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亞裔在2020年會面對這樣的種族主義

亞裔美國人過的一直是一種有條件的存在,只要我們是努力工作的老好人,幫助我們的鄰居時做得彬彬有禮,內化我們遇到的任何種族歧視,每次都讓他們先走,我們的歸屬感就會得到保證。

​我從未想過,亞裔在2020年會面對這樣的種族主義

2月初,我看到一個無憑無據的猜測,說一種病毒正在肆虐一個叫做武漢的遙遠城市,這是由於中國人愛吃一種叫穿山甲的動物,它是一種奇特的長著鱗甲的哺乳動物,樣子像食蟻獸,但比起有笨拙的管狀鼻子的食蟻獸,它更可愛。


大約那個時候,在一次晚宴上,當一個朋友打趣說穿山甲能怎麼吃呢?難道鱗片蘸黃油,像吃洋薊那樣?我笑了起來。第二天當我把同一個笑話發在Twitter上時,我認識的一位作家回答說:是醫療用途。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但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行為可能是在傳播關於中國人的刻板印象。我刪除了那條推,並提醒自己:只有在亞裔人群中間才能開亞裔的玩笑。

當病毒傳播到韓國時,我變得擔憂起來。我在首爾有家人,其中許多是年長的阿姨和叔叔,他們面臨的風險最大。

3月13日,那是一個週五,晚上7點的曼哈頓華埠宰也街異常空曠,彎曲的街道上沒有遊客,霓虹閃爍的餐廳空空蕩蕩,裡面只有望眼欲穿的服務員的影子。我和我女兒,還有我丈夫和朋友都在這一帶,因為我們想幫襯華人的生意。走入茶館的店面,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反覆在每張桌子上噴灑消毒劑。她擦拭著桌子,好像在向路人證明這個店已經消過毒,可以隨時接待客人。

那天我過得恍恍惚惚。那周,我的巡迴售書和課程都取消了。一下多出這麼多時間,我一直泡在網上,吸收著讓人恐慌的資訊,周遭變得陌生起來。從我關注的新聞源中,我開始注意到針對亞洲人的事件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增加,一開始大多發生在國外:在倫敦,一名來自新加坡的年輕人遭到一群青少年的襲擊,他們對他拳打腳踢,還大喊著跟新冠病毒有關的話;在意大利,一家銀行拒絕向一名中國女子提供服務。然後是在得克薩斯州,一名男子持刀對一家緬甸裔美國人行兇,傷者包括兩個年幼的孩子,聯邦調查局稱這是仇恨犯罪。

我開始為有關種族主義事件的推文和新聞報道添加書籤。比如:

一名亞裔女子用胳膊肘按電梯按鈕。電梯裡的一名男子問:呃,冠狀病毒?她說,沒有,但要做好準備。在他下電梯時,他說,不要把那個眯眼病毒帶到這裡來。

一名亞裔女子走進公園,一群媽媽大聲告訴自己的孩子要離她遠遠的。

一名戴著口罩的亞裔中年女子在散步,一名女子大聲要她離遠點。

一名男子衝著一名等地鐵的亞裔男子吐口水。

一名男子向一名去健身房的亞裔女子吐口水。

咖啡館裡,一名女子拒絕咖啡師遞上的咖啡,因為她認為對方是中國人。當她身後的亞裔男子告訴她這個要求有多荒唐時,她咆哮道:你是中國人嗎?他回擊道,我不是,你那個醜不啦嘰的山寨手袋是。


我從未想過Chink這個詞會在2020年捲土重來。照理說,它應該像我在舊貨店裡看到的那些陰險的中國小人鹽瓶一樣被淘汰了。它仍然在互聯網底食者群體中盛行,但我從20多歲起就再也沒有聽過有人用這個詞針對我。然而,現在每當我讀到有關反亞裔事件的報道時,總會見到這個詞,也會從朋友們那裡聽說它被使用。我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即美國人如此公開地、以如此不加掩飾的仇恨向我們拋出這樣的誹謗。在過去,我習慣將反亞裔的種族主義大事化小,因為我很早就被灌輸,針對亞裔的種族主義並不存在。每當我對種族問題提出質疑,他們都會告訴我這不是種族問題。每當我提到一個反亞裔事件時,總會有一個白人插話說,這是在轉移人們對更重要問題的注意力(而且總是有更重要的問題)。我一直習慣性地認為,我作為二等公民的受壓迫程度很低,因此不值一提,儘管我認識的每一個亞裔美國人都曾有過因種族身份而遭弱化、物化、羞辱、被付低薪、被解僱或降職的經歷。

今年3月,在特朗普總統稱新冠病毒是中國病毒之後,亞太政策與規劃委員會(Asian Pacific Policy and Planning Council)表示,它參與維護的一個網站一週內就報告了650多起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歧視事件。即使在看到這個數字之後,我仍然懷疑亞裔歧視是否會被認真對待。

冠狀病毒疫情以來出現的亞裔歧視並不是我所熟悉的那種。不是那種將我們視為隱形人或高效賽博人的類型。種族主義從未消失,而是在適應新形勢,而古老的毒株又從美國曆史的黑暗地窖中重新崛起。

