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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9日,我和肖磊結婚。
婚禮儀式上,司儀當著眾親朋的面兒問我:“美麗的新娘,你願意嫁給新郎嗎?不管他將來是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不適,永遠帥氣還是成為糟老頭子?”
繽紛燈光下,我看著西裝革履、眉眼含笑的肖磊,大聲地說:“我願意!”
2019年10月29日,我和肖磊離婚。
民政局服務大廳裡,辦理離婚手續的大姐,看完我們的離婚協議書後,語重心長地勸我:“姑娘,兩個人,組建一個家,不容易。你需要再問自己一遍,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嗎?”
深秋的陽光從玻璃門裡透進來,在我面前的櫃檯上映出一圈圈光斑,就像一個個模糊的年輪。
我看著肚腩微隆、低頭沉默的肖磊,肯定地說:“是的,我要離婚!”
10年之間,一切早已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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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孩子,最容易掉進去的坑,是什麼坑?
是情愛的坑。
走在北國落雪的路上,我回顧從18歲到34歲這段人生,發現最難最痛的時刻,無關學業,無關工作,無關養育,卻全關男人和婚戀。
認識肖磊之前,我有過一段長達5年的初戀。我們相識於校園,見證過彼此落魄而青澀的年華,以為牽著對方的手,就能從青絲走到華髮。
但後來,我們還是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畢業後真正在一起生活時,他越來越讓我害怕。他性格極端,有自殘和暴力傾向,惱羞成怒之際愛扇自己的耳光,暴跳如雷之時會摔爛家裡的物品。
那天,在我們再次發生爭執,他又一次砸壞我的電腦後,我毅然決然地從他租的房子裡搬出來。
任他捶胸頓足,流淚懺悔,發誓保證,我都沒有再回頭。
愛,不該是給彼此帶去折磨和痛苦,應該是給對方帶去祥和與幸福。
但是,明白愛,懂得愛,好好愛,真實愛的人,又有幾個呢?
3
我在一家知名洗化公司負責文案工作,幾乎每天都離不開電腦。所以,和前男友分手的第二天,我去電腦城買電腦,在那裡,我遇見了肖磊。
肖磊和朋友合夥代理一個電腦品牌。那時,淘寶剛剛興起,頭腦靈活的他們,已經開始了線上線下同時運營。因為品牌響亮,經營有方,他們家店在電腦城很有名。
肖磊主要負責線下銷售。我去那天,接待的店員向我推薦了一款新上市的產品,說如何如何好,我聽後有點心動。
就在這時,肖磊走過來,詢問了我的用途和需求後,建議我買性能更穩定、性價比更高的另一款:
“你一個女孩子,不打網遊,只是辦公,追追劇,沒必要花那麼多錢買最新。何況電子產品更新快。”
這,讓我對他頗有好感,我們互留了電話,成了QQ好友。
一開始,我只是在電腦出故障時向他請教,慢慢地,我們聊得越來越多。
我發現,他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會清楚地記得我以前說過的很多話,會在我生日時送花,會在我加班時給我送餐,會在傾盆大雨的時刻開車到我們公司樓下:“我恰好經過,咱們一起吃火鍋吧。”
一個女孩子最無法抵抗的是什麼?
是在上一場混戰中,被刀刺傷,所以,在這一場相逢中,就特別迷戀花。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
花也會有毒。因為,它見誰都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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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熟絡,現實約會後,我和肖磊正式談了戀愛。那段時間,我痴迷他到無法自拔的地步,因為他不僅上進努力,溫柔體貼,而且心思細膩。
他特別懂女人,善於捕捉愛人的情緒,並第一時間給予共情。他出手大方,我們談戀愛的大半年裡,他送我禮物的價格都是成百上千。
儘管,我一小也生活在小康之家,在物質和金錢上並不匱乏,但依然因愛人的珍重以待而心生歡喜。
認識一年後,在雙方父母的資助下,我們買了房,很快結了婚。
只是,蜜月期間,我就發現他在網上和別的女孩子聊騷,而且不止一個。
從那時起,聊騷,就成了我們婚姻中的一堵牆,看似無形,卻越砌越厚。
直至有天,將我們隔離成彼此最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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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後,我們去海南度蜜月。
有天晚上,我用他的電腦給公司傳以前的一個宣傳文案,發現他的QQ隱了身,而這個號我以前不知道,頭像一直在閃爍,心懷好奇,點開看了,是一個女孩子的很多留言:
“這段時間,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我好擔心你,你遇到什麼事兒了嗎?”
