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那些年，沿海地區的東風吹來，春天的故事特別多。塵土飛揚，八百里秦川，沃野千里：黃燦燦的金針菜，綠油油的花生田，美贊讚的大西瓜，一大片，一大片，躺臥在幅員遼闊的關中大平原上！
秦州古村沉浸在前所未有的亢奮中，以前那種“吃飽了，喝脹了，咱跟財東娃一樣了”的思想似乎一下子都趕不上趟兒了。為了能過上錢永遠也花不完的財東日子，被極大解放了思想的農民兄弟，就像八仙過海一樣，在時代與機遇面前，摩拳擦掌的各顯神通了！
俗話說得好：“旱鴨子下海試水性”，抖機靈捱了挫的人有的是，拍馬屁拍到驢蹄子上的人也挺不少。在那場發家致富的洪流中，有一個特別成功的典型，甚至還被政府立為標杆模範了，那便是老馬家的油坊山了。（俺們祖輩生長在關中大平原，很少有人見過大山長什麼樣兒，所以，但凡是比麥草垛大一些的東東，大家都愛用“山”來表達。所謂的油坊山，也不過是榨油的廢棄物—油渣堆起來的大垛子而已）
馬家並不是俺村人，他們是俺們隔壁村的，與俺村只隔一條街道。因為馬家村人太少立不起一個村，所以劃歸俺村大隊管轄。原來馬家的祖業是榨花生油，手藝傳了好多代了。“鬧革命”時代“割尾巴”，在老馬父親手裡中斷了。聽老輩兒講：因為有祖業，再加上世代經商，老馬前半生是個人人羨慕的福氣寶寶，中年時代可是把罪遭砸了，戴高帽子掃街遊行，動不動還被無緣無故打一頓，就這麼搞的他再不敢胡張狂了，雖然並不在行（關中方言，專業的意思），他也只能安安生生地背鋤把去了。
這一回，天變了，說法可又變了。政府開始大力宣傳改革開放了，以前的事情都不算了，包產到戶，個家給個家幹，沒人管了。
捱過整的老馬他很想重操祖業，思想起之前遭的罪，他還是不太敢。成天鑽在村長家和書記家問東問西探情報，竟然還問到政府去了。
村長和書記倆人吃了政府領導賞的酸棗，實在躁的不行了，一起來到老馬家做思想工作：老馬，你這人怎麼這麼不開竅，給你說時代變了，政府讓發展經濟，讓做生意，以後你愛做啥就做啥，在嫑胡球尋事了，只要你不犯王法，想做啥就做啥。
老馬還是不太相信，他再問說：那我再榨花生油，再不會怎麼了吧！
村長和書記一起說：不會不會，以前的混事，以後不會再有了，上邊都說了，那是個錯誤，現在都糾正了，都過去了。
老馬再靠實的問：你們能保證？！
村長把頭伸過去，給老馬說： 能保證，你看給你拿我撒保證成不？
老馬難為情的說：哎呀呀！那裡還用村長的人撒保證，我也是問踏實了，心裡安寧好乾事麼。
村長和書記長舒一口氣兒，哎喲！終於把這不開竅的老傢伙說明白了，倆人就刺馬溜了，邊走邊說：老馬，在嫑胡尋事了啊！你愛做啥做啥！
問實在了情況，老馬心裡別提多美滋滋。想想小時候過得那福氣日子，他帶著媳婦、兒子、準兒媳等一大家人，熱熱鬧鬧，沒幾天功夫，就把毀掉多年的小油坊蓋起來了，就這樣，斷代了好多年的馬家油坊終於又紅火起來了。
據說馬家祖上世代經商，為了方便事宜，曾經傳下來一套持家的教訓，刻在他家以前堂屋的匾上，“鬧火”的時候被毀了。現在情況好了，老馬憑記憶，找了匠人，又重新把教訓掛出來了。教訓大概的意思也就是男主外，女主內，與人為善，好好掙錢過日子之類沒味道的話。
馬家在“教訓”精神的指引下，在老馬伕婦的帶領下，生意越來越紅火，生產的花生油，倉房都放嚴實了，院子裡也堆起了高高大大的油渣山。“春風”實在太好了，才不過兩三年的時間，老馬家油坊就成了秦州一十三縣最有名氣的招牌油坊了，還被政府領導授了銅牌掛在門上顯擺呢。
老馬越幹膽子越大，可是把以前掃街捱打的事兒給忘得一乾二淨了。他拿出積攢的2萬元人民幣，父子三人一起進城買了俺村第一輛四輪小卡車。車子送回來那天，車頭綁著大紅花，馬家油坊整整放了大半天鞭炮，院子裡擺了席給大馬成親，整個村子熱鬧了好多天呢。
老馬尋思著讓老大去甘肅跑一趟，或許能拓展個生意線。大馬二十出頭，為人踏實認幹，誠懇善良，油坊歷練差不多了，也該出去溜溜了，這也是老馬派他出遠門的重要原因。大馬到了天水後，發現，當地人愛吃胡麻油，對八百里秦川的花生油並不太感冒，他們也願意要貨，只是不太出價。耽擱了好些天，一籌莫展，生意這邊是希望不太大了，大馬做主賤賣了花生油，準備打道回府撤乎了。
話說那一次的甘肅之行，雖然生意無望，賠了不少，不過也有個很意外的美好收穫：大馬竟然和小旅館的服務員好上了，他要走了，那個服務員死活跟著，還說她是個孤兒，大馬對她好，這輩子都跟定他了……大馬說自己家裡有媳婦呢，可無論怎麼解釋都甩不掉，實在沒辦法，就這樣，成親才兩月的大馬，就又給他爹領回一個媳婦了，從此之後，馬家油坊就像財東家當年鬧饑荒的公豬圈一樣了，又亂火又熱鬧了。
