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父母都被傷害過，但我們不做受害者，這也許就是家訓吧。 ”
此話是出自一位熱心公益慈善工作的女士。她曾看著，自己的母親為了他們兄弟姐妹的安全，把他們一個一個“攆”出去，一個幸福熱鬧家庭，就這樣慢慢安靜消失了。
但如同她所說那樣，他們“不做受害者”，儘管她從13歲起，便成了一個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孤兒”，一路闖蕩香港，澳門，羅馬......
可她並不曾覺得自己不幸。在香港，她有姐姐周採蘊；在澳門，她有母親裘麗琳；在羅馬，她有哥哥周英華。
此人便是著名的影視劇監製——周採茨，麒派大王周信芳之女。
而說起她的故事，就不得不先提及周採蘊。同周信芳長女周採藻一樣，鮮少人知曉這位高冷美人的人生事蹟，就連資料，也很少有記錄到她的往事。
但一旦聊及周採茨，便能窺見周採蘊的些許過往。畢竟，當初周採茨第一次被送出去時，是周採蘊這個姐姐，替裘麗琳擔起了母親的責任。
圖 | 周信芳與子女合影，由左至右分別是：周少麟、周採藻、周英華、周采芹、周採蘊
一
“姐姐像天鵝戲水一樣，高傲地遊過她的崇拜者，好像對周圍因她而造成的絕望和悽慘渾然不覺。”
這是妹妹周采芹對周採蘊的評價。
身為周信芳的次女，周採蘊雖然不似大姐周採藻那般低調，但也與高調的妹妹弟弟們不同，她就如同周采芹所形容的一樣，是一隻高傲的白天鵝，不過分引人注目，但也讓人無法忽視。
出色的容貌讓周採蘊自幼就活在眾人的關注下，她上學時常常被人稱為校花。不過，隨著年齡漸長，她清冷般的氣質越發出眾，人們就給她起了個綽號，叫“石膏美人”。
石膏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才子紳士一睹其顏，便會沉湎美色，且難以自拔。
據說，上海當地有一位紳士派男士，曾與周採蘊談過一段時間的戀愛。只是，戀情雖短，回憶卻是一輩子的。
該男士常向人訴說起這段甜蜜的戀愛，且完全不顧紳士禮儀，逢人便說，想當初，自己曾經載著周女神去郊外玩耍。
然而，說多了也只能是個“想當初”。女神之所以為女神，即是她可望不可及。況且，周採蘊對戀愛一事，並沒有多上心，她更多上心的，還是她的事業。
圖 | 周採蘊
身為周家二小姐，周採蘊從小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與熱衷京劇的父親周信芳和弟弟周少麟不同，周採蘊對京劇只是有點興趣而已，她更喜歡的是寫作。
從小到大，周採蘊就很喜歡看書，甚至一心想當作家，為此，她還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周易。
只是，現實很骨感。她那個時代，正逢新舊思想交替，若是肚子沒點墨水，頭腦沒點獨特思想的話，那作家這一行，可是踏不進去的。
因此，為了能夠融入新社會，周採蘊轉而去當人民教師。只是，這份職業於她而言，仍是不好做。周採蘊一直活在周家的庇護之下，並沒有吃過什麼大苦，而教師這一職，在那時並非易活。
但比起工作上的艱難，讓周採蘊更難以面對的是家族的衰落。
1958年，在裘麗琳的安排下，周採蘊一個人偷渡去香港。過慣了小姐生活的她，自這一年起，不得不開始獨立生活，謀求生計。
後來，她還承擔起了照顧周採茨的責任，她一邊去航空公司當地勤，一邊顧著妹妹。這要是放在以前，周採蘊早拍桌子走人了，她雖然長得好看，但性子卻是很叛逆的。
好在，周採蘊已然不是年輕時那個只顧發脾氣的小姑娘了。這時的她清楚，自己的父親正在面對著難以言喻的災難，而陪伴在他身旁的母親，更是費了九牛之力才把他們這幾個孩子送出去。
想到這，周採蘊便無法抱怨起眼前的現狀，畢竟，能逃過一難便是最大的幸運了。到後來，周採茨去往澳門時，她便嫁給了一位會計師，與對方一同去了美國舊金山生活，從事商業。
圖 | 周採蘊與父親周信芳
這說起來與以前周採蘊所希望的生活完全不同，雖然她仍在追求著自己的事業生活，併成了著名的美女商人，但其實，她並不想那麼快進入婚姻生活的。
