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蕭山機場飛往三亞的航班，因機上一對老夫妻乘客突接親人噩耗而緊急折返，這樣一條看起來充滿著人文關懷和人性溫度的新聞，居然也會在網上引發那麼大的爭議，很多人認為機組的做法，違背了規則，“耽誤了其他乘客”的出行時間，甚至有人冰冷地提出，既然親人已經去世，為其折返還有什麼意義？而且這對老夫妻完全可以從目的地機場再飛回去啊！
雖然人類的悲歡本不相通，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別人的苦痛無動於衷。人類如果失去了同情心和同理心，這世間就不會有推己及人、感同身受。
很多事情，不是簡單的利害計算，更不能用冰冷的邏輯推論。突接親人噩耗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永失我愛，任何一個人突接這樣的噩耗，都一時很難承受，更會急於趕回試圖見其最後一面，即使看似毫無意義，卻是人之常情。為什麼我要說“看似”，因為對於當事者來說，那可能就是對他“最大的意義”。我們為什麼會為逝者舉辦葬禮、追思祭奠？當然不是為了讓逝者知曉，而是為了我們自己那顆悲傷和懷念的心。
所有的選擇都是一個價值排序的過程，從中可以看出我們更看重什麼，或者更不想付出怎樣的代價。在我看來，機組做出的這個選擇，不僅是出於人性考量，也是出於理性計算。
首先，突接親人噩耗這種事，基本上可以說是“小概率事件”，所以有些網友說的，是不是以後所有的人只要有“緊急情況”都可以緊急折返，如果不是為了抬槓，這種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另外，接到噩耗的是一對老夫妻，考慮到他們的身體和心理承受能力，一旦在飛行途中哭鬧或者發病，飛機同樣也可能是要折返的，及早折返也是節省成本、消減隱患。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點，那就是如果飛機拒不折返，不要說老人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就是沒出什麼事兒，機組也會背上“冷血”的罪名，面對輿論沸沸揚揚的指責。
航班該不該為收到噩耗的乘客緊急折返，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同機的乘客。我們在新聞中看到，機長也是在徵求“多方意見”後才選擇掉頭，對於機組的行為，大多數在場乘客是能夠理解甚至贊同的。
報道稱：“該航班乘客不多，座位只坐了一半，後排沒什麼人，多數乘客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廣播播出後，前排就有人議論起來，有人提出抗議，空姐立刻拿上飲料點心過去。寥寥幾位反對者很快就被安撫了下來，飛機開始滑回航站樓。”
我想，那寥寥幾位反對者，之所以能夠被“安撫下來”，應該不僅僅是因為那點兒飲料點心，而是因為在一時激動之後，考量判斷出自己的事情，其實並沒有兩位老人失去親人，更加急迫、更加重要，所以才會不再反對。事有輕重緩急，總不能自己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別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我們看到，這次延誤50分鐘起飛的航班，最終到達時間只比計劃晚了15分鐘而已。我們真的覺得，為這對雖然陌生但正經歷痛苦的老夫妻，多等上這點兒時間，有那麼不應該、不值得嗎？我們真的“精緻、利己”到連短短的15分鐘，都已經不願意為別人付出了嗎？那些反對摺返者，你們是真心認為規則比人性重要，還是僅僅是因為覺得“我”比“他人”重要？
既然說規則，那我們就來談談規則。在制定規則的過程中，體現了人類的“工具理性”，但更應體現的，不是它的“價值理性”嗎？我們要通過規則，建構一個有秩序、有規範的社會，但更應建構的，是一個人文的、有意義的世界。我們不是要在規則的河流中刻舟求劍，而是要在命運的汪洋裡風雨同舟。
不妨想想，我們制定規則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效率更高，還是為了讓社會更好？讓人生活得更舒適、更順暢？我想，後者才應是我們的最終目的吧？航班為收到噩耗乘客緊急折返，雖然可能犧牲掉一些“效率”、“成本”和其他乘客的一些利益，但如果因其蘊含的人文和人性的感召力量，能夠讓當事者乃至更多的人感受到溫暖和美好，不也正合乎一個社會“為人”的終極目的嗎？
而且，為一對痛失親人的老夫妻主動折返，總比遇到一個醉漢或者無理乘客大鬧而無奈折返，之於一個社會，更有正向的價值和意義吧？
其實，為了照顧幫助那些有困難有需求的人，偶爾打破規則的人和事，在我們身邊並不少見。只不過因為不是發生在飛機航班這樣特定的情境下，所以才沒有引發那麼大的關注和爭議而已。但他們的偶爾打破規則，反倒讓我們觸摸到了人性的溫暖內核。
湖南懷化公交車司機楊師傅，為了一名高三女孩，每天末班車都會多等5分鐘，直到她考上了重點大學，雖然偶爾也會遇到個別乘客發牢騷，但楊師傅每次都會及時作出解釋，最終也都能獲得大家的理解和認同。
在廈門，846路公交車的18位司機，每晚都會在蓮花中學站多等十幾秒，只為了讓下夜班行走不便的女孩，不至於因為趕不上末班車而步行回家……
我們用理性建構規則，但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也會為人性而讓規則暫時讓路，這才是人類社會不同於叢林社會、也不同於機械社會的那一點兒迷人之處，是我們對於同類依然葆有的那一點兒浪漫與溫柔。
這樣的人間才可愛，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