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微光作者手記:


潮州,是一座時間軸被無限拉長的城市。

所有的躁動不安、風起雲湧,

一旦將時間拉長,便會雲淡風輕。

這就是潮州的感覺,

怡然自得,安之若素,慢得理直氣壯。

它似乎用一整座城的教養和歷史在告訴你:

少年人,不要急,

該來的總會來啊,該走的總會走,

慢慢走,欣賞啊,

最美的風景在歸途。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如果潮州是一個人,廣濟門城樓包裹著的古城是它的靈魂。

潮州古城毗鄰韓江而立,灰色的古城牆外是喧鬧往來的船隻遊人,城牆內是一座不曾被時光打擾過的小城,一條長長的牌坊街和蜿蜒曲折的無數小巷是它的掌紋血脈,發生過的故事留下來的人,都成了它的人間煙火,活色生香而後靜水流深。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是我第二次來潮州古城。第一次來的時候,22座牌坊只修復了一半,我們是匆匆的遊客,只來得及啖過古城活色生香的夜宵。這次來老實地住在古城裡,認真地來了一次像當地人一樣生活的旅行。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走過這麼多古城,只有潮州古城最適合像當地人一樣生活。因為它就是一個這樣生活著的城——清晨十點次第醒來,夜晚兩點陸續睡去,中午還有兩個小時午覺。


所有的美食店都有開張的時間段,當天賣完就關門,只為食材新鮮考慮,從不為遊客多少考慮。每個貨鋪的店主都在騎樓門口有自己固定喝茶的桌椅,來的客人先喝茶、再看貨,聊得來多做點生意,聊不來二話不說自己招呼自己。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這不是一個為遊客存在的古城,這是一個執拗地為自己活著的古城。它有自己的風骨,有自己的驕傲,不太做討好的事情,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精氣神。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外來的遊客反而賤兮兮地更喜歡這樣的不討好,也就甘之如飴地把自己完全拋給了古城。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是古城的清晨6點,

從樓下的腸粉店開始。


我們住的民宿在古巷口,它樓下有一家潮州腸粉店,是古城裡開得最早的幾家店之一。

清晨六點就能聽到鐵閘門“嘩啦”打開的聲音,老父親生爐子,老母親調粉漿,幾個孩子負責擺桌椅,動作極快,要趕在七點第一批早起的街坊來之前,準備妥當。

這家叫文香腸粉的老店開了幾十年,據吃過的朋友說,這麼多年,不光地址沒變,連味道都沒變,哪怕牌坊街早就變成了遊客必到的步行街。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薄如紙帛的腸粉皮還是雪白晶瑩,有著純米的滑溜軟糯和香氣;全加的餡料除了例牌的豬肉、雞蛋,還有鮮味擔當金針菇;當季的筍絲最脆鮮,是混合了特製花生芝麻醬後的驚喜。

很多外地人不太喜歡潮州腸粉甜鹹黏糊的醬料,文香的醬料卻是最為清爽的一種,油香和醬香混合得極好,和腸粉及餡料攪拌均勻後,不多不少,每一口都沾得剛剛好,吃完連盤子都是乾淨的。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能在街頭小店吃到這樣的講究,是難得的;十餘年味道一如既往地講究,是難得的;更難得的是他們中午十二點做完最後一批遊客生意就果斷清掃門庭,熄火收檔,來了也吃不到。

午時一點日頭毒辣,店外的大街上正是遊客往來喧鬧最盛的光景,甚至都沒人發覺這裡存在著一家腸粉店。老闆關店午休得理直氣壯,因為腸粉午後再做就不新鮮了,它的美味只應屬於上午的時光。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是古城的中午十二點,

從一家你不配點菜的潮菜館開始。


在潮州吃午飯,最好在十一點到一點間,這裡不存在BRUNCH這件事情,不睡午覺的廚師做菜沒有靈魂。

在潮州菜館,點菜這件事情大可不必,不是沒有菜單,而是作為食客的你沒有資格。潮州的朋友曾經告誡像我這樣自詡吃貨的人,不要自作聰明點菜,只需要問店家:“今天什麼最新鮮”,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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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季魚飯 攝影:吳穎露


古城裡有一家老城潮菜館,老闆娘看起來客氣和善,對遊客都是一付從善如流的樣子。

然而當我拿起菜牌翻開第一頁的時候,控制不住的專業人士就起範了——

“想吃什麼?今天滷水不錯,拼盤好不好?”