我不敢出門不是因為感染了冠狀病毒,而是不想成為仇恨犯罪的受害者,我的亞裔朋友們半開玩笑地說。不管我們的祖籍是泰國、緬甸還是菲律賓。種族主義不分青紅皂白、地毯式轟炸的各個團體之間只有一點相似之處。我們不是攜帶冠狀病毒。我們就是冠狀病毒本身。

3月26日,也就是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Andrew Cuomo)下令所有非必需的企業停業、所有人居家近一週後,我去超市時戴了口罩。

但到了外面,我真的很害怕,就好像是在南布魯克林的屋頂上有警衛通過他們狙擊手的瞄準鏡在觀察我似的。突然變得如此顯眼,真讓人不舒服。作為一名東亞女性,我更習慣於被忽視和低估。我在我們街區的路上走著,在邦德街左轉後,看見一名男子帶著他的狗朝我走來,料想著他會讓我看出他的恐懼,但他只是笑著繞我而過。


​我從未想過,亞裔在2020年會面對這樣的種族主義

當一件與新冠病毒有關的種族主義事件發生在我身上時,肇事者並不是白人。和許多紐約人一樣,我橫穿馬路時,差點撞上一個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的拉美裔送貨員。“中國潑婦!”他騎著車破口大罵。我沒有滿腔怒火,也沒有徹骨之痛的受傷害感。我只是吃了一驚,然後感到有點悲傷。

在新冠病毒肆虐期間,在美國身為亞裔是一種非常孤獨的感覺。你可能認為,在大流行病期間每個人都很孤獨。但亞裔感到的是一種不同形式的隔離,是被關進模範少數族裔神話潛在惡果之牢籠的感覺,這種神話讓人認為,只要你努力工作,不伸手要施捨,就能克服種族不平等。像楊安澤(Andrew Yang)這樣的亞裔美國人對這種神話深信不疑。他在最近發表在《華盛頓郵報》的一篇專欄文章中,呼籲亞裔有更多的美國化表現:“站出來,幫助我們的鄰居,捐獻物資,出來投票,穿紅白藍三色的衣服。”9·11事件後,南亞裔的出租車司機把掛著一串美國國旗的帶子綁在他們的車上,但這對遏制恐伊斯蘭症毫無幫助。“二戰期間,日裔美國人自願服兵役,以證明他們是美國人,”楊安澤寫道。的確有日裔美國士兵入伍,他們幫助解救了達豪集中營(Dachau)的3萬多名倖存者,但他們在海外的英勇行為並沒有把自己的一些家人從這個國家的拘禁營中解救出來。

亞裔美國人過的一直是一種有條件的存在,只要我們是努力工作的老好人,幫助我們的鄰居時做得彬彬有禮,內化我們遇到的任何種族歧視,每次都讓他們先走,我們的歸屬感就會得到保證。模範少數族裔神話是一個謊言,它掩蓋了亞裔美國人忍受的結構性的、經濟上的種族主義,掩蓋了我們的家庭在長時間的西方殖民主義、戰爭和侵略中經歷的影響了幾代人的創傷。我討厭談論模範少數族裔的神話,因為這就像是陷入一種不斷重複的循環。駁斥了這個神話之後,我又被拉回來反駁它。但當新冠病毒大流行發生時,我意識到這個神話不僅在白人的心中多麼根深蒂固,在有色人種當中也是如此。

自從美國人被命令呆在家裡後,這種仇恨並沒有減少。亞太政策和計劃委員會表示,其徵集報告的網站每天仍收到大約80起事件的報告,自3月19日以來,已經發生了1600起這類事件。自“居家令”頒佈以來,在超市等必不可少行業工作的亞裔工薪階層不僅面臨著更高的感染風險,還面臨著針對亞裔的騷擾衝擊。代表華埠和曼哈頓下城其他選區的紐約州議會議員牛毓琳(Yuh-Line Niou)說,她的一個亞裔美國人朋友給一名客戶送餐時,客戶衝著這個朋友的眼睛吐口水。牛毓琳的另一名當護士的朋友,被確診感染了新冠病毒的病人罵為“骯髒的中國佬”。“這些人不會報告他們的經歷,”牛毓琳說。“他們害怕失去工作。”

4月5日,一名行兇者在布魯克林向一名39歲的亞裔女子潑了據信是腐蝕性的液體,嚴重灼傷了她的頭部、頸部和背部,當時該女子正在倒垃圾。這讓我異常憤怒。也讓我害怕。除了擔心感染病毒、擔心失業或擔心親人死亡外,我們現在還得擔心有人朝我們潑硫酸嗎?這種事情到處都在發生。在離家太近的地方發生。在家裡發生。一家亞裔美國人回到了他們在明尼蘇達州的家後,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我們在盯著你們。把那個中國病毒帶回中國去。我們不想讓你們把你們的病傳染給我們。”下面的簽名是:“你們的友好鄰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