“給我說句話吧,我快瘋了。”
我打開以往的聊天記錄,發現在我們認識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肖磊都和對方聊得火熱,女孩子還多次給他發穿自己只穿內內的照片,肖磊多次給對方留言“好想抱抱你,親親你”。
說實話,看到這個聊天記錄的瞬間,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我不是為肖磊的精神出軌哀傷,我是為他一直精神出軌,緣何還在我面前表演得這麼體貼而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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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逢場作戲。”
面對我的質問,肖磊這樣解釋:
倆人沒見過,就是網友。女孩子是在校大學生,因為網上買他們家電腦出了點問題,調換產品時加了他QQ,一來二去倆人聊開了。
女孩子還介紹室友來買他們家電腦,出於維護客戶的需要,他才和她搞起了網戀。
“老婆,你一定要相信我,她要不是客戶,我真懶得理她,你看她長得那個樣子,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肖磊向我道歉,並承諾今後改掉心太軟、不會拒絕女孩子請求的壞毛病。
我相信了他。或者說,那時,我愛他,他說什麼我都相信。
只是,再多的信賴和愛,也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透支。此後發生的種種表明,面對婚外那些女人,肖磊從來不是心太軟,而是情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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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回來,我就懷孕了。為了我們的蜜月寶寶,肖磊讓我辭職。
說實話,在公司寫文案、搞策劃,也非常辛苦,整天處於抓耳撓腮撲捉靈感的狀態,就連上廁所蹲大號都在想著,用哪個思路更能符合老大意圖,抓住用戶的心理。
“我多賣四五臺電腦,就是你一個月的工資。你只管負責貌美如花,我來負責賺錢養家。”肖磊說。
那時候,電商逐漸崛起,智能手機開始普遍,電子產品線上銷售勢如破竹。他代理的電腦品牌,進軍手機領域。
肖磊和合夥人又拿下了這個品牌智能手機的代理,招募人員,擴大店面,忙得不可開交。
我有孕在身,伴隨肚子的隆起,母性和慈悲也與日俱增,甚至在自我滿足中,停滯不前,放鬆警惕。
直至,隱藏在黑暗中的醜陋,一次次提醒我,所有的骯髒,從沒有獲得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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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沒有滿月,我在肖磊電腦隱藏文件夾裡,發現他和三四個女人聊騷的記錄。
因為,他有一個怪癖,就是喜歡收藏那些色情而露骨的聊天內容和圖片。
具體內容我不忍再贅述,只能說較之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和其中一個女網友還裸聊過。
我懷孕後,他其中一個聊騷對象,是他手下的女員工。我懷疑他早已出軌那個女孩,但他以立馬解僱對方的態度,表示他只是在網上挑逗她而已。
這接二連三的事情,加上產後綜合徵,讓我在憤怒、絕望和哀傷中,抑鬱了。我聽不得一點噪音,時時產生從9樓上跳下去的衝動,常常抱著孩子淚流滿面。
肖磊也害怕了,跪下來向我懺悔,說我懷孕期間,他也很寂寞,為了不讓我有心理負擔,他才去找那些女人排解慾望。
他說他愛我,唯一愛的人就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我,這麼拼命努力就是為了給我和寶寶一個幸福的家。
我再次被他洗腦,選擇原諒,覺得這樣才能救贖自己,救贖這個家。
直到後來,我在傷痕累累中明白:沒有人能搭救我,除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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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一歲到3歲這段日子裡,我為了把自己從抑鬱裡拯救出來,減少了對肖磊的關注。
我想,如果忽視,是減少傷痛的策略,那麼我就選擇視而不見。
為讓自己忙碌起來,我讓我媽來幫忙帶孩子,我報了形體課和親子課。每週堅持上課,在身體恢復和養育成長中,我的抑鬱症漸漸好起來。
就是在上親子課過程中,我結識了一個做育嬰產品的姐妹。她聽說我原來做過洗化產品的推廣,就鼓動我加盟她的團隊。
我回家和肖磊商量,遭到他的一口否決:“做產品推廣太累了,你不用去吃那個苦,你在家好好陪媽帶孩子就行。”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又一件事幫助我下定了決心。
那個週末,我和我媽帶著孩子去遊樂場。我們剛坐上摩天輪,我手機微信裡忽然傳來一張照片,是兩個人模糊的背影,男人的手自然地搭在女人的肩膀上,兩個人頭碰頭在說著什麼。