話說老馬原本想歷練一下老大，讓油坊事業更上一層樓，現在可倒好，花生油糟賤賣了，還弄回來一個羞先人、敗“教訓”的野女人，還懷了娃，思想到這一層，他對老大徹底涼涼了。他認為天底下，管不住自己的男人，終究成不了什麼大器，以後這個家，怕是也不得安生了……從那以後，他便把心思和希望放在小馬身上了……
村民們為了區分方便： 管大馬正妻叫做大婆子，管甘肅野女人叫做二婆子！話說野女人，二婆子倒也有點小能耐，長相不錯條幹好，沉默少言幹活好，最關鍵的，她能把大馬徹底招降了！這就實實沒有辦法了……
人世間的多少事情，大都是實力和能力說了算的。老馬家的漿糊事也不例外：由於大馬平衡術玩得溜，兩個娘們都乖乖滴，三廂情願的事情又不犯什麼王法，再說老馬家確實還有點家底：世界上就是再難吃的米，一旦做成了熟飯，看在錢的佛面上，所有人也只能好好嚥下去……
話說大馬享齊人之福這事，十里八鄉那絕對也是獨領風騷的頭一份，經常成為大家閒諞的話把。有一次，二隊的兩個二賴子來買油，其中一個嬉皮笑臉問大馬說：“叔，那你晚上是跟你大媽睡，還是跟你二媽睡呢？”二賴子就是個哈慫，哪壺不開提哪壺，大馬這些年被鄉親們糟踐的也夠意思了，聽到外隊人也這麼說，氣不打一出來，他快速的灌好油，拿起一根扁擔氣憤的說：“這事與你們球不相干，趕緊滾……”倆哈慫提起油壺，一邊跑，一邊笑的咯咯咯……
大婆子秋裡生了個比較厲害的姑娘，大家都叫她“小麻眯”，二婆子臘月生了個比較捏實的男娃，屁孩群管他叫“二豬”，這並不是一個光榮的稱號，因為二豬他媽是個沒有名分的外地野女人、二婆子，所以大家嘲笑他才那麼叫的。
小麻眯的娘是大馬叔叔明媒正娶的媳婦，還是本村的大戶，孃家也很有實力。小麻眯性格隨她娘，說話鬧事都比較囂張，她的牙口長得特別好，誰要是招惹了她，著急了就跟黑蛋家的小狼狗一樣，她就給誰的胳膊和臉上留下很多整齊的記號。很多時候，屁孩群裡有人出了事，不用問，看記號都知道可又是誰的傑作！不過，麻眯她娘很有擔當，每次出事都會積極誠懇的解決問題，反正油坊的花生油多得是，賠禮道歉用不了的呢。所以，有時候壞事裡面也還藏著好事呢。
二婆子因為沒有名分，二豬很是被人瞧不起，屁孩群經常拿他玩耍。有一次，小麻眯慫恿男首領倡議大家扒了二豬的褲子，想看他的小坦克怎麼樣？首領說：“聽說你爸厲害很，睡兩個女人，你也一定很不差了，扒開看看吧！ ”於是乎，屁孩群的男成員一起動手把二豬按在地上，扒了褲子。結果事與願違，很讓大家失望，據說二豬牛牛很小，還沒長出來呢。看了一眼，首領接著說：“哎喲！嘖嘖嘖！可沒遺傳你爸的好基因！可能還沒長成呢吧……”
從那以後，每隔十天半月，二豬都會被大家像殺豬一樣按在大麥場演練一下。那陣勢實在是太害羞了，那麼有趣的活動，屁孩群裡的女娃娃雖然都無權參與，但總是喜歡打聽消息。
時間長了，次數太多了，二豬實在忍受不了了，恓惶的哭著給他爹說了，大馬生氣極了，罵道：“你怎麼這麼軟慫包，男娃娃一點本事都沒有，連你姐的一半都不勝，你去跟他們硬幹，看他們誰能把你球咬了！ ”
聽了罵，二豬哭的更難過了，他邊哭邊說：“他們還扒俺褲子……”
大馬聽了更來氣，躁著說：“你怕個球，你還是不是俺的種，你就把你哪兒伸長了讓他們咬，我看誰狗日滴敢？”
由於出身不正，二豬已經遭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了，聽了他爹這話，哭得更厲害了……
大馬只顧忙，對二豬受辱事件慫管娃。此後，屁孩群們玩得更加瘋張了，女娃娃也不用躲避了，大家甚至經常一起拍手觀景呢！
有一次真的很不巧，首領在油坊大院下令開扒二豬立威，結果恰逢二婆子幹活路過，瞧了個真真的。以前二豬哭鬧，她總以為小孩子玩耍沒什麼的，這回可是真真的瞧仔細了。野婆娘發了狠：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男娃娃們的褲子全扒光了，秋風涼涼地，讓他們齊刷刷地跪在油渣堆旁邊，還說讓家長們來領人。看到那個陣勢，女娃娃們都嚇哭了，一路瘋跑回家了。從那以後，屁孩群就沒人再敢玩二豬的小坦克了！
不過，自從那個二婆子進門後，油坊的生意也慢慢消停下來了，一年不如一年。油坊涼涼了成十年，老馬快嚥氣的時候，終於想明白了，他們分了家，油坊分給了小馬家，老大家只管幹活拿錢，遺產歸了正主，油坊後來可又重新熱火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