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關注 第一章 阿東

晚飯後一隻拖鞋又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阿東的腦門上,阿東將捧著手機的右手騰了出來,頭也不抬就用力地將拖鞋朝飛來的方向使勁扔了回去。“哇”的一聲,坐在阿東老婆旁邊正在手機上玩遊戲的兒子哭了起來。壞事了,阿東心頭一震,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就抱起了兒子。手機裡面那位叫莎莎的女主播此時在做擴胸運動,連線PK進行到一半正如火如荼。

安撫好了兒子,再拿起手機看莎莎時已經下播了。阿東垂頭喪氣地捲縮在沙發的一角,點了一根頹廢的煙,飄著幾縷虛幻的霧,等著婆娘哄睡兒子後雙手叉腰出現在他的面前。

生活就是這麼的平淡如水,連所有的意外和插曲都如此的波瀾不驚。譬如那隻經常飛過來的拖鞋,一般是婆娘左腳上的,因為她喜歡翹起二郎腿掛著左腳,極其偶然也會是右腳的鞋,那是她穿反的時候。以前拖鞋經常從身邊和頭頂飛過,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婆娘的技藝愈發精湛,幾乎每次都可以命中阿東的額頭。

超薄塑料拖鞋打在腦門上並不疼,只是會一驚,但那也僅限於最初的幾次,隨著次數的累計阿東已經沒啥感覺了。現在如果晚飯後看手機沒有拖鞋飛過來阿東反而會覺得少了些什麼了,人就是這麼賤,想到這點阿東嘴角微微上揚。但五歲的兒子可是阿東的心頭肉,聽到兒子受驚嚇後的哭聲讓阿東心如刀割。就像莎莎開著電音也會時不時唱跑調的那句:“我的嘴角嚐到一種苦澀,”阿東剛剛上揚的嘴角又不自覺地垂了下去。這是第一次打中了兒子,阿東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反擊了。

微信上跳出來一條信息,莎莎嬌嗲地抱怨因為阿東沒有堅持到最後,所以輸了與另一位女主播事先約好的PK。這個PK可是在阿東的慫恿下約好的。阿東心裡充滿了無限歉意,莎莎可是他心上的另一塊肉,她只要在直播間笑,他就會傻傻地盯著手機笑,她若是在直播間哭,他也會舉手無措,傷心難過。

“我要懲罰你,”莎莎發來了消息。“願聞其詳,”阿東在回覆裡敲下了這四個字。平時生活裡阿東極少用這種文鄒鄒的大詞,但對莎莎他每次都精心遣詞造句,他希望始終保持他在莎莎心目中溫文爾雅的氣質和形象。

“做五十個深蹲,另外明天要給我上一架飛機帶我翱翔天空。”

一架飛機一千元,這個阿東已經充值好了。五十個深蹲有點吃力,畢竟他今天已經走了將近三萬步了。但為了莎莎,別說五十個深蹲,就是五百個阿東也願意。

阿東把手機架起並開啟了錄像功能,剛蹲下去就看到了婆娘那雙還算挺直白皙的小腿出現在眼前。婆娘雙手叉腰杵在那裡一言不發,阿東熟視無睹,直到一口氣做完了五十個標準深蹲,才關閉了錄像功能。

“喲,”這是婆娘的開篇語,一般無需回應。

“東哥不愧為青年才俊力大無窮嘛,那麼多個深蹲還面不改色,可小女子有一點甚是困惑。”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阿東擲地有聲地回應了一句。

“小女子困惑的乃是,”婆娘換了一種從譏諷轉為柔和的語調,好像一個大家閨秀從古代款款走來,但這絲毫不會讓阿東覺得接下來會有什麼好話。

“東哥做深蹲時生龍活虎,可為何在其它地方每次做上三五個俯臥撐就氣喘吁吁了呢?”

這婆娘壞就壞在每次打蛇都能打到七寸。

捫心自問,阿東覺得婆娘也沒說錯。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生活中就是有很多困惑,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就像第一次在莎莎直播間刷出火箭的那一刻,那晚阿東是渾渾噩噩的,更準確的說,阿東是處於不清醒的醉酒狀態。就在那一晚,阿東從一個小粉絲蛻變成了一位深藏功與名的大哥,從無人搭理無人關注變成了人人追捧人人誇讚的大哥。從小到大阿東一直渴望站在聚光燈下,這種在高光下所折射出的光環是他畢生嚮往卻從未擁有過的。

話又說回來,又有哪個男人又不向往這種光環呢?