而且，據周採茨描述，周採蘊的婚姻並不美滿，“姐姐美麗的臉上總是籠著一絲不甘的愁緒，總眷戀著舊時榮光而對自己現在的境況不滿。”
但再不滿，生活也是要繼續下去的。只是，這樣的生活伴隨著許多遺憾。
自1961年與母親團聚過一次後，周採蘊便再也沒有見到她，直到1972年寄信回家才得知，母親早已去世了。
錢賺得再多，也沒機會拿來孝敬母親了。
不過，2012年，周採蘊曾代表著全家兄弟姐妹，回家打了一場爭產案，奪回了被周少麟之女擅自租出去的父母的故居。若是裘麗琳和周信芳地下有知，那應該會很欣慰的。而周採蘊也能因此而減少一點當初沒能陪伴在父母身旁的內疚感。
但其實，周採蘊還有一大遺憾，那便是她一直沒能實現自己的作家夢。
或許，在她看來，周採茨的人生才是她最想擁有的。
她雖高冷，但始終不敢邁開步伐，去追逐自己的夢想。而周採茨不一樣，她活得隨心所欲。
圖 | 周信芳家族合影
二
1946年，周家再添一女，已至天命之年的周信芳高興得不得了，舉著這小女兒又親又抱的。
同哥哥姐姐們一樣，周信芳在給小女兒取名時也用了詩經裡的字詞——茨，即周採茨。身為世人眼中的“周門公主”，她的童年生活比哥哥姐姐們還要幸福優渥。
每到星期天，周信芳便會帶她出去吃蛋糕甜品，逛書店，吃西餐，偶爾還會與她一起去看芭蕾舞，話劇等。
不過，雖然是周信芳一直在帶她，但周採茨的行為做派，卻是像極了母親裘麗琳。與裘麗琳一樣，自幼就被捧在家裡人手心上的周採茨並沒有被養成嬌蠻個性，相反，她特別隨和。
在她上學那幾年，社會氛圍較為緊張，許多人看不慣富家子弟。而周採茨身為京劇名角之女，自然也被列入了同學們的黑名單。
這不，當她坐著家裡汽車去上學時，同學們都說她在浪費國家資源。周採茨一聽，就不坐了。大丈夫能伸能縮，這小轎車，自然也可不坐。
只是，同學們的惡意並不僅僅於此，他們知道周採茨沒啥脾氣後，膽子也就大了起來，開始欺負她，給她起外號，罵她是“烏克蘭大白豬”。
可縱使如此，周採茨也還是沒生氣，既然她被人稱作是“烏克蘭大白豬”，那她就去找被稱為“烏克蘭大黑豬”的同學沈殿霞一起玩。
是的，該同學就是香港家喻戶曉的主持人肥姐。
她們二人小時候都很胖，年年都有同學給她們起像“豬”這類綽號。不過，對於這些同齡人的惡意，周採茨從未放在心上。
她與高傲，容易忽視周遭人的周採蘊不同，她是無視那些惡意，而非人。
然而，周採茨卻與周採蘊犯了同樣的錯誤。
當初小小年紀的她們都曾認為，這個世界是烏托邦式的。殊不知，那只是因為她們被保護得太好。當週信芳和裘麗琳無法再保護膝下兒女時，她們便開始看清了社會的真正模樣。
三
比起周採蘊對京劇的小興趣，周採茨可以說是極其熱愛了，只不過她沒有哥哥周少麟那樣的表演才華，所以不會登臺唱戲。
但不唱不代表不能看，周採茨不僅是周信芳的愛女，還是他的頭號粉絲，常常跟著裘麗琳去看父親的演出，看完了還與父親一樣，陷入戲中無法自拔。
周採茨有很強的共情能力，她看戲劇時，總能將自己代入進去，從而去感受，戲中人的喜怒哀樂。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覺得，孟子所言的“性本善”是正確的，每個人都是善良的，就算變壞了，也是有原因的。
可這世上的人，怎麼可能都是好人？
好人與壞人，永遠都是共存的，不管在哪個時代，哪個國家。儘管有些人，確實同周採茨所認為的那般，是因為一些原因而變壞，但也不乏，有“性本惡”之人。
當然，若真正細究起來，其實也不能說是“性本惡”。只是既然有無私的人存在，自然也就有自私的人。
1959年，13歲的周採茨便踏出了她的舒適區，步入了真正的世界，看遍了各式各樣的人。
與周採蘊一樣，周採茨也是一個人去香港，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是偷渡去的，所以路程沒那麼艱辛。但與父母的分別，還是讓周採茨感到了悲痛。
她知道，父親一句“乖一點，要好好讀書”，夾雜了許多的不捨；她清楚，母親並不想把她送去香港，可為了她的安全，母親沒有選擇。
圖 | 裘麗琳輔導周採茨做作業
