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夢的時光雄鷹盤旋；時光如夢盤旋或如雄鷹。
它終於刷地俯衝下來，聳立在這山群裡。沒想到的是，張開的翅膀尚未來得及收攏，就凝固成了永恆的崖景。
但凌厲的聲音依舊迴盪：在杜鵑的綻放中，在山溪的流水中，在犁鏵和牛哞聲中，在一輩輩山民的歌謠與傳說中。
這尊崖塑的主體顏色是灰褐色。它的靈魂依舊獵獵張揚。其時，我眺望到了郭公崖上那一簇紅葉。
02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一簇紅葉。
就在郭公崖崢嶸嶙峋的地方。像是一樹楓葉或者一叢雜木霜葉。更像是一團火焰躥躍。
“哇，太靚了！”他們是醫生或護士，來自新邵縣人民醫院的戶外拓展者。指點著紅葉，和我一樣，他們瞬間喊出了源自胸腔的喟嘆——這更應是對於生命的禮讚。
眼前的山群，號稱“十重大界”，屬於湘中偏西南雪峰山的餘脈。郭公崖像是點睛妙筆：由三大部塊構成，中間昂然天外的崖峰像是雄鷹之首，兩邊張開的為其兩翼。相傳三個燒木炭的郭氏兄弟於此得道成仙。仙者，超出生命的力量。和山上的高鳳寺、犀牛寨、風打廟一樣，郭公崖顯得無比神異。
紅葉像是一份生命啟示錄。醫院朋友們的體會更加深刻。“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他們終年在生與死、靈與肉、歡樂與悲傷的邊緣守望、遊走，從事的不是燒木炭的職業，常用的是聽診器、鑷子、柳葉刀、CT掃描之類，但同樣是在毅行一場撼人心旌卻又潤物無聲的修煉。他們就是“廣成子”“赤松子”“雲中子”或悟道的“郭公”……
那簇紅葉千年以前留下的炭火嗎？無論是炭匠還是醫生，生命裡總是閃耀著信念的溫情。
03
從“十重大界”山腳下走出去，山路就像一條根。遊子歸來，執著地尋找這條根。
呱呱墜地於那條青瓦木屋的老街，他的生命中就有了“十重大界”的山影。牛背上的童年就不必說了，那古怪的儺戲也不必說了，還有那哼著鄉謠的篾匠、搖著鈴鐺的銅匠、挑著袋子的販夫也不必說了，單說那聳入雲際的高鳳寺、郭公崖，單說那郭公崖上爛漫的山花和百靈鳥就讓他終生銘記。無論漂泊何處，他都會小憩在夢中的故鄉的郭公崖上，凝望。
他終於決定，要為“十重大界”做點什麼。
於是，每次回到故鄉，毅然放棄了難得的農家閒適，放棄了濃情厚意的鄉黨應酬，獨自踏上了一條坎坷的“尋根”之路。
他打開了一部部線裝的地方誌。讓他欣喜不已的是，終於看到了“十重大界”塵封的一角：宋代以前，“十重大界”山群方圓數十里就屬於“梅山峒蠻”三大核心居住區，也是宋將石曦大戰梅山蠻的千年古戰場，是目前湘中區域內最具代表性的梅山文化名片之一。
而令他倍感驚異的，這裡的文化底蘊越往前掘，越是厚重如山。他又找到了“板蒼諸峒”幾個字眼，讓“十重大界”烙印上了截然不同的文化密碼。
他開始把古老神奇的信息化作圖片，化作文字，以網絡的速度傳播。於是，古老的鳥兒、迢遞的茶馬山道和有點詭秘的圖騰顯現出來。鍥而不捨的努力開始有了回報。無數人強烈的探奇心被激發起來，他們一次又一次走進這塊“梅山峒蠻”秘境，以期開拓出一條“古梅山文化”的旅遊之路。
春去秋來，炭火般的紅葉又一次染紅了郭公崖。
04
什麼是路？路是開拓者腳步的無限伸延。
“十重大界“，春有杜鵑虐綻，夏有萬重蒼翠，秋有滿山紅葉，冬有皚皚雪景。但是，對於大山的朝拜者們來說，是誘惑，更是一種無奈。大山荊榛遍地，阻斷了尋覓者的腳步。
據說，最初探訪“十重大界”的人們是用柴刀開道一步步攀上山頂的。當我們重走這條路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再畏葸不前了——
盤山公路，已經延伸到林場場部，正在修砌保坎和鋪砂；登山雲梯，暫以雜木作梯，級級相銜，幾乎山上主路都有；山上岔路多，在主要的路口，我們都看到了指引的路牌；沿途，奇異小景處，考慮到遊客可能小憩拍照，不僅有安全提示，還準備了拉圾桶。尤其難得的是，山上林中有泉的地方，都牽起了水管。天然的礦泉水，清澈，甘甜，讓人浮想聯翩……
當然，這只是最初的準備。但我們知道，這是大山火的情愫。
我們把目光投向年過花甲的嚮導，他是一位老支書；老支書的女兒，據說是目前開發大山的工程老總。他們幾乎是白手起家，卻做得義無反顧。
老支書的女兒舉著一面繡有紅杜鵑標誌的團隊旗幟，以郭公崖那叢紅葉為背景，自信地微笑著，她也就成了一面旗幟。
05
這隻鷹也許緘默太久。現在，它要飛翔了。
“十重大界”的生命激情在蒼穹下踴躍——
看到了沿山鋪延而上的白茅了嗎？山是聳立的湖海，這些挺立的白茅就是無邊的蘆葦。白茅春天涵一山碧綠，秋天揚起無數白帆，這是大山的特寫；
看到了那一叢叢纖細如鐵條般的杜鵑枝條嗎？那是一支支春天的畫筆。從這些畫筆上綻吐的是“十重大界”最為燦爛的紅吻，奉獻給每一位攀登者；
看到了那山巔上的松樹嗎？那些松樹千姿百態，有的是匍匐著的，那是為了抵抗風霜雨雪的侵蝕；它們有的盤旋如龍，那是為了一種宣言；還有的兩兩相扶，彷彿蹀躞遠行的身影……
冥思吟哦，終成小詞《臨江仙》一闕：“古域梅山蠻嶺疊，蒼龍橫出西風。十重大界踞雲雄。郭公崖最險，秋葉映天紅。 我欲牽蘿攀鳥道，野棚與話樵翁。松濤貫耳越時空。斷垣尋戰跡，猶在雁聲中。”
那簇紅葉，如炭火般在我的心扉熊熊燃燒……
注：此文刊發於2019年12月2日《邵陽日報》雙清
作者介紹：肖克寒，筆名鐵瑛，新邵縣作家協會主席。已出版有散文集《晴色山路》、散文選集《山泉在上》，中短篇小說集將出。散文代表作有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銅像與山花》《綠色星星》、《光明日報》上的《蘭花》、《湖南文學》上的《鄉謠春秋》和《湘江文藝》上的長篇散文《毛板船的背影》。其舊體詩作《七絕 - 眺望長城》參加第四屆中國百詩百聯大賽初選入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