阿東生活在西南地區的一個三線城市,三十有餘卻始終未立。從未經歷幽暗深谷,也未曾看到過山巔盛開的鮮花。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提勁。該長大的時候長大,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結婚的時候結婚,該養育的時候養育。一切都是那麼的循規蹈矩,平淡如水。

父母給予阿東愛和關懷,也早早為他置辦了婚房。但一輩子同樣平凡的他們卻無法給阿東一個景繡前程和宏偉事業。阿東學的是酒店管理,原本以為可以西裝筆挺的去管理某個五星級酒店,結果殘酷的命運讓他成為了一家小飯店的經理。雖然也要打領帶,但那白襯衫上斑斑點點的醬汁和菜屑擊碎了他所有的夢想。

夢想和現實總是如此的錯位。錯位的還有人性,來自老闆的責罵,來自廚師長的排擠,來自顧客的刁難讓阿東在夾層中感到生活是如此的蒼白和稀碎。

蒼白稀碎的生活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當一個偶然出現在拐角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像那晚四位年輕的男性顧客因為喝多了而咬定有假酒不肯結賬時,阿東的命運就此轉變。客人一邊歇斯底里喊著報警,一邊大聲嚷嚷要求老闆親自出面。阿東以近乎哀求的口吻與客人商討,最後達成的協議是:免單另加阿東當場喝下那瓶幾乎滿瓶的白酒。

那天晚上阿東是被手下的兩名服務員架回去的,他昏睡了兩個小時後因為口渴而醒了過來。阿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喝水一邊進入了他曾經去過幾次的直播間。醉眼朦朧中莎莎異常美麗動人,用當地的話來說就是長的巴適,簡直不擺了。他鬼使神差般的充值了兩千元,隨著食指輕輕一點,一根耀眼奪目的火箭緩緩升起,霸佔了整個屏幕。直播間屏幕上的各種喝彩與祝福,莎莎那驚愕不已的眼神和近似於喜極而泣的表情,讓阿東飄飄欲仙,好像又吹下了一瓶瀘州老窖。

守護莎莎的日子讓阿東重新找回了那份對生活久違的激情。阿東為莎莎補辦了開播滿月慶典,加持了百天,共度了半年,狂歡了週年,除此之外再加上莎莎的生日派對,還有莎莎以外婆臥病在床需要照顧為由的告別直播儀式,以及外婆痊癒後的盛大回歸。

那一串又一串的火箭和漫山遍野的花海,是阿東動用了父母給兒子預存的幾十萬教育基金以及東拼西湊所換來的風景。阿東沉醉於這風景中,如同那瓶讓他目眩神迷的酒,一直未曾醒來。

阿東不是沒有認真思考過他的處境和家庭的未來。但刷禮物已經從最初的心理滿足變成了一種習慣,習慣又變成了癮,一種難以戒除的癮。除非他不去莎莎的直播間,只要登錄進入必然傾其所有。那深深入心的問候,那萬眾矚目的排面,那句套在他身上的“人狠話少錢多”的金字招牌。還有莎莎嬌豔欲滴的靈動眼神和楚楚動人的櫻桃小嘴,讓阿東無法自拔、如痴如醉。

這種感覺就像是阿東和他老婆第一次認識那樣,他當年是如此奮不顧身的如飛蛾般撲向火去,如玉石般沉入海底的投入到了瘋狂的追求中。雖然阿東相貌略遜一籌,但憑藉他還算踏實的人品和雙方父母的相互認同,他們很快便結合在了一起。

阿東的老婆屬於喜歡動手又動嘴的類型,這比較符合西南地區女人的性格。所謂的動手也不過是後腦勺偶爾來一巴掌或者飛來飛去的一隻拖鞋。阿東仔細算過,在不吃不喝的狀態下,以他現有的工資要將那刷出去的錢全部賺回來至少需要八年時間,到那時阿東已經四十歲了。阿東也心知肚明,如果他老婆知道他刷出去的是一個家庭所有的積蓄以及未來生活的保障,那飛過來的肯定是一根結結實實的棒槌,如果這可以敲醒渾渾噩噩的自己,也算是一件幸事。

就算敲死了也罪有應得。

這是阿東心中深深的罪孽。

阿東老婆看著面前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阿東一下子又變得柔軟了起來。她舒展了鳳眼圓睜的表情以和風細雨般的語氣說:“老公,我現在去開直播,你就在客廳看好嗎?”

這婆娘就像峨眉山的天氣,時晴時雨,總是讓阿東雲裡霧裡。

阿東進入婆娘直播間的瞬間便眼前一亮。沒錯,確實開了一些瘦臉和磨皮,膚色也比平時白了些許。但就算沒有美顏也絕對不輸包括莎莎在內的任何一個女主播。更為關鍵的是,這是與他共步人生共建家庭共育兒女生共擋風雨的女人。

婆娘緩緩唱了一首他最喜歡的“成都,”當她唱到那句“餘路還要走多久,你攥著我的手”的時候,阿東突然感到喉嚨中有溫情湧動。他用收緊的喉嚨輕輕嚥下了這股溫情,心裡蕩起無限暖意。

一架靚麗的噴氣式飛機在婆娘的直播間裡展翅翱翔,婆娘一句“謝謝我最親愛的老公”讓阿東心裡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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