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看金融之六:以外幣計價外債,發展中國家的死穴

另眼看金融之六:以外幣計價外債,發展中國家的死穴

最近關於發展中國家債務承壓的輿論很盛,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也是這樣。也是發展中國家自己不爭氣,輿論剛起來,阿根廷就要債務重組。

債務風險,本質上是信心問題,因為,只要能借新還舊,就不存在風險,這種事情美歐又沒少做。發展中國家當前的債務風險問題,一半是事實,一半是輿論,當然,輿論說多了,影響預期,也就變成事實了,這不外乎是玩輿論戰、聯合坐莊的把戲。

我認為,究其本源,發展中國家最大的問題是,以外幣計價外債,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剪羊毛也好,割韭菜也罷,發展中國家債務問題總會像幽靈一樣揮之不去。

一、國際債務的計價貨幣權

國際債務,以什麼貨幣計價,這是個大問題,已經涉及到了世界金融主導權的核心。

在外債問題上,發展中國家具有明顯的軟肋,就是,無法以本幣計價借到足夠的國際資金,不得不以美元、歐元等貨幣計價舉借外債。以外幣計價外債的最大問題是,把匯率風險留給了自己。

對於一個國家的資產負債表,外債是負債,本國的財富是資產。本國財富肯定要用本幣計價,這涉及到主權問題。如果外債用外幣計價,那麼負債和資本的計價貨幣就是不同的,匯率風險也就不可避免了。

多說一句,不僅國家如此,每個人、每個企業也都如此。每個人、每個企業都有一個本國,這個本國就是這個人、這個企業安身立命之所,當然,這個本國並不一定是祖國。即使是非常國際化的金融財團,比如匯豐銀行,全球業務、多地上市、總部搬來搬去,我相信他們的心目中和實際操作過程中,仍然是有一個本國概念的,這一點從他們做決定時的糾結就可見一斑。正是因為如此,巴菲特才說,沒人能靠做空自己的祖國賺錢,當然,我覺得確切地說是,沒人能靠做空本國賺錢。

話說回來,匯率風險,對於個人和企業,也許並不是特別可怕,因為可以做對沖,這類匯率衍生產品琳琅滿目。但是,對於國家,尤其是大國,就比較麻煩,因為規模太大,又不能把國家命運交給外國銀行或外國金融市場,所以只能靠自己。具體策略,無外乎兩類,一類是國家層面的,如外匯儲備、主權基金,另一類是企業層面的,如本國銀行和企業的國際化經營,為國家分憂解難。前一類策略沒問題,後一類策略就不好說了,首先是本國銀行和企業要有能力,要在國際市場爭取話語權,否則別說分憂了,不添累贅就不錯了;其次就是道德風險,為了個人、企業利益,損害國家利益,這種委託代理問題是不可避免的。就這樣,發展中國家為了防範匯率風險,不得不搞來搞去,忙得不亦樂乎。

現在的問題是,發展中國家真的能防得住匯率風險嗎?這個還真不好說。匯率,準確點說,是與美元、歐元等外債計價貨幣的匯率,這個東西,雖然影響因素眾多,但最關鍵的影響因素,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那個水龍頭,也就是美聯儲和歐央行的貨幣政策。美聯儲和歐央行,對於發展中國家來說,不要說去控制和影響了,不來算計自己就不錯了。

以美聯儲今年3月以來的操作為例,對於發展中國家來說,這完全是飛來橫禍,本來是美國自己銀行企業亂搞,股市崩了、貨幣市場跨了、流動性枯了,但美國的美元和世界的美元是同一個美元,國內美元荒了,國際市場美元同樣荒了,美元利率高企,發展中國家債務續期更困難,成本也更高了。更為不公平的是,美國國內銀行、企業的美元荒,美聯儲直接給錢了,國際上,和美國好的國家,美聯儲也互換了,留下那些發展中國家,美聯儲就不管了,只能等著資金從美國銀行溢出,不知要等多久。正如美國前財長康納利的一句名言,“我們的美元,你們的麻煩。”

二、自由的外匯市場

發達國家為什麼可以借到更多本幣計價的外債呢?說到底,還是金融實力決定的,這種實力來自金融市場和金融機構,下面我們談談這個。

從我個人來講,我對金融的不信任,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外匯市場,當把自由給了金融,帶來的瘋狂是無法想象的,所以,我堅信金融需要強監管。

國際外匯市場,就像一條黑社會亂戰的街巷,監管缺失、透明度低,呼風喚雨、雞飛狗跳,我一直覺得他們最終會把自己玩死。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厭惡這個市場和市場裡的機構了,當眾叛親離的時候,離毀滅也就不遠了。

總結來看,外匯市場問題主要是三方面,過度交易、過度壟斷、監管缺失,下面一個一個說。

第一個,過度交易。

經濟活動的最終目的是吃穿住行學玩等等,都是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金融交易存在的價值,是為了以上實體經濟服務,金融交易不是最終目的,我們不應該為了交易而交易。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我們到底需要多少金融交易,來滿足實體經濟活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10倍、20倍、50倍、100倍,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外匯市場是過度交易了,下面舉些數據。

國際清算銀行三年一度的中央銀行調查數據,2019年,外匯市場日均交易額是6.6萬億美元,這個數字1989年時僅為0.54萬億美元,30年間增長了11倍。換算一下,2019年的年交易量已經達到2400萬億美元,世貿組織的數據,2019年全球貨物貿易交易量18.89萬億美元,外匯交易量是其130倍。

再具體看,全年2400萬億美元的外匯交易中,現貨交易佔比30%,為725萬億美元,是全球貨物貿易交易量的近40倍,我覺得這個倍數還是合理的。除現貨交易外,其他就是衍生品交易了。

第二個,過度壟斷。

金融本身具有很強的規模效應,這就是為什麼每個國家的金融市場都非常集中,就那麼幾個。我並不反對金融壟斷,畢竟,我們要在效率和壟斷之間取得一個平衡,但過度壟斷,就有點過分了。

外匯市場,幾乎每個國家都需要的,只要做國際貿易投資就涉及到換匯問題。這樣一個需求普遍的市場,壟斷到什麼程度呢?

