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給媽洗腳

給媽洗腳


●梁寶君(陝西)



散文:給媽洗腳


幾乎每次去媽家,都要給她洗頭、洗腳、剪腳趾甲。似乎不做這些事就沒去過媽家,不做這些事就沒看過她,心裡總有一絲懊悔悄無聲息地蔓延,令人心神不寧,如坐針氈。

吃罷早飯,我心急如焚地騎車前往媽家。此時的太陽已展現出毒辣的一面,吐著火紅的長舌舔舐著大地。道路兩旁的包穀懨懨地耷拉著葉子,路上行人稀少,偶爾從身旁風馳電掣般駛過一輛小車,倏地捲起一股風塵,帶來短暫的涼意,轉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路上,我的腦海都在翻騰:此次去媽家會不會被“數落”?我暗自揣度。

印象裡,每兩週去一次媽家,陪媽說說話,看看她的近況,打消打消她徒增的憂慮。但這次間隔的時間似乎超過了一個月!這一個多月裡,我能想象到媽是多麼地朝思暮想,望眼欲穿!這一個多月裡,她多麼渴望看到我燦若繁星的笑容,多麼渴望看到我像小鹿一樣蹦蹦跳跳地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說話!哪怕不買東西,兩手空空,只要往媽面前一站,喊一聲:媽,我來看你了!媽的心裡也是舒心和愉悅的。但是,我讓媽失望了,我在遠離家鄉的縣城陪讀女兒。那段時間,面臨女兒高考,加之天氣原因,我只好暫時放棄了看媽的念頭。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念媽想媽。朦朧的月色下,我彷彿看到媽正孤苦地坐在門外的椅子上,睜著一雙失神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朝著我家的方向張望……

到媽村子了,我老遠就看到妹的車停在媽屋門前的空地上。這會媽沒在門口坐,估計早已和妹在屋裡敘舊了。我快步進了屋,和媽和妹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果不其然,媽用渾濁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眼裡射出一絲似哀怨似無奈的光,她掰著指頭計算著我去她家的日子,我和妹面面相覷,繼而情不自禁笑出聲來,笑畢,又有一種隱隱的酸楚湧上心頭。

要給媽洗頭了,媽像個順服聽話的孩子配合著我。洗完頭,給媽剪了亂髮,我又舀來一盆水給媽洗腳。我蹲下身子,將媽的雙腳放進盆裡,輕輕地,慢慢地揉搓著媽的腳。這是一雙怎樣的腳呦!昔日的光滑細嫩浸滿了滄桑,一雙走過千山萬水、歷經磨難的蒼老的腳呈現在我的面前:媽的腳外形並不美觀,乍一看,有點類似於數學書上的“倒三角”(醫學上稱之為“大腳骨”),一個彈球般大小的圓形骨頭連在大拇趾的外側,幾乎每個腳趾頂端都長有厚厚的發黃的繭子,用手一摸,有點扎手的感覺,溫水一泡,腫脹得馬上能撕下來似的。難怪媽走路經常喊腳疼,難怪媽每次洗完腳都要剪趾甲!我細心地、溫柔而有力地搓洗著媽的腳,為她洗去腳趾縫的塵汙,洗去一身的疲憊和一生的勞累……

媽今年八十有五,兩年前的一場腦梗使她落下了走路不穩的毛病,即使拄著柺杖也一樣顫顫巍巍,稍不留神就會摔倒,只能靠比較平衡的推椅慢慢挪動雙腳,以達到鍛鍊康復的目的。多年的關節炎導致她的膝蓋嚴重變形,活動受限,彎腰洗腳之類的活兒自然就交由我們代勞。好在她的大腦還比較清醒,需要什麼她會隨時吩咐。

媽的一生是聰慧的一生,也是勞累的一生。

媽愛看書。她的床頭經常摞著厚厚一沓書,什麼《讀者文摘》《故事會》《萬事不求人》還有初中語文教科書配套的《閱讀》……一些五花八門的書。她看書不擇書,幾乎什麼書都讀,一個人百無寂寥的時候便會拿起其中的一本,戴上老花鏡津津有味地看起來,邊看邊念出聲,看完了還不忘講解一番,有時給陪她聊天的嬸孃們,有時則給我們,儼然一位博學多識的老教授。媽的這一習慣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如此,未曾間斷。

聽外婆講,媽年輕的時候被分配到西安的某醫院進修,到了晚上便在醫院的宿舍就寢。濃濃的來蘇爾藥味和著其他藥物的味道瀰漫整個醫院的走廊、角落,充斥著人的鼻腔,令她作嘔,一夜難眠,第二天天不亮便卷著鋪蓋溜回了家。村幹部見她有文化,讓她教識字班,她欣然接受了,興致勃勃地走進了夜校教室。可是這樣的好景並沒有維繫多久便宣告結束。一天,教書的爸翻看媽的講義,指出她的講義過於簡單,心高氣傲、不服人的媽一怒之下撕碎講義,從此與夜校老師也失之交臂。

