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如、徐尚穎吵吵鬧鬧一輩子,到底,誰也離不開誰
林君如、徐尚穎是一輩子的吵鬧夫妻。
林君如、徐尚穎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的大學生,被分配到川中蜀漢中學任教。
林君如出身破落的地主家庭,徐尚穎出身於成渝鐵路某機務段工人的家庭。
林君如出身不好,但本人成績好,能說會道,他的語文課頗受學生歡迎;徐尚穎呢,出身好,但業務能力有限,上課平庸。
林君如在家裡主廚,徐尚穎時常挑剔丈夫飯菜做的不合口味,林君如則反唇相譏,"你的語文課可上得比我做的飯菜有味道啊!"
徐尚穎上課不受歡迎,是她的軟肋。現在丈夫踏他的痛腳,她哪有不反擊的!
一場夫妻舌戰就開始了。
林君如善辯。
徐尚穎在與林君如的舌戰中屢現敗績,但她不服他。
"林君如,你有啥了不起!不過是破落戶家的一隻會打洞的耗兒罷了!"
"你,徐尚穎,工人家的女兒,高是高貴,但也僅是一隻沒出息的凡鳥而已,跟稽康他哥稽喜差不多。"
"林君如,你說,哪個是稽康,哪個是稽喜?"
"嘻,可惜你還大學中文系畢業,連稽康、稽喜都不曉得,去翻劉義慶的《世說新語·簡傲》噻。"
徐尚穎果真從《世說新語·簡傲》某條中,瞭解到了稽康、稽喜的來龍去脈。
稽康、稽喜,魏晉時人,是親親的兩弟兄。
稽康,魏晉時大文學家,天下聞名,司馬昭皇權的反對派。
但稽喜不及其弟稽康,是個庸人。
稽康的朋友呂安,每每思念稽康之時,常常不遠千里往訪。一天呂安拜訪稽康,稽康卻不在家。稽喜開門迎接。呂安竟不進門,在稽家門上寫了個"鳳"字就走了。稽喜見了,不明白"鳳"字的奧妙,還以為呂安是為讚美他而寫呢。其實,呂安是在鄙薄他是個拆開的"鳯"字,僅僅一隻凡鳥而已。
徐尚穎搞清楚了稽康、稽喜的關係和凡鳥的來歷後,大罵林君如歹毒。林君如則對徐尚穎說,"我用稽康、呂安的典故反擊你對我出身的攻擊,也是促使你去讀書不是?你得感謝我啊。"
"呸呸呸,你罵了我,還喊我感謝你,天下豈有此理!"
林君如和徐尚穎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只有103元。
林君如每個月要從51·5元的工資中抽出35元去供養年邁的父母和四個沒有長大的弟弟妹妹;
徐尚穎每個月也要從51·5元工資中抽出35元去幫爸爸供養爺爺奶奶、母親和三個弟妹。
林君如和徐尚穎的經濟生活很緊張。
冬天,他們兩夫妻同衾共枕一床棉被,誰也蓋不暖和。
徐尚穎抱怨林君如,"你都沒有說,每月少給你屋頭寄回十元,只需兩個月,就可以給我們屋頭添一床八斤重的棉被,可你卻只曉得顧你的家人,竟不顧我們夫妻的冷暖!"
"你光說我!你再不說,你每個月少給你家裡十元錢,用兩個月的時間,積攢二十元,不也可以解決我們夜裡禦寒的問題麼!"
夫妻倆互不相讓,又為給雙方家人提供經濟支持吵嚷起來。
小雪剛過,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
林君如看到徐尚穎瘦弱的身影,心想,若讓她受寒,我是他丈夫,哪過意得去;若剋扣降低兩家父母、兄弟姐妹的生活費用,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麼。
林君如每每在被子不能禦寒的時候,他就等徐尚穎睡下,把一床被子的大部份,讓給她,自己則只脫下外衣外褲,拉上被子的一隻角蓋住肚子,然後將腳伸進被子裡,拿背靠著妻子,取暖。
林君如疼惜徐尚穎的這招被徐尚穎發現後,徐尚穎亦如法炮製,把被子的大部份讓給林君如,自己則像林君如一樣,和衣而臥,背靠林君如取暖。
林君如和徐尚穎在冬天裡,為一床被子,你讓過去,我讓過來。到底,誰也不能暖和。
徐尚穎懷孕了,鑑於錢不寬裕,她毅然決然要將孩子打掉。林君如堅決反對。
"林君如,你不想想,我們哪有養孩子的錢!"徐尚穎反詰丈夫。
"唉,錢呀,錢呀!"林君如也無奈。
徐尚穎在林君如的陪伴下去醫院作刮宮的手術。
夫妻倆剛好走到醫院門口,林君如卻站住,堅定地說,"穎啊,孩子,不能刮掉,必須留下!"
"不,不,不能留,不能留!"