引用一下國際清算銀行的數據,交易量最大的5個外匯市場分別是,英國、美國、新加坡、香港、日本,佔比分別為43%、17%、8%、8%、5%,合計佔比80%,集中度非常高。

第三個,監管缺失。

我覺得,說外匯市場監管缺失,已經是非常客氣了,準確地說,幾乎沒有監管。美國、日本是經濟貿易大國,佔且不論。英國、新加坡、香港能夠在外匯交易中佔有一席之地,都是憑藉離岸金融中心的便利,成功秘訣就是放鬆監管,放鬆,再放鬆。

放鬆監管也就算了,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外匯市場,居然壓根就沒有一個市場,大額交易大多是做市商櫃檯交易,過去是電話,現在是網絡,手段變了,本質沒變。做市商交易也算了,居然明目張膽搞分級壟斷,能進到EBS和路透交易系統,算是第一層了,主要是大銀行和大投行,既做自營,又做代理,BIS稱為報告交易商,其交易佔比38%;第二層是除報告交易商之外的金融機構,包括銀行、機構投資者、對沖基金、政府機構等等,其交易佔比55%;剩下的是其他交易,佔比7%。

我倒並不是說做市商制度不好,但對於外匯市場,集中撮合更好些。比如說,做市商制度的好處,提高市場流動性、更好實現大額交易等等,外匯市場,歐元/美元、美元/日元、英鎊/美元、澳元/美元4個品種的交易佔比分別是24%、13%,10%,5%,加在一起52%了,4個交易品種,1年1200萬億美元交易額,什麼大單賣不出去呀!

有人會說做市商,不是坐莊。我對這點一直保持懷疑態度,連每天需要對外公佈、被千萬隻眼睛盯著的LIBOR都敢共謀,何況在私人系統裡面的交易呢,又沒有人去翻某某銀行報價多少,系統對外公佈的,最多就是一個當時的成交價而已。當然,平常日子裡也沒有必要共謀了,關鍵時刻可就不一樣了,難道,每到金融危機,各大投行、各大機構唱空發展中國家的研報,都是寫著玩的嗎?我們說共謀也好,好聽些,取得共識也好,最終結果是一樣的,就是交易方向的趨同,結果當然不用多說了。

以上還只是大額交易,面向個人的外匯交易就更混亂了。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境外外匯交易平臺的一堆破事,幾乎就沒有什麼監管機構來負責,想開就開,想怎麼搞就怎麼搞,賭場還要有個規則吧。不說了。

三、金融大國的心思

我們知道,英國、美國、新加坡、香港、日本的股票市場監管都非常嚴格,是滬深股市努力的標杆。那麼,為什麼外匯市場,這個全球交易量最大的金融市場,就不來管管呢?當然是有理由的,因為,目前的狀態,是美歐利益最大的狀態,當然,對於離岸金融中心,賺錢本就是第一位,不監管更好。

先說說,弱監管競爭。對於英國、新加坡、香港這些離岸金融中心,放鬆監管是爭取更多外匯交易的法寶。因為,外匯交易,主要的,就那麼幾個貨幣對,品種是固定的、無差異的,不像股票,每個交易所的不一樣。一個市場監管嚴,交易很容易就跑到其他市場去交易了,所以,就形成了大家比賽搞弱監管。

再來說,美歐國家。對於這些國家來講,在哪裡交易問題都不大,因為,關鍵的市場主體都是美歐的大銀行,定價權牢牢握在手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交易主體的根,還在歐美國家,美聯儲、歐央行的貨幣政策傳導完全沒有問題,引導外匯市場價格完全沒有問題。而且,美歐國家還可以佔據自由的制高點,高高在上地指責別人管制。優勢部門當然可以開放呀!

這就回到了本文最初的問題,發展中國家借了外債,還要用美元、歐元計價,美元、歐元的定價還掌握在美歐國家手裡,這不就是菜板上的魚了嗎。

四、改革方向

我在之前的文章也說過,我的觀點是,要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特別提款權推到前臺,建立以SDR為核心的國際貨幣體系,讓SDR成為國際貿易投資、國際債務計價、國際外匯儲備的主要貨幣。

具體的也可以說說,要想推動這個不太容易,我們要團結更多力量,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力量,一個可行的辦法是,把SDR貨幣籃子再次擴容。

現在,SDR貨幣籃子包括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英鎊5種貨幣,人民幣是2016年加進來的,各幣種佔比是按照一定公式計算出來的,權重分別為41.73%、30.93%、10.92%、8.33%和8.09%。

我們可以推動把貨幣籃子擴容到G20國家。G20,本來就是2018年全球金融危機背景下,考慮發展中國家利益後成立的一個國際協調機構,這20個國傢俱有很好的全球代表性。可以依舊按照一定公式計算每個幣種的權重。

當然這也只是爭取團結的第一步,後續工作會更加困難,因為需要從國際大銀行大投行口裡搶飯吃,真如要了他們的老命,以後有機會詳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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