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人間四月(1)


故事:人間四月(1)

這個四月相當漫長,好像有60天。夜晚風息樹靜,路邊停車場上有幾輛汽車亮著前車燈,直到凌晨耗完電才自動熄滅。404趴在窗臺,盯著它們,像是期待它們能像鳥一樣插翅飛翔。

那天傍晚跑完步,回到家我就坐進浴缸裡,拿起旁邊的工具,做出釣魚的姿勢。造型大概是這樣的,我一手夾著煙,一手舉著晾衣杆,晾衣杆頂端繫著魚線,木質魚漂在清澈的水面上搖擺不定。

英短貓404站在浴缸沿上,眼睛牢牢鎖定魚漂,前爪試探性地伸出去,又慌慌張張地縮回來。

應當能看出來,晾衣杆充當的是釣魚竿,魚線是從米袋封口上解下來的繩子。魚漂也是就地取材,只需截取一次性筷子的三分之一。至於魚鉤,用鉗子夾著一根針,在火焰上烤一分鐘,軟化後就可輕而易舉地將其掰彎成魚鉤形狀。

最重要的是魚,404以為魚漂便是魚,我假裝魚漂下面會有魚。相比之下,它看到的更為真實。所以它比我先動了手,爪子果斷地伸出去,抓住魚漂就往下跳。

那一刻,只感覺大腿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晾衣杆從我手中脫落,404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倉皇逃出門外。

她不知是何時站在門口的,身體倚靠在門框上,瞪著牛犢般的圓眼睛,看著結束後的這一幕。她大笑起來,眼睛眯成一道縫隙,腮邊的兩個酒窩一大一小,整個面部彷彿定格在那皺縮的狀態中。233正繞著她的腿轉圈。

“釣魚?在浴缸裡釣魚……”說完,她猛然關上門,形體像紙片一樣飄走。我站起身,看到大腿處被勾破一塊皮,未見血跡。她仍然在笑,笑聲持續從客廳裡傳來,盤旋在衛生間裡,經久不息。

小說被拒絕連載後,她每天都這麼笑,似乎與我在浴缸裡釣魚無關。微信聊天,她用“233”回覆我的一切消息。事情就是這樣。

在那整整一週裡,她一天只吃一頓飯,蘿蔔乾加大米粥,晚上7點繞著姚家園西里的一所中學跑五公里。為了讓她多吃點飯,我抓住一切機會勸說。

“早餐喝粥對身體不好。”我說。

“誰說的?”

“張文宏。”

“好吧,那以後改成中午喝。”她表情鎮定。

“他還說,雞蛋和牛奶比較有營養。”

“牛奶,已經喝不起了。”

3月底,我被公司裁員,進入4月,沒上過一天班,也將不再有經濟來源。牛奶確實已經喝不起了。

另外,她本可以做自媒體,但她一向覺得自媒體人只是文字的搬運工,並未創造出任何新的內容。所以,她至今拒絕開通任何自媒體賬號。也就是說,現在她和我一樣閒賦在家。事情就是這樣。

傍晚的姚家園,彷彿是一片被北京遺忘的區域,寥寥無幾的行人浮動在如海底一般的深藍色空氣中,淡紫色的夕陽照射在明晃晃的綠葉上。在狂風大作的四月,每根樟樹枝上都好像有隻無形的大手在操控,新生的樹葉在劇烈顫抖中紛紛飄落。

她逆風而跑,一條半人高的哈士奇拖著碩大的身軀晃晃悠悠地走在路邊,眼神呆滯木然,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地面上殘敗的紫葉李花瓣迎風而起,隨後被捲進下水道。我跟在她後面,吃力地望著前方那副瘦弱的身體,不解其為何爆發出如此持久的耐力。

不到十分鐘,她已經比我多跑一圈。我們處在馬路的兩邊,逆向而行。她轉頭望向我,豎起拳頭,示意我加油,臉上仍然掛著令人費解的笑容。

跑了一週的步,她的體重掉了八斤,腰部兩邊像是被掏出兩個槽,曲線十分明顯。對此她也漠不關心,減肥這種念頭不會出現在她腦海裡。

寫小說的三年來,她從未像現在一樣精神振奮,或者說失常。事情就是這樣。

她的小說曾在某平臺上連載了一年,賺了8萬3千多塊錢。寫的是一個發生在小鎮上的慘案,住在省道邊上的一家人,半夜睡的正香,一輛失控的油罐車衝過護欄,猛烈撞擊到他們的房子上。

大火瞬間點燃了那棟二層小樓,屋裡的兩位老人和他們的兒媳全都在火中丟了性命。在千鈞一髮之際,兩個六七歲的孩子被推下了樓,結果掉進糞池裡,沒能爬上來。家庭裡唯一的倖存者是那個在外打工的兒子,小說正是以這位倖存者的口吻敘述的。

第一部十萬字,名字叫《天火》,已經在那個平臺上連載完畢。客觀地說,並未收到讀者良好的反饋,每章下面只有十幾條評論。編輯對她說,你繼續放開了解,影視改編方面基本沒問題。

僅用了三個月,第二部就已寫完,編輯評價說,寫得比第一部還要好,用詞準確,節奏把握地遊刃有餘。問題在於,受疫情的影響,公司決定近一年內不連載任何作者的小說。

又是疫情。如果你家鍋裡的水怎麼也燒不開,一定是受疫情的影響,馬桶堵了衝不下去,是疫情影響的,孕婦到了產期卻生不出孩子,除了疫情,便找不到第二個原因,說不定三年後能生出個哪吒。事情就是這樣。

她不但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且是笑著接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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