但好在，香港那邊還有自己的姐姐在，這讓周採茨無助的心情又多了些許欣慰。可惜的是，本來裘麗琳給周採茨戴了許多珠寶的，想著帶過去能換成錢，給兩姐妹維持生計的。但在出關時，所有的珠寶都被惡意扣留了，周採茨只能帶著3元港幣去找周採蘊。
一開始，周採茨想著有姐姐在，生活不至於那麼落魄，可她想錯了，姐姐也曾是溫室花朵，剛習慣外面的世界，並沒有足夠的能力替她撐起半邊天。
因此，周採茨與周採蘊只能互相依靠，生活上該吃的苦，兩個人都得一起吃。可身體上的勞累還是能忍受的，心靈上的疲累卻是難以撫平的。
那個時候，因為聽不懂英語和粵語，周採茨不被當地所有高中接受，無奈之下，她只能重讀小學畢業班。
於周採茨而言，這件事比被罵做豬還要難以忍受，明明是一個初中畢業了的人，卻要重讀小學，她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每次想到這，心累的周採茨都會難受得想哭，周採蘊看自己妹妹如此難過，也不知如何是好。
畢竟，“她只不過是姐姐，不是媽媽”。
但或許，就算是在那個時候，周採蘊也仍佩服著自己的妹妹，難過歸難過，該站起來時，周採茨還是能夠站起來。
她敢為了自己的未來，跳出安全圈。
圖 | 周採茨
四
因為被安排進小學重讀一事，周採茨決意離開香港，轉去澳門讀書，獨自生活。
其實她年紀還小，獨自在異地生活總歸是不容易的。可週採茨就是不願意再在香港待下去，她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再像以往一樣，有人寵有人愛有人照顧了，接下來的人生道路，她得一個人闖。
可還沒有闖多久，周採茨就患上了闌尾炎，遠在上海的裘麗琳得知此消息後，立刻就跑來了澳門，一心照顧周採茨。
或許，這一點也是讓周採茨其他哥哥姐姐們都羨慕的。畢竟，他們也想與母親，與家人待在一起。可時局不允許。
只是，裘麗琳也沒能陪周採茨很久，待女兒病癒後，她便回到周信芳身邊一同面對時代浩劫了。可不懂時事的周採茨還是耐不住思念，於1966年，社會最動盪之時回到了上海。
她以為，時隔7年與父母重逢，他們會開心。然而，她還是太年輕了，太單純了。
裘麗琳和周信芳看到她回來後，既驚訝，又害怕。隱隱約約中，周採茨感受到了家裡的緊張氛圍。而從裘麗琳不准她出門以及私自拆她信的行為中，她意識到了，家裡有事。
於是，在周採茨的追問下，裘麗琳開始將所有事情說給這個小女兒聽，並解釋自己擅自拆信是怕她被利用。
以及，之所以送他們兄弟姐妹離開，便是不想把他們捲進來，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女兒會膽大到自己跑回家。
圖 | 3歲的周採茨與母親裘麗琳
後來，隨著時局越來越不安，裘麗琳又“趕”周採茨離開了。在她走之前，裘麗琳還囑咐說，自己怕火葬，買棺材的話要買木頭的，以及，要養成存錢習慣，多存錢。
一字一句，無不像是在交代遺言。周採茨越聽，心越慌，她不想走，她才回來三個星期，還沒有和父母待夠。可裘麗琳不允許她撒嬌，要求她趕快離開。
因此，周採茨再一次，去到了香港。只是，與上次不同，這一次剛到香港不久，她便收到了母親的來信，之前裘麗琳都不怎麼敢與她們聯繫，擔心被人發現。
而這一次，她的信件裡面卻說：“今後但凡收到我給你的信件，無論我寫了什麼，千萬不要去做。”
沒有前因，沒有後果，僅僅是一句話，便讓周採茨覺得，母親接下來會遇到不好的事。
確實，自她離開家裡後不久，裘麗琳便被人抓去批判了。但就算被人打，被人罵，裘麗琳也很欣慰，她成功把五個孩子送出去了，他們終究是安全的，而且，消息也傳不到他們那裡去。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兒在得不到關於他們消息的時候，越來越害怕，越來越不知所措。因此，她再次選擇離開香港，跑去了羅馬。
兜兜轉轉，周採茨仍是當初那個隨心所欲的小姑娘。只是她這一次的“隨心所欲”，是被恐懼推動出來的。
五
不知是幸運，還是天意，周採茨的闖蕩生活並沒有特別艱難。
那時，為了維持生計，周採茨不得不去打工賺錢。於是，她便跑去了中餐館當服務員。巧的是，她這服務員當著當著，竟然碰巧遇到了自己的二哥周英華。
