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角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很少談論某些事。我不喜歡吵鬧的人群,不喜歡車水馬龍的街道,不喜歡黑暗裡燈火輝煌的高樓,不喜歡夜晚霓虹勾勒出的城市。我儘量不在晚上出門,希望避開這些我討厭的東西,但我說不出為什麼討厭。太陽落山以後,我只覺得這一天快過去了,只想躲在家裡,一整天的喧囂就為等待這一刻的寧靜。

同樣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晚上我早早便躺下,熬夜對我來說早已經成了陳年往事,我已經不像年少時那般喜歡點燈熬油,也已經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孤獨思考。我通常用一整晚的空閒時間去忙碌一些可能根本就毫無意義的瑣事,感覺時間過得很快,然後又必須早早睡去才能解除一天的疲憊,所以,我所存在的世界,再怎麼繁華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看似絢麗的背景牆,毫無章法的迷宮死死地扣住向四方延展的路,我根本無瑕去理會門外那些繁華,單單只是想繞出這個迷宮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紅燈綠酒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個被禁錮的人,我與許多人一樣,只是待在一個灰暗的角落裡。

有誰不曾設想過以後的生活?但這個世界不是說怎樣就能怎樣的,有些事,本以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遺忘,誰曾想卻變本加厲不斷加深印象,終究成了心中隱隱作痛的傷。沒人知道路究竟通向哪裡,就像有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生活無論怎樣都沒法圓滿,還可能有些刻薄,甚至對有些人來說十分殘忍。你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你不想要的不要卻強迫你要。你所喜歡的,被詆譭被褻瀆,你所排斥的卻被推崇被敬仰。你想成為陽光明媚的少年,卻成了無所適從的套中人。造化弄人,是生命裡最讓人無可奈何的事。只是在還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我記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夜晚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希望用我的筆頭記下些事,可有些事,永遠也不會被記住。這個世界,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反差巨大的醜陋,輝煌的背後都是道不盡的辛酸。某一天,卑微的人連努力生活得資格都沒有,連追求幸福的資格都沒有,連出賣自己勞力的資格都沒有,恐怕那些靠剝削活著的寄生蟲又要絞盡腦汁算計如何是好。他們既怕你變得太強大而難以駕馭,又怕你變得羸弱難以支撐貪婪地吞噬,所以才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緣試探,一步步壓底人的心裡防線,橫徵暴斂,把人變成提線木偶。他們不理會你的理想,不理會你的意願,甚至你的性命也不重要。每天像小丑一樣被逼著戴上面具,擺出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多麼和諧愉悅的畫面!可面具後面扭曲的臉卻早已痛哭流涕。可他們還說,你笑的真難看,不是發自內心的笑,你要真心的笑!我的臉越來越僵硬,我的心也越來越僵硬,越來越冷,越來越牴觸,越來越想逃離,更像是本能反應,更像是求生慾望,通過連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方法逃離。

我們也生活在“楚門的世界”,被虛假和虛榮包圍著,逃都逃不掉,我們的生活是被安排好的麼?所有的事面上都必須搞得欣欣向榮、皆大歡喜。所有的人臉上都必須掛著相親相愛、其樂融融。所有的工作都必須營造出形勢一片大好的氛圍,還沒做出什麼成績就吹得天花亂墜,實為自欺欺人卻絲毫不覺汗顏!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歷史教科書上高高的鍊鋼爐、斗大的白菜和卡車大小的肥豬,痛心疾首!根本沒人在乎事情是不是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他們只是關心事情辦的漂不漂亮,上級滿不滿意,圍觀者的評價如何。我一萬個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要這樣,用假象矇騙真理,用謊言欺騙感情,才能凸顯出事情的圓滿,他們到底在怕什麼。

前路漫漫,最感到心痛的,一定就是那些真正付出了努力傾注了心血卻被別人拿來肆意揮霍、踐踏的人。總有那麼一類人,默默無聞而與世無爭,從不問為什麼這樣只是靜靜完成自己的事,不爭不搶,彷彿那是他生下來就應該做的,卻依然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儘管已經很用心的去過自己的生活,卻仍被欺負得遍體鱗傷,可能他們自己已經認命。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應該?除了父親母親含辛茹苦帶大自己,自己應該盡孝道之外,沒有什麼事可以用“應該”這個詞來進行綁架。人生來就該分為高低貴賤?生來貧窮的人就應該受到富人的指責,說他們不努力?就因為貧窮所以做什麼都是錯的?你沒考上好學校就說你不用功讀書,你沒找到好工作就說你不求上進,你沒有運氣碰到慧眼識珠的人就說你沒能力,你得罪領導就一定是你的過錯,而上級是不會錯的,長的漂亮的人心腸都是好的,荒唐至極!這個世界作為評判是非的標準有很多,唯獨人心沒有這個資格,可恰恰評價標準裡使用最多的一個,就是人心,最容易動搖的是人心,最脆弱的是人心,最歹毒的也是人心。

“一將功成萬骨枯”,歷史永遠是勝利者書寫的,也是由統治者延續的,但任何輝煌都不是一日建成的,也不是一個人建成的,歷史總把他歸功於一小部分人,而剩下的一大部分人則淪為炮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律。奴隸制社會一直是存在的,只不過是換了一個方式存在,變得稍微緩和一點又似乎死性不改。

我厭惡所有的謊言和荒誕以及所有的吹噓和誇大,就像討厭偷錢包的小偷一樣討厭竊取別人勞動成果的人。我想了那麼久,想盡了所有的事,但世界這麼大,卻裝不下一顆熱忱的心,世界這麼大,卻沒有一片可以容身的地方,曾經豪情萬丈信誓旦旦想要闖出個天地,卻在燈火闌珊處發現以前的自己多麼天真愚蠢,簡直是痴心妄想。人活著就圖爭一口氣,我們今天拼了命也要去完成的事在某些人看來,可能最多算是飛蛾撲火,螳臂當車,自作自受,但假如心底最後一絲希望都消失殆盡,那今天的努力和付出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受盡了冷眼想要得到的是尊重,不是更刻薄的中傷。

上帝除了給了我們每個人一次生命之外,再無公義可言。公義,我不認。孔子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吃不飽飯餓肚子的時候,公義在哪?我日夜苦讀卻因考試失利上不了好大學的時候,公義在哪?我被生活折磨得體無完膚艱難度日的時候,公義又在哪?等到我熬過了痛苦的歲月想要批判不公的時候,公義卻跳出來說,你這是自私狹隘的思想,是不顧大局的做法,是有悖倫理道德的行為,我又憑什麼認你?!如果生命給了我抗爭的機會我卻沒有把握住,那麼我認命。但如果生命連最後一絲抗爭的機會都不捨得給我,非要這世道混沌,那我就一輩子不可能認命。即使我在這灰暗的角落裡生根發芽,我仍然懷著一顆向上的心,別人可以把我遺忘,但我自己絕不會放棄我自己。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在官僚氣息依然嚴重的今天,無論是個人、集體還是國家,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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