沒有做一點對不起你媽的事。如果那時候你們願意聽我的解釋，咱們家的生活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吳燕聽的哇哇大哭，你應該解釋的人已經走了，真有悔過的心，你就不應該和王芳芳結婚。
可惜，最後老吳還是和王芳芳結婚了，他們還在廠子裡發了喜糖。小姨回來，抱著吳燕一頓嚎啕大哭，哭姐姐死的冤枉，哭小外甥女有了後媽。
那時候吳燕已經接受了現實。她勸小姨，壞人都活的越來越好了，咱們更要比他們活的好，我也準備找男朋友了，你也抓緊，別讓別人看笑話。
可是小姨說她這輩子不想嫁人，她說自己怕了男人的負心，你爸當初多疼你媽，後面不是還變心了。男人都不可靠，以後我就替你媽守著你了。
吳燕笑她傻，世上的男人又不是都像老吳一樣始亂終棄。
可小姨卻真的像她說的一樣，再沒動過找男人的心思，像只老家雀似的，一心一意守著吳燕，就算其他家人再勸說也無動於衷。慢慢的，旁人也歇下了勸解的心思，由著她性子去。
吳燕也習慣了這些年小姨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日子，甚至她都想好了，將來自己真要找到合適的男人，結婚成家，必須得提前跟人家說好贍養小姨。
至於老吳，那已經是王芳芳的人了。人家還年輕，生個一男半女也不是沒希望。
但是吳燕萬萬沒想到，就在她以為那倆人心願得償，恩愛甜蜜的時候，小姨卻帶回來了老吳得前列腺癌的消息。
查完了百度，又諮詢了醫院朋友，吳燕突然就想去156號就是看看老吳。不知道老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究竟會是怎樣個狼狽樣。
05
老吳躺在床上，床邊還放著一罐氧氣。
自從看見吳燕進門，他眼睛都亮了，兩隻胳膊用力的想撐著床邊坐起來。
吳燕手本能的伸出，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時她身後的王芳芳，已經一步越過吳燕身子到了老吳跟前。
只見她身子壓低，兩個胳膊環抱住了老吳的身子，然後再使勁往起一抬，吳燕眼睜睜看見老吳就被王芳芳抱起來靠在了床背上。
王芳芳又細心的把老吳雙手放平，再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回過頭衝吳燕一笑，“好了，坐吧，這樣你們爺倆好說話。”
吳燕沒動，她還沒從剛才的一幕回過神來。
老吳一米八的身高，體重一百九還多，就算是現在躺在床上那也是好大一坨肉。可王芳芳那套動作，行雲流水，乾脆利索，一看就是天長日久練出來的。
真是難為了她一百多點的體重，如果她能想到現在這困難模樣，肯定對以前破壞別人家庭後悔死了吧？
吳燕心裡暗戳戳地想。
王芳芳也看出了吳燕的驚訝，她洗了手倒杯水遞給吳燕。
“得病時間長，做順手了，沒什麼稀奇的。燕，你陪著老吳說說話，我去給咱做飯。”
說著不給吳燕拒絕的機會，立馬轉身出了房間。
一時間氣氛還有點尷尬，幸虧老吳先開口了，“我沒想到你還能來。”
吳燕輕哼了聲，“聽說你快死了，專門來看看熱鬧。”
老吳苦笑著搖了搖頭。
“燕，本來這話我準備帶到地底下跟你媽親自說的，可我就你一個孩子，我不想自己趕明死了，連個上墳燒紙錢的都沒有。所以今天，爸就趁著還有口氣，給你把實話說了。”
看著老吳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內容，吳燕驚得都快要傻了。媽媽的死竟然還會和小姨有關聯？她帶上老吳給的一張信紙，急匆匆去了紡織廠。
當看到小姨捏著信紙時，手指顫抖的慌亂模樣，吳燕終於信了老吳說的話。
“這是你給老吳寫的信，是不是？”
吳燕問這話的時候，聲音輕的好像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小姨眼淚奪眶而出。
“燕，我沒想讓你媽死的，真的！我沒想到你媽那麼脆弱，胡編亂造幾句話就讓她尋了短見。燕，小姨真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小姨，你們那時候都對王芳芳好，尤其是你爸……”
吳燕盯著眼前這個守在自己身邊十年的女人，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真是想不到，小姨竟然早早對老吳暗生情愫，悄悄的寫信訴衷腸不算，還在後面的朝夕相處中，生出了獨佔老吳的念頭。
所以在眼睜睜看著老吳對王芳芳欣賞有加後，她心生暗鬼，找準機會誣陷他們，還把事情撒播出去。儘管她當時，只想用這種卑劣手段，趕走王芳芳，卻沒想到最後傷了最無辜的人。
親姐姐死了後，她更不敢聲張，只能贖罪般的默默陪著吳燕，期待著老吳能在人言中屈服，翻過身和她結婚，哪怕是為了孩子也可以啊！
可現實卻再一次讓她失望了，老吳竟然不懼人言和王芳芳結婚了。
正是在這種愛而不得的扭曲中，她把對老吳過往的愛，全都變成了恨，並且還用恨影響著吳燕。
愛沒錯，可愛錯了人有錯。愛錯了人，還害的無辜的人受傷害，更是錯上加錯。
吳燕明白了小姨這些年為什麼對她的寵愛，沒有任何原則，現在看來也許就是在贖罪。
可這罪有的人，能贖清嗎？
- END -
文/大妞（有故事的湯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