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寓言》中的一個故事講得甚妙,說蒼蠅停落在大車輪軸上,然後驕傲地說:"快看,我把塵土揚得多高!"世上亦有這麼一些愛虛榮的人,不管什麼事有進展,也不在意這進展是由能力更強者在推動,只要此事跟他們捱得上邊,他們便以為功勞全是自己一個人的。好虛榮者必熱衷於派系之爭,因為自我誇耀離不開比短論長。好自誇者大多都言辭激烈,以證明他們的吹噓具有真實性。而好吹噓的人往往又不能保密,所以他們經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種人正好應了一句法國諺語,即"大吹大擂者做得最少"。
不可否認的是,吹噓在國家事務中有一些用處。比如,當需要為某種德行製造輿論,或者說為某人歌功頌德的時候,上述好吹噓者就可充當最佳的吹鼓手。又如,李維在談及安條克三世與埃托里亞人結盟時,曾經說:"說客對其遊說的雙方交叉吹噓,有時候可以收到奇效。"原因很簡單,如果一名說客在兩位君主間遊說,想把他們拉入一場對第三者的戰爭,那他通常會分別對這兩位君主誇大其未來盟友的力量,以達到促使二國結盟的目的。在兩國之間奔走的說客也往往會分別在君主跟前誇大自己對另一方的影響,從而加深兩位君主對自己的信任。諸如此類的誇大其詞常產生無中生有之奇效,因為高調大話足以催生信念,而信念是最容易轉化成物質力量的。
對軍人來說,虛榮心是必不可少的,這就像劍與劍可以互相磨礪一樣,將士們也可以利用虛榮心互相激勵。說到那種需付出代價並擔當風險的事業,一批酷愛虛榮的人可使其大張旗鼓,而那些老成持重者則只適合做壓艙物而不是風帆。
說到學者的名望,如果沒有幾片虛飾的羽毛,哪個都不能輕易地名揚天下。就連"那些寫書說名望如糞土的人,都沒忘記把他們的大名印在扉頁"。古代聖賢如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和蓋侖等,也都喜歡露才揚己。毋庸置疑,虛榮心的確能幫人青史留名,因為功德被世人承認通常並不因其自身圓滿,而是由於人性的好德之心,故名垂青史者大多都藉助第二途徑。如果西塞羅、塞內加和小普林尼不曾為自己塗脂抹粉,他們的名聲也不可能傳到今天。這種塗脂抹粉就像替鑲板刷漆一樣,不僅可使其當即光彩照人,而且可使其經歷歲月的考驗。
在上面所論的虛榮中,我們尚未觸及塔西佗為莫西阿努斯界定的那種特性。塔西佗評論莫西時曾經說:"此人有一種可使其以往的全部言行都獲得讚賞的表現技巧。"當然,他的這種技巧並不是產生於虛榮之心,而是自然得體的寬容和謹慎。對某些人來說,這種寬容和謹慎不僅讓他們看上去自然得體,而且還使其顯得雍容大雅,因為謙恭、寬諒和讓步如果能被精妙地運用,它們也都是吹捧自己的最佳手段。而在此類技巧中,最為精妙的就是小普林尼曾談及的那種,即假如你發現某人有跟你自身相似的優點或成就,那你應該特別慷慨地對其大加讚賞。小普林尼的原話說得更為巧妙,他說:
"讚賞別人就是褒揚自己,因為別人被你讚賞之處要麼比你出色,要麼比你遜色。假如他比你遜色而受到誇獎,那你就更加值得誇獎;假如他比你出色而未受到稱頌,那你就更不值得稱頌。"總而言之,為虛榮而自誇之人都是有識之士鄙薄的人物、庸人白痴讚美的對象、寄生食客崇拜的神祗,同時也是被虛榮心所支配的奴隸。來源:《培根隨筆》論虛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