“親愛的,這是我上週去旋轉餐廳吃飯時,拍到的。我思考了一星期,還是決定發給你。原諒我的多事兒,我只是不希望你矇在鼓裡。你隱退江湖多年,是時候出山了。”
微信,是我在洗化公司上班時,一個最要好的姐妹發來的。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肖磊。
那一刻,伴隨摩天輪的緩緩上升,我的心一點點往下落。落到最低處時,一個聲音驟然在腦海裡響起: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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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什麼事兒,這女的就是合作方一商務代表,真要有事兒,我會在公眾場合這麼摟她嗎?傻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肖磊說,一臉的坦然和無辜。
那一刻,我看著他依然英俊的臉,依然含笑的眼,依然濃密的頭髮,忽然感到一陣陣心絞痛: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真的意識到錯。這麼多年,他總是準備好了應變的臺詞。這麼多年,他一直都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害怕我難過嗎?
既然知道我會難過,他緣何一次次按捺不住內心的慾望?既然外面的女人那麼好,他又緣何不能告訴我,他早已不再愛我?
他害怕我們離婚嗎?
既然他知道婚姻是一場敬畏,緣何一次次踐踏我的底線?既然他早已不想遵守婚姻的契約,緣何又一次次偽裝成好丈夫、好爸爸,來維持一個家的表面完整?
他到底是在害怕失去我,還是害怕失去他自己的光環?他到底是在維護一個家,還是在維護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圓滿?他到底是在掩蓋自己的慾望,還是在掩蓋自己真實的一面?
他那體面而溫柔的皮囊下,有著一副多欲而怯懦的靈魂。或許,一直都是如此。
但,怯懦到自欺欺人的,又何止他一個人?!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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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我們沒有離婚。
我在女兒上幼兒園後,開始重出江湖,和姐妹一起做母嬰產品。
除了孩子和老人,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創業之初,一切都舉步維艱,因為缺乏經驗,第一年我們甚至賠了錢。
但我堅信,母嬰市場潛力巨大,只要稍微調整思路,我們就能復活。果然,孩子5歲時,我們公司就開始盈利,如今步入正軌3年,談不上多麼成功,但闖出了自己的一條路。
當我面前的世界越來越大,男人和情愛所佔的比重就越來越小。
我不再關心肖磊聊不聊騷、出不出軌、背不背叛我。有時,我想起以前為他發瘋的執念和狂熱,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背後,也有那麼一絲絲落寞和悲涼。
為愛痴狂的女人,是可憐的。不再為情所動的女人,也是可悲的。
前者,是被愛的假象迷惑。而後者,何嘗不是喪失了愛的能力。
愛情,猶如人世間的一切信仰。一旦喪失了發自肺腑的熱望,它也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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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出自己的一條路後,肖磊開始討好我。
他有一套俘虜女人芳心的策略。比如,生日時買昂貴的包包,在城市有名的餐廳和你約會;比如在情人節時,給你發大紅包,寫幾句很詩意的表白。
這些,在27歲的我看來,非常完美和浪漫。但在34歲的我看來,有點蒼白和套路。
又或者,這一路的眼淚和悲傷、跌落和站起,讓我已經從一個黃毛丫頭,成長為一個大女人。
而肖磊的內心,始終住著一個討好且擅長表演的少年。
他永遠不知道,對於一個歷經悲傷也看透情愛的女人來說,套路已經失效,真誠才能入心。
我們終究回不去了。
這一次,和他聊不聊騷,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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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三年,我和肖磊其實一直處於和平共處的狀態。
儘管,他仍然上個廁所都要拿上手機,私人電腦又換了新的密碼,我再也沒有發現他精神或肉體出軌的蛛絲馬跡。
但,我不再追查,不再憤怒,不再患得患失,不再見風是雨。
他雖然當初反對我創業,但看我越做越好,用自己的錢買了房子和車,也表示由衷的讚歎。
在2019年秋天之前,我甚至安慰自己:
就這麼過下去吧。多少夫妻,不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湊湊合合一輩子嗎?