媽心思縝密,心靈手巧。她捏的面花在當時頗負盛名。什麼小草、花朵,各種昆蟲、小動物,媽信手拈來:孔雀開屏、青蛙鼓腮、小蟲爬行、花兒綻放……這些顏色各異、色彩斑斕的面花在媽的巧手裝扮下栩栩如生,彷彿活的一般,贏得了鄉親們的一致好評。她們當中誰家有需求都請媽去她們家裡捏。幼小的我常常引以為榮。

媽的好茶飯在方圓十里是出了名的。她擀的麵條婆曾經這樣讚譽:“擀成紙,切成線,下到鍋裡都不爛。”她做的菜同樣受到鄉鄰的稱讚。不論從刀功、花樣,還是色澤、味道,在當時堪稱一流。我清楚地記得,那些年,媽經常拎著一把菜刀,走西村竄東村,誰家有紅、白事她必主廚,為鄉親們端上了一桌桌熱氣騰騰、香噴噴的酒席……

就因為這樣,在日常生活中媽也嚴格要求我們。誰要是飯菜做的不入她眼、不合她味,免不了受譴責。我親自領教過媽的“刁難”——兩年前媽做了白內障手術住在我家由我照顧。一天,我特意做了一頓菠菜面片,自以為面薄味香,甚是滿意。當我滿心歡喜把飯端給媽時,媽用筷子翻了翻:“你把這碗吃了,給我重下!” 我看了看媽,不知什麼原因,但見她的臉上罩著一層薄薄的慍怒,也不便問什麼,就按著她的吩咐重新煮了一碗,哪知媽只瞥了一眼:回鍋再煮!就這樣,我一連回了幾次鍋,媽還是不滿意,說面片厚,面片大小不一,嘴裡嘰裡咕嚕個沒完。那頓飯,我是和著淚水和委屈吃完的,但在媽的面前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媽的這一挑剔的“特點”在前幾年還表現得淋漓盡致,每逢家裡來了客人,她必下廚無疑,要麼親自動手掌勺,要麼像老佛爺一樣親自坐陣指揮。

媽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也是心酸的一生。

媽一生生育了七個兒女,六女一男。二姐在我尚未記事時便夭折,爸在我剛剛邁進小學一年級門檻的時候也因病撒手人寰。從此,全家的重擔落在媽一個人的肩上。她起早貪黑,含辛茹苦。白天去生產隊掙工分,夜晚挑燈紡線織布。年幼的我常常在夜半醒來,看見媽還在堂屋的織布機上穿梭踩踏,昏黃的煤油燈映著媽孤獨的身影,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顯得是那麼淒涼和無助。那“哐當、哐當”的織布聲,至今還縈繞在我的耳畔,成了我永遠抹不去的記憶。

不幸總是接踵而至。二零零一年,四十五歲的大姐被病魔奪去了生命,媽痛苦萬分,常常對著灰濛濛的天空流淚。她嘆命運的無情和不公,嘆歲月強加在她身上的歡顏太少創傷太多,但是卻又無可奈何。埋葬了大姐後,媽不斷地叮囑我們適時檢查身體,注意勞逸結合,別太累,放鬆心情……二零零八年,我唯一的哥哥又被無情的車禍奪去了鮮活的生命,美好的年華永遠停滯在四十三歲。失去了家裡的頂樑柱,失去了心頭肉,媽的心猶如被剜去一般痛苦傷心,撕心裂肺,當即暈厥。幸虧尾隨而來的大夫眼明手疾,立即施救,媽才甦醒過來。不久大病一場,從此鬱鬱寡歡,動輒發火。在哥走後的幾年時間裡,媽先後多次住進醫院,每次都僥倖逃過病魔的掌控頑強地挺了過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刻在媽心底的傷痛慢慢結痂、慢慢脫落最終被歲月的糙手撫平,媽徹底從憂傷中走出來,已是哥走後幾年後的光景了……

“洗好了,擦吧!”媽的話把我從遙遠的記憶拉回了現實。我替媽剪了趾甲,剪去了累贅,剪去了疼痛,剪出了一身的輕鬆和腳底的舒適。

我要回家了,媽百般挽留,萬般不捨,一遍遍唸叨著再坐一會!再坐一會!她拄著推椅一步一步挪著送我出了大門,倚在門邊痴痴地目送我。我騎車走出村子,消失在遠方。在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回過頭來張望,媽模糊的身影還站在門口,在我的心裡站成了一堵守望的牆,站成了一滴鹹澀的淚……


(圖片:網絡)

散文:給媽洗腳

●作者簡介●

梁寶君。網名雲朵惜語,曾用名,雲朵,《作家前線》簽約作家,《渭南文壇》特約作者。陝西省咸陽市三原縣人,1971年生人,喜愛文學。21歲發表文章,中途輟筆多年,參加文學大賽多次獲獎。喜歡用文字記錄生活的點滴。一個喜歡喝茶、跳舞、遊走在柴米油鹽中的女子。作品散見於《陝西農村報》《三原報》《三原詩詞》《中國愛情詩刊》《都市頭條》《涇渭詩萃》《作家故事》《大秦文學》《作家驛站》等紙刊及網絡平臺。

散文:給媽洗腳



來自《天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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