“嗯,我想要粉肝和……”,“哦,今天的粉肝不好,鵝腸和鵝翅不錯,加個鵝血這樣吧。”

“好,那,魚飯我要……”,“今天有當季的魚,剛到,錯過沒有了。”

“哦,好,那主食……”,“你們六個,一籠荷葉蟹飯吧,招牌,對了荷葉不當季,換竹葉可以嗎,另一種清香。”

“好呀,我想再點一個……。”,“再一個湯差不多了,芋泥魚羹吧,只有我們店做的。”

“呃,好,成交。”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潮州滷水 攝影:吳穎露


你以為這樣霸道的商家推薦肯定有私心,都是貴且不好吃對麼?並不是,事實上是價錢公道,份量剛好,重點,這都是本店主打最好吃的美味,幾乎每一道都是。

老潮菜館有自己的堅持,就有著自己的驕傲。如果說美食是中國文化集大成的體現,那麼這些潮菜師傅和店家身上體現出來的,是不打折扣的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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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蟹籠飯 攝影:吳穎露


因為自信便有了做得更好的要求,在潮州吃得不好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從古城向東南開車出去約一小時距離的江東鎮,我們在這裡吃到了有生之年最好吃的夏筍。


林禮順是全鎮第一個做筍宴的店,按位收費,沒有菜單,來了有什麼就吃什麼,食客沒有置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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筍粒火腿炒飯 攝影:吳穎露


燉鴨子的筍塊,脆嫩無渣,完全吸收了鴨子的鹹鮮,又有筍的清香,肉香筍鮮,正應了李漁所言:“筍乃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


肉絲清炒的筍尖,軟嫩細滑,入口即化,有著媲美春筍尖的品質。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清炒筍尖肉絲 攝影:吳穎露


之前聽說紹興人夏天也吃筍,無奈多筋難嚥,只能嚼盡鮮味就吐掉。我吃過潮州江東的麻筍,不由得要在心裡也驕傲起來,可惜這樣的美味到十月即止,屆時全鎮的筍宴都會偃旗息鼓,明年再來。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醃蘿蔔葉大腸湯 攝影:吳穎露


你發現了嗎?潮州人的時間觀念就是這樣,不急不躁,不緊不慢。老天賞的飯就盡力做到最好,沒有了就好好休息,午覺總是要睡的,過了最好的時節就不要搶。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從古城瀰漫開去的屬於潮州的時空感,是篤定而自信的,這似乎上百年來從未間斷過。它使這裡的人有種安之若素的平靜,心安即是歸處,所以他們專注在自己手上的事情,要一直做到好得讓人不容置疑。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是古城的午後兩點,

從三年還未雕刻成的蝦蟹籠開始。


午後兩點的古城,炙熱的陽光穿過高大的鳳眼果樹,樹影斑駁打在青苔雜草叢生的老城牆上,天透亮的瓦藍,遠遠飄著一朵白雲,完全擋不住太陽的熱情。

吃好了的我們心無掛礙地在老街上悠悠散步,偶爾的清風拂過,不知哪裡吹來一陣木質的清香。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原來是古城老街上一家潮州木雕工作室的師傅,正專心致志地在一根兩人合抱粗、3米多高的原木柱上雕刻著名的潮州木雕造型——蝦蟹籠。

這種寓意著海上豐收的造型是潮州木雕最高工藝的體現,剔透鏤空、多達十幾層的雕刻,一根原木上不僅要雕出大小各異的籠子,還要在籠子內外雕刻出螃蟹、龍蝦,栩栩如生。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我們運氣好,正好看到師傅在雕刻一隻在籠子裡的小龍蝦。我們很好奇這麼小的孔,雕一隻這麼小的蝦要怎麼做到。師傅說:“就是用長的刻刀,一點一點伸進去雕,慢慢雕,不能著急,一著急雕壞了,修的時候更麻煩。”。

師傅見我們興致高,自己也很高興,給我們得意地介紹:“你看這是整木雕刻,都沒有拼接的,要根據樹的形狀設計,這裡是樹結,我們就給它設計成松樹的樣子,這裡是龍頭。”。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午後的潮州熱風燻人,木雕師傅汗流浹背,手上卻一點也不急,我們問:“這麼大的作品要雕多久?”,他說,“現在已經雕了三年了。”.。