何況,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業,收入還算可以。何況,他並沒有亂出格,對孩子對家庭,也算上心。
但,一個來自靈魂的拷問,打破了這妄想維持的表面平和。
2019年“六一”兒童節時,公司舉辦一個“真愛之旅”的活動。活動現場,有個客戶問我:
“請問,你覺得什麼是真正的愛?”
我面帶微笑地回答,真正的愛,就是毫無條件,毫無保留,給予對方自由和信賴,不控制,不索取,不裹挾,讓他做他自己。
我認為自己的回答很完美,沒想到,那個客戶聽後嗤之以鼻。
她一針見血地評價道:“你說話太官方了。我覺得你很虛偽。真正的愛,首先是要真實。你連真實都做不到,怎麼還談真正的愛?怎麼做好充滿愛的產品?”
合夥人趕緊給我打圓場,我一下子愣在那裡,久久回不過神來。
是啊,真正的愛,首先是真實。
我們是個真實的人,才可能給對方真正的愛,才可能用真誠的能量,去輻射和帶動靠近你的人。
我,一直活在套子裡的我,一直想以完美家庭示人的我,一直想以圓滿和幸福標榜自己的我,或許,真的,太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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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婚吧。”
2019年的9月9日,我們結婚10週年。
那一天,我向肖磊提出離婚。他以為我在開玩笑,或者又發現他和別的女人曖昧的證據。
“不是的。”
我說:
“以前的時候,我總以為,你和別的女人聊騷,是對我的背叛和傷害。所以,我對此很介意。
我介意你為什麼在網上和別人有那麼多騷話情話,在現實中卻沒有話對我說。
我介意你有我,有孩子,有家庭,為何還要在網上建造一個情愛的海市蜃樓。
我介意你為什麼這麼濫情,這麼多欲,這麼放蕩不羈,又這麼胡亂狡辯。
但現在,我不介意這些了。
我介意的是,明明我們已經無法走進彼此的內心,緣何還要假扮成模範夫妻示人?!
我介意的是,明明我們已經不再愛彼此,緣何還以愛人的身份,在孩子面前表演恩愛?!
我介意的是,明明你覺得我一直無法填補你情感的缺口,緣何不勇敢地告訴我這個真相?!
我介意的是,我和你,明明都可以做更真實的自己,緣何卻打著為孩子和家庭好的名義,將自己捆綁在這操蛋的婚姻裡?!
放過我吧,肖磊,也放過你自己。
讓我們都當個真實的人吧。因為,一切皆為虛妄,唯有真實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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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磊苦苦挽留,我堅持離婚。
我和孩子搬到了我買的新房裡。女兒已經讀小學三年級,為了陪她,也為了讓我自己更清醒地看見前方的路,我這段時間處於半休息狀態。
我坦然地告訴孩子,我和她爸爸婚姻破碎的事實。我沒有告訴她原因,但告訴孩子,我愛她,他爸爸也愛她,我們仍是一家人,只是不再生活在一起。
我想,孩子有她自己的路,不管是學業還是情感,她都會在成長習得體悟。
我不必把自己的標準和理解,強塞給她。我只願她當一個真實而善良的人。
所以,那天,她寫完作業去洗漱時,忽然問我:
“媽媽,我長大了一定要結婚嗎?”
我抱了抱她溫潤的身體,認真地說:“不一定。結婚不結婚,都可以的。這只是一種選擇。不要管別人怎麼說,你遵從自己的心就好了。”
她聽後,開心地笑了:“媽媽,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她撒開腳丫子跑了。望著她的背影,我的眼睛溼溼的:
我的孩子,你本具足,無關外在。
你只管遵從自己的心,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找到那個真實而純良的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