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極少聯繫的四嬸給我打來電話，說堂弟明天要在縣一中參加中考，平時學習成績不理想，問我有沒有熟人在那兒，給“照顧照顧”。
這樣求人請託的事兒，她以前從未找過我，知道盡管我是家族中唯一一個靠上大學從農村跳進北京的，讓村裡人常常掛在嘴邊的高材生，其實是個無能之人，沒給家裡辦過什麼事。
臨近關頭突然和我聯繫，想必是病急亂投醫，有棗沒棗打三杆子，也是想了很多辦法，這是最後的，也是最異想天開的一個。
這樣的請求自然是井底之蛙的天方夜譚，我定是無法相助堂弟，但能理解作為母親為自己的孩子傾其所能不顧一切的那片心。
天下父母心！
記得當年，我第一次高考失利後，整天不是躺在炕上唉聲嘆氣，就是如同行屍走肉在屋裡轉圈。
父母心急如焚，平時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個汗珠摔八瓣，吭哧吭哧伺候黃土地的兩個文盲，不知從何處得知，有途經讓我復讀一年。於是，他們把我這個迷路的小山羊又牽到學校。
人生道路很漫長，但最關鍵的只有那幾步。
這些年來，每想起此事，都心有餘悸：如果當時沒有父母奔波，我肯定會像我的發小一樣接過鋤頭，拿起瓦刀。
大多往事讓時光磨滅了，有些卻像鋼刀一樣越磨越亮。
我買車後，一天，母親打來電話，管要我車牌號碼，並讓旁邊的四嬸記下來。我疑惑不解，她們支支吾吾，不說緣由。
後來，我回老家後才得知原委。母親聽說離我們村三十多里的一個村裡有位“半仙”，只要給他提供車牌號，他就能保平安。小車每年收費100元、大車200元。
我聽到如此荒唐至極的事，又看到寫在煙盒紙上歪歪斜斜的車牌號，還寫錯了一個字母，大為光火，埋怨母親愚昧無知，更痛恨那個搞迷信活動的騙子，想報警或自己找上門當場揭穿他的罪惡勾當。
可當我看到呆呆坐在凳子上，滿臉累累皺紋、一頭稀疏白髮的母親，我忽然意識到，母親老了。
她眼中的那個時常圍繞在她身旁，管她要吃要穿的孩子沒了，時時能為之排憂解難的孩子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在千里之外，只能以電話噓寒問暖的孩子。
聽到電話裡的聲音，她總想為他做點什麼，再做點什麼。
可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北京的夜空燈火通明，燈光之外還有燈光，高樓之後還有高樓。兒時小院裡的清轍明亮、繁星點點的夜空不再常伴。偌大的北京，我的空間卻很小，居家加上辦公室也不及農村的小院大。
從前按部就班的上學，變成了日復一日的上班。唯一一成不變的，我還是父母眼中的那個孩子，朋友口中的實在人，英語老師嘲笑的 那個就是給了答案也抄不對的笨小孩。
農村的井底之蛙跳進北京，還是井底之蛙。
遠望夜空，不停地追問：我還在正確的道路上嗎？自己能為逐漸老去父母做些什麼？我能幫我的孩子走好關鍵的那幾步嗎？
腦中像霧天的夜空一樣蒼白。萬籟俱寂，一切彷彿都停止運轉。
文｜阿瞞
圖｜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