雕了三年的蝦蟹籠還有四分之一處仍是木皮的狀態,雕完以後要幾遍打磨,然後再上金漆,才是最終氣勢輝煌,金光奪目的蝦蟹籠。

離開木雕工作室的時候,我們還在討論,現在誰還會用這麼複雜的木雕作品?誰還會花三四年等一件蝦蟹籠?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然而我們卻真實地看到了這樣一件作品的創作,真實地看到了一位普通的潮州木雕師傅對自己手藝的愛不釋手,在這樣一個普通的炎熱的下午,在這樣一條普通的老街上。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是古城的傍晚,

從老巷老宅的一碗單從開始。


喃妙茶舍,是我們此次潮州在地之行午後喝茶最愛的地方。離開牌坊街熱鬧的大道,走進灰牆蓬草的老巷子,一下進入了靜謐的時空,而喃妙茶舍是這個時空裡的驛站。甫進入時,天井處一大缸荷花直立向上,像要衝出四方的天空,特別搶眼。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這是一座修舊如舊的老宅,該有的影壁、木作屏風和遊廊一樣不少,卻因為主人家的品味並未顯得過於老舊,原木簡約風的儲藏茶架,適當處的一簇綠蘿,頗有些侘寂之風。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我們為喝茶而來,喃妙的鴨屎香有著與別處不同的淡雅之氣,香味乾淨得很,幾杯入喉,高興極了,便向主人家再討別的茶來試。

喝著好茶,與主人聊天,才知喃妙主理人是姐弟三人,原本各自散在外地打拼,只為了圓母親一家團圓的念想,紛紛回來在母親租下的老宅子裡開起茶館民宿。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主理茶館的是二姐,學日語,畢業後在一家日企工作,我問了她一個現實的問題:“丟下這麼好的工作回到潮州,甘心嗎?”,她抿了一口茶笑著說:“現在的狀態是我喜歡的狀態呀,母親一生信佛,她的意願就是開一家這樣的茶舍,現在她的夢想就是我們全家人的夢想,全家人在一起,做一件我們都喜歡的事情,就是緣到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選擇,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在古城的小巷裡,我們遇到過很多小小的店。每一間都像喃妙這樣,不大、乾淨、卻到處能看見主人放進去的心思,每個店都細細地藏著主人們各自的故事和願望。


他們如此用心的擺設,彷佛在告訴來的每一個人,他們是這個地方的主人,這裡是他們的歸途。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離開喃妙茶舍的時候,天漸晚,夕陽打在古街的水磨石上,路旁的茅草和打碗花在夕陽籠罩下有淡淡的金色,特別像小時候被媽媽喊回去吃飯的那個斜陽夕照。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王辰羽


雖然我是一個客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潮州這一片靜謐小巧的古城裡,我竟見到了歸途的美,也許這才是真正意義的詩和遠方。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那些號稱承載著人們詩和遠方的城,為什麼一定是一座將文脈統統割裂,在此地獨立傲然升起的城;為什麼是一座邊喊著逃離邊把彼方的苟且統統搬來的糾結的城;為什麼是一座將在地文化統統架空,用上帝視角把外來文化不由分說套在此地的城。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攝影:吳穎露

我希望的古城,是能緩緩延續文化血脈再生的城,它的慢是理所當然的慢,它的悲喜是在地人的悲喜,它的繁華是在地人的繁華。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我們所期待的詩和遠方,不是一個割捨不下的彼處,而是一個能把心徹底放進去的此地。

深夜十二點的潮州古城,漸漸在夏日涼風裡開始了夜糜的熱鬧,賣完了滷水酒料的滷水檔老闆收拾桌臺,接下來是潮州打冷的場子。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我們在白天見過的那些古城裡的人們,晃晃悠悠地開始了潮州深夜的精彩,那些把理想都過成每一天最樸實的生活的精彩。


潮州,一座慢城的日與夜


這裡是潮州古城,

它是潮州這座城市的一顆老靈魂,

它的日與夜,無論熱烈亦或沉靜,

都是一首如水的詠歎調,

這裡沒有逃離,沒有流浪,

有的只是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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