兩人就在這異國異鄉，上演了一場親人重逢的戲碼。
這場時隔14年的重逢讓兩人一時都穩不住情緒，眼淚止不住地流。他們難過，明明是好好的一大家子，卻散成了這般互相不知道彼此近況的樣子；他們心疼，本該是輪到他們來孝敬父母了，可此時卻得不到半點關於父母的消息。
但兄妹相逢，總歸是一件幸運的事。
在周英華的支持下，周採茨離開了羅馬，跟著他一起去了倫敦，開始了自己的留學生涯。不過，這還是半工半讀的，雖然當時周英華事業有成，但周採茨仍選擇了要一邊工作一邊讀書。
圖 | 二哥周英華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人寵著的小公主了。
比起靠周英華，周採茨寧願靠自己，畢竟，她知道，家人無法陪伴自己永遠。
於是，為了磨練自己，周採茨開始從事各種工作，包括傭人。她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幹到晚上11點休息。
就這樣，周採茨一路打拼，終於把自己拼出了名堂，成為了香港麗的電視臺的總監，人稱“麗的茨姑”。
據說，後來她還成為了電視臺八位高層之一，並曾一手將張國榮、張學友捧到了天王的位置。
只是在這期間，她先後收到了父母離世的消息。母親的葬禮，她沒能回去，父親的追悼會，只有她趕到了。
圖 | 隕落的周信芳
但說到底，周採茨心中也有個遺憾，就是沒能在父母臨終之前陪伴著他們。小的時候，是周信芳和裘麗琳疼愛著她；長大後，則是周採茨心疼著他們，心疼他們的付出，心疼他們晚年的遭遇。
也許是因為對父母強烈的思念之情，亦或許是羨慕於父母之間的愛情故事，周採茨後來還與丈夫黃浩義一同打算將父母的故事拍成電視劇，劇名為《才子佳人》，不過這一想法並沒能實現。
但《才子佳人》劇本最後有被出版成書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完成了周採茨的心願了，對此她曾說：“這是我作為子女對父母最好的紀念了。”
而說到黃浩義，就不得不再提一下週採茨的個人婚姻生活。與周信芳和裘麗琳一生一雙人不同，周採茨這一生結過兩次婚。
第一段婚姻雖然失敗了，但她與第一任丈夫曾生下一女——林楚麒，曾是樂隊Beyond主唱黃家駒的女友。
至於與黃浩義的結合，在當時可是轟動了全上海灘。畢竟，周採茨可是年長了黃浩義整整10歲，可兩人卻在認識了一個多月後就在一起交往了，並在交往了十天後就閃婚了。
圖 | 周採茨與黃浩義的結婚照
這比起裘麗琳當初的私奔之舉，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周採茨早年便曾說過：“我從我父母那兒繼承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們那浪漫、正氣的愛情觀。”
或許，她選擇與黃浩義結婚，便是基於此愛情觀。
儘管有些人會對“閃婚”這一點加以批評，覺得經歷過一次失敗婚姻的周採茨這麼快又結婚，會再失敗一次。但閃不閃婚的，並不是重點。
誰能說，處得越久，婚後越幸福？誰又能確定，處得短就結婚的，婚後不幸福？說到底，關鍵還是要看人。再說，闖蕩了大半輩子，能得一安穩港灣，讓自己有的依靠，周採茨又何嘗不願意？
她向來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在婚姻面前，自然也仍是隨心。這一點，其實也是像極了裘麗琳。
圖 | 周採茨
可以說，周採茨這輩子，過得是既不容易，但也相當自由。與白天鵝般的周採蘊不一樣，她從不將自己限制在小圈子裡，她就像是海鷗一樣，在這人世間自由勇敢地飛翔著。
不過，與周採藻和周少麟一樣，這兩姐妹同樣也是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一個高傲霸氣，一個自由瀟灑。
周家子女，就沒有一個是不耀眼的。
圖 | 周信芳子女家庭大團聚
文 | 千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