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7年,姐姐抑鬱自殺。
她是在老房子裡死的。
吞安眠藥。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之後半年,媽媽重度抑鬱,神志不清。
後來好不容易恢復了些神智,爸爸又進了精神病院。同樣是重度抑鬱。
再沒痛快地笑過。
哪怕爆笑的喜劇,於我們,也逗不出酣暢淋漓的笑容。
我媽認為她是有罪的女人。
附近大小寺院、道觀、教堂,全都去燒香捐錢做禮拜。
爸爸開始酗酒,喝完必然嚎啕大哭。
我才18歲,但就像被關在一個黑牢裡,走不出來。一靜下來,就在想兩個問題:
為什麼姐姐會自殺?
為什麼她如此不負責任?
前一個問題,令我自責、痛苦。
後一個問題,令我憤怒、壓抑。
這種情緒的交纏,令我痛不欲生。很多次,也想到去死。但因為雙親衰弱,一蹶不振,我不能。
不能讓他們繼續白髮人送黑髮人。
一直捱著。拖著。累累沉沉。不知道希望在哪裡。
可我真的好痛啊......
02
以上是一個“自殺者遺族”的真實故事。
誰是自殺者遺族?
美國自殺防治中心創辦者、心理學家Edwin S. Shneidman在1970年代首次將遭遇親屬自殺的人們稱為“自殺者遺族”(Survivors of Suicide)。
研究表明,一個人自殺會對周圍至少6個人的精神和心理產生長期的負面影響。
直接受影響的人包括自殺者的直系親屬、親戚、鄰居、朋友,同學和/或同事,所以他們都屬於自殺者遺族。
而且,由於90%的自殺者患有心理疾病,因此其心理醫生也被認為是自殺者遺族。
根據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基於衛生部提供的1995-1999年死亡資料的研究結果,在中國,每年有28.7萬人自殺死亡。按每名自殺者至少留下6名遺族估算,我國每年新增172萬名自殺者遺族。
二、理解自殺
許多自殺的人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可能他們努力與抑鬱症戰鬥但是一直失敗。疾病使得他們解決問題的動力和能力都受損了。
他們陷入了深深的無助感和無望感之中。或許有人會說是他們自己選擇了自殺,但我認為實際上是嚴重的心理障礙限制了他們的選擇。
自殺的人想結束的是他們的痛苦,而非他們的生命,但是疾病讓他們看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和希望了。
大衛·福斯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的小說《無限的笑話》(Infinite Jest)講述了這個問題:
“所謂‘精神抑鬱’的人試圖自殺,並不是因為‘對人生絕望’或’幸福賬戶入不敷出’之類的抽象概念。當然也不是因為突然覺得死亡很有吸引力。
一個人無形的痛苦達到某種無法忍受的程度時,就會自殺,就像一個被火災困住的人,最終會從燃燒的高樓窗戶跳出來一樣。
毫無疑問,他們就跟你我一樣害怕從高處墜落。但是這裡存在另外一種恐懼的源頭——熊熊烈火。
當火焰燒到身上的時候,墜落死亡就變成了兩種恐懼中稍微不那麼可怕的一種。
不是他渴望墜落,而是火焰太恐怖了!然而那些在人行道上抬頭喊著“不要!”和“等等!”的人,無法真的理解跳樓的人。你必須困身在火海中,感受到火焰的灼燒,才能真正理解比墜落更可怕的恐懼。”
上文華萊士的類比中沒有說到的是:想要跳樓躲避火災的人,可能看不到可以救他們的防火梯或滅火器,也聽不到救援人員的警報聲。
他們極有可能已經嘗試了許多方法來挽救自己的生命,但現在再也無法忍受了,因為火焰太熱了。
在這一刻,他們無法考慮自殺會讓他們所愛的人多痛苦,也無法想到明天的生活會有多美好,因為此刻他們正在被火灼燒。
三、自殺者遺族的悲痛包含了異於常人的複雜成分
心理學界的研究早已發現,自殺者遺族會經歷異於常人的喪親之痛。他們對自殺者的選擇非常困惑:
為什麼會這樣?
