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看到辦公桌上的一枚果殼，腦海中總會勾起一抹記憶，關於小汶的記憶，一個特別的孩子。
說他特別，一是身體特別。他左腿有缺陷，走路一搖一晃的，說話也口齒不清。
二是身份特別。他從小被父母遺棄，被外出打工的養父撿到，帶回了家。身體有缺陷，大概是被棄的主要原因吧。
三是性格特別，寡言少語。
平時他很安靜，安靜地聽課，安靜地寫作業，安靜地走路，安靜地回家。
他好像若有若無地存在。調皮搗蛋沒有他，惡人告狀沒有他，活動表演沒有，上臺領獎沒有他。
也許是他太過於老實安靜，也許是他的衣著不夠整潔，也許是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味道，總之，他差不多沒什麼朋友，多數時候一個人來來去去。
我對於他的印象，是在批改作業發現他書寫很工整的時候，是在路上偶遇他鞠躬問好的時候，是點他回答問題結結巴巴而招致鬨堂大笑的時候，僅此而已。
讓我對他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午後。
那是一個春天的午後，同學們在草地上自由活動。有的放風箏，有的踢球，有的欣賞花草蟲子，有的看課外書，還有的在做遊戲，大家玩的不亦樂乎。
我有些渴了，去教室拿水杯，順便整理一下教室。在走廊上，聽到教室裡面似乎有什麼刺耳的聲音。推開門一看，一個小小的黑影正在吃力地拖動桌子，再擺整齊。定睛一看，是小汶！
上午最後一節是手工課，地面被各種材料弄得花花綠綠的，我還沒來得及打掃。
環視四周，地面、黑板、講臺，全都變得乾乾淨淨的，尤其是地面被溼拖過，一塵不染。
我定定地看著小汶，一個小小的人兒，提水、灑掃、拖地，擦拭、搬動，蒼白的臉兒已變得通紅，細密的汗珠把稀黃的頭髮汗得一綹一綹的。
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感動了。不光鮮的外表，乾淨而閃亮的心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下一下地撞擊著我的心！
小汶就這樣，以他的方式，一點一點地走進我的視線，走進我的內心。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他，報以微笑，點他答題，口頭表揚，獎勵物品，甚至還使出“摸頭殺”。
他竟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再發呆，受到嘲笑不再流淚，嘴角偶爾也會上揚。
日子一天天地繼續著，我對他的瞭解也在逐漸加深。
小汶真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孩子！前幾年，最疼愛他的養父在一座煤礦打工，因礦井塌方事故，再也沒有醒來，養母在一天夜裡丟下他出走了。從此，他就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在附近打點零工，艱難地拉扯著他。
我為小汶申請了特困生補助，特許他可以只買一套新校服，工資到帳後先往他的飯卡充好早餐費，希望能幫他一點一滴，當然，這一切是沒有告訴他的。
又是一個忙碌的週一。
“老師……”課間，我正凝神修改一篇作文，耳畔傳來一聲怯生生的輕喚。
一回頭，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正充滿期待地望著我，是小汶。
他伸出一隻花一道黑一道的手，手心裡躺著一個橢圓形的小東西，有點黑，兩頭略尖。
不待我詢問，他往我桌上一放，就飛也似地跑開了。
我看不出端詳，隨手把那個不可名狀的小物件丟在抽屜的旮旯裡。
這，或許藏著一個稚子的頑劣，或許呈現一個兒童的戲謔，又或許是一個學生的惡作劇。
誰知道呢？
我靜下來繼續完成手頭的工作，可小汶那怯怯的目光卻讓我心生波瀾。
小汶的臉上總是黑一道花一道，腳上總是穿著不合適的鞋子，總是揹著拉不攏的書包。因為說話含混不清，惹得幾個調皮的男同學常常學舌。
小汶從不惱怒，相反卻極為懂事。
他常常不聲不響地扶起倒下的椅子，悄悄地關好窗戶，打掃人來人往的通道。
學習成績雖不理想，可是一直很認真，那專注而努力的樣子，讓人不由得心生愛憐，注視他的目光自然變得溫柔而期待。
時不時地，我羅列各種理由，獎勵他幾枝筆，一沓本子，一雙手套，一瓶兒童霜……當然，微笑是最常用的。
放學時，一個小黑影跟過來，又是小汶。
“小汶，怎麼還沒回家？”“老師，我……我……我送的堅果您吃了嗎？好……好……好吃嗎？”
我兀地一怔:堅果？
他送我的居然是如開心果如杏仁如巴旦木之類的美味堅果？
我卻漠視孩子的用心，忽略孩子的純真，質疑孩子的信任，甚至還因小潔癖而不願多看一眼那個黑乎乎的小東西!
我忙不迭地打開抽屜，飛快地找到那枚古里古怪的堅果，當著小汶的面，掰開外殼，丟進嘴裡，一股醇香頓時瀰漫在口腔，令人齒頓留芳。
我一邊誇張地咂著嘴，連聲說好吃，一邊俯下身來幫他整理衣領，並把一盒巧克力悄悄地放進他那拉不攏的書包裡。
小汶笑了，清澈的眼睛掩藏不住喜悅，他向我揮揮小手，一蹦一跳地跑向那一抹金色的陽光……
我攥著那枚果殼，把它鄭重地放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地方，讓它警醒我。看到它，就彷彿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到一顆純淨的心……
作者簡介：燕燕小王，喜聞書香，樂享文趣。愛生活，愛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