夫妻倆吵吵鬧鬧,拉拉扯扯,到了醫院婦產科。婦產科醫生問他們,"幹嘛,你們,吵吵鬧鬧的?"
"我不要孩子,我來刮宮!"徐尚穎說。
"我一定要留住孩子!"林君如說。
林君如和徐尚穎爭執到九九八十一,醫生卻建議,"頭胎,最好保住;若不保住,以後,就不容易懷上了。"
徐尚穎"害喜",既挑嘴,又嘴饞,可哪有多的錢買好吃的。
徐尚穎抱怨林君如,"我喊你不要孩子,不要孩子,你偏要!現在,你我手上僅只有33元。我嘴饞,想買點牛肉乾,兔老殼都到不了口;馬上又要添張嘴,我看你咋個辦!"
林君如默然,無所措手足。
林君如沉默了一陣,說,"我馬上戒菸、酒!每個月少抽兩條'天下秀',可省下五元;每月少喝兩斤麴酒,可省下八元。這樣,我每個月可省下13元。九個月後,我就把積攢下的117元,用來給你坐月子!"
"林君如,你如果把菸酒戒了,我給你手板心上煎魚!"
"徐尚穎,我說什麼,你都反對,我要做什麼,你也反對。你我是敵人嗦!你呀,從不鼓勵我。哼,硬是冤家不聚頭!"
從這天以後,林君如不但戒了煙、酒,而且,還揹著徐尚穎在課餘,去就近的火車站偷偷地幹些零碎的諸如搬運、裝卸的體力活,想多掙幾個錢,好哺育即將出生的孩子。
林君如和徐尚穎的頭胎女兒剛剛學走路,文革開始了。
林君如平時對學校某人的庸俗、跟風,深惡而痛絕之,不時會從語言上表現出來。
學校裡有個叫張雲飛的歷史教師。他在1957年的整風反右的運動中,見風駛舵,隨機應變,不斷轉換立場。今天"右"明天"左"的,是個房脊上的冬瓜,兩頭滾。
林君如聽說,張雲飛的分頭,原是從右向左梳的,可1957年,到了教育局黨委給某些老師戴上"右派帽子"的第二天,他立即把他的分頭,就從"左"向“右”分縫。林君如曾藉此當面奚落他,"老張,你呀,頭髮一會兒從"右"向"左"梳,一會兒又從”左“向“右”梳,讓人們認識了你的忠心喲。嗨,你可真是個現實的機會主義者呀!"
張雲飛被林君如奚落,心頭恨恨的,總想找個機會報復。哈,現在搞文革了,要觸及人的靈魂了。哼,我得讓他林君如知道我的手段!
文革一開始,張雲飛竭力慫恿學生以"沒須有"的罪名圍攻林君如,暴打林君如。他還唆使學生天天給林君如的脖子上掛起"牛鬼蛇神"的牌子,令其向師生認罪!隨後,張雲飛又慫恿駐校的工宣隊剋扣林君如二分之一工資,將其趕到農村去勞動改造。
林君如被生產隊派去養豬。他煮豬食,不趁失火,燒了一排豬舍。他立即被批鬥,成了貧下中農眼裡的階級敵人!
林君如遭張雲飛報復,徐尚穎難免不嘀咕他,"林君如,全世界就你長了一張嘴,會上嘴皮碰下嘴皮,去奚落兩面派張雲飛!現在,如何?他借文革報復你,你打得出噴嚏不?"
"徐尚穎,你就不恨張雲飛那種人嗎?"
學校造反派要鬥當權派了,他們就把那些弄到農村去勞動改造的牛鬼像林君如等,弄回來陪鬥。
造反派鬥完當權派為擴大影響,又給當權派和陪鬥者戴上高帽子,掛上侮辱性的胸牌,拉到街上去遊街示眾。
徐尚穎看到丈夫林君如在被遊街的隊伍裡骨瘦如柴、黯然神傷的形象,心如刀割。她,一時怒氣沖天,幾步向正領頭呼造反口號的張雲飛衝去,抓住他的衣領就給他了兩個嘴巴,罵道,"呸!張雲飛,你媽老漢兒,不知做了啥子過惡事,才生出了你這個惡魔、謬種呀!"
文革結束了,改革開放了。
林君如和徐尚穎的生活,翻開了新的篇章。他們的工資逐年增加,又分了福利房,雙方的兄弟姐妹也陸續長大、結婚。他們的女兒中學畢業,上了大學。他們先前皺著的雙眉終於舒展了。
但是,林君如、徐尚穎仍不時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齟齬不斷。或許,這也許是他們夫妻的生活常態吧。
林君如六十四歲那年的某下午,突發心梗,徐尚穎馬上將其送醫搶救。
林君如的病情緩解些後,徐尚穎俯身在其耳朵邊喃喃地說,"老頭子,你要挺住呢,沒有了你,誰跟我吵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