我怎麼沒料到TA會自殺?
我本來應該多做些什麼或者少做點什麼……
他們的心裡鋪天蓋地充滿了壓倒一切的內疚感,他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好像他們對自己親人的自殺負有某種責任一樣。
許多人也會因為感覺自己被自殺者拋棄了而憤怒,或者會對自己很失望,覺得是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足夠的愛、足夠的重要性,所以才無法阻止自殺。
自殺者遺族會被這些錯誤的假設困擾很長時間。他們多年來苦苦掙扎,努力地想要弄清楚所愛之人為什麼會自殺,甚至退而求其次,努力讓自己在無法解答的情況下,帶著這些揮之不去的問題繼續生活。
我們的社會仍然會把自殺看作一種羞恥。自殺者被貶低為“自私”和“怯懦”,自殺者遺族可能會受到指責、批判或排斥。
那些因絕症、事故、衰老或其他原因死亡的人,他們的親人通常會得到同情和共情。我們不會因為某人罹患癌症或阿爾茨海默病而責怪其家人。
但是,世人往往會因為某人自殺而批評指責自殺者遺族。社會對自殺的汙名化加劇了自殺遺族的孤獨感,使得他們無法與家人以外的人討論死亡問題,也使得自殺者遺族無法獲得足夠的社會支持。
自殺者遺族悲痛的不同之處還在於:當我們因疾病,年老或意外而失去親人時,我們心裡還能保留快樂的回憶。我們可以回憶親人,重溫美好的往事;而對於自殺者遺族而言,情況並非如此。
他們會質疑自己的記憶
“ 哪裡是TA真的感覺好的地方?”
“也許TA在這張照片中不是真的很開心?”
“ 為什麼我們在度假時沒有看出TA情感上的痛苦?”
有時候,回憶過去或述說往事,都會讓自殺者遺族痛徹心扉,以至於自殺者遺族受不了再看見所愛之人的遺物。
自殺者遺族不僅會體驗到這些複雜的悲痛,而且還容易出現抑鬱和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症狀,這是他們所愛之人自殺的直接後果。
關於自殺的難以言說的悲痛,變成了一個交織著困惑、痛苦、閃回和麻木的永無止境的循環。
在知乎上,許多自殺者遺族,都講述過自己的故事。
有人父親自殺。
“萬箭穿心,生不如死。
原來人間最痛的,是活著不如死了。
我不知道未來幾十年我該怎麼過,每一天都是以淚洗面。”
有人母親自殺。
“那天放學回家,客廳空無一人,覺得奇怪。我一邊喊,一邊在屋裡尋找媽媽的蹤影。
最後,發現媽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的臉很怪異。
也很嚇人。
我開始以為她睡著了,可無論我怎麼喊、哭、觸摸她,媽媽也沒有回應。
我覺得不對勁,打電話給爸爸。
爸爸趕回家,把媽媽送到醫院。
醫生說,早就走了。
......
媽媽自殺的消息,傳遍了小鎮。
那段時間,說‘痛徹心扉、暗無天日’,真的一點都不誇張......
你們體會過一醒來,只要呼吸,都帶著痛的感覺嗎?
我就是那樣熬過來的。
一晃,我已經17歲,依然活在媽媽自殺的陰影,人生灰暗,看不到希望......”
有人兒女自殺,一夜白頭。
悲慟之際,他們生活幾乎毀了。
關於孩子的任何回憶,都幾乎要他們的命。
他們尋找各種所謂的靈媒、巫者、術士,想和離開的孩子再說幾句話。
也有的父母,年歲已高,四處求醫,去國外尋找代孕,希望有一個重做父母的機會。
或者說,希望孩子能重新投胎回來,繼續做他們的孩子。
“如果他回來,我再也不會......”還未說完,淚水滾滾。
可這樣的希望往往是渺茫的。
他們耗費了大量金錢、時間,卻一次次落空。
一個女兒自殺的母親,因放不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