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為一人

正文:

又是一年中元節,街上人來人往,夕陽落下,月已上枝頭。河面上有點點星光,一個個河燈載滿了對故人的思念,駛向忘川。河邊笙歌曼舞,熱鬧非凡。而在這繁華的城市盡頭,有一隅草木蕭瑟,風吹、葉落、黃沙飛揚,而又塵埃落定。一具棺槨靜默於此。

我,已在此沉睡千年,哦,不,是已經死去千年。耳邊梵音繚繞,如往常一般,卻又帶著一絲不尋常。每年的中元節,都能聽到來自凡人的祈禱和鬼魂的哭號,今天似乎出現了一些別的聲音……似來自遠方般縹緲,卻又在耳邊餘繞。本以為我會如以往一樣再次陷入沉睡,等到來年中元,再聽一曲離殤。可我卻在轉瞬間被送離此地,去往某個地方。“是時候了……”一句嘆息。

三天後、wang府中,偌大的花,,園裡,一襲淡藍衣衫的姑娘正在和身邊的婢女嬉戲打鬧,沒錯,那就是我、當今慕wang爺的千金慕淺柒。我曾是一個千年孤魂,在滿一千年沉睡時附在了季如柒的身體裡,成為當今的慕小郡主。千年的時光眨眼而過,而千年前的記憶,也湮沒在時光的長河裡了。我不曾記得我是誰、我是怎樣死的……那,都不重要了,如今我只想好好替這個姑娘活下去。

數月後,枝頭點點黃喚醒了奼紫嫣紅,而我也到了及笄之年。

那天漫天杏花飛舞,不染纖塵。府內賓客如魚,嘈聲鼎沸。我煩於繁文縟節,便偷偷跑出來,獨賞這漫天花雨。

那人,一襲白衣,如雪般不然纖塵,立於樹前,似在思考,也似在回憶什麼。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那人轉過頭來,靜靜看著我。而我,在看到他的雙眸時愣在了那裡,我好像、好像在夢裡見過那雙眼睛。時間彷彿定格在了這一瞬,直到……

“姑娘,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溫潤的嗓音打斷了這份沉默。我立馬回神,暗惱於自己竟如此失態,盯著一個男子看了半天。“沒有,公子丰神俊貌,眉目清朗,生得一副好皮囊。不過……公子好像、好像似曾相識。”“哦?既然相逢,便是有緣。在下墨清凝,不知姑娘芳名?”“我,我叫慕淺柒”“慕淺柒,是個好名字。”他低頭輕笑,卻斂不住芳華,霎時迷了我的雙眸,也迷了我的靈魂。我滿臉羞赧,轉身便跑出了花,,園。耳邊似乎還回放著他如玉般溫潤的嗓音。

枝頭關雎鳥雎鳩和鳴,花間蝴蝶飛舞相伴。春天,真是個曖,,昧的季節。

不知是第幾次陷入沉思了,唉。墨清凝那張清俊的面龐時時出現在我的眼前,他那聲輕笑刻刻在我耳邊縈繞。罷了罷了,我還是在紙上靜靜心神吧!正當我潑墨賦畫時,侍女璃月慌慌張張地跑來,“郡主,墨公子來找wang爺提親了,就在前廳……”話未說完,我便急急跑去,心中暗忖:原來我喜歡墨清凝已經這麼明顯了,連璃月都察覺了,這難道就是人們所說的情到深處自然濃?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我便到了前廳。察覺到我的到來,父親和墨清凝停止了談話。父親問我願不願意嫁與墨家為妻,我抬頭看了一眼墨清凝,他此刻正凝眸望我,對上他黑曜石般的雙眸,我迅速羞紅了臉,低下頭小聲答到“墨家公子玉樹臨風,驚才豔豔,女兒願嫁。”……

就這樣,我成了墨清凝的妻。本以為我們會如戲本子裡講的那樣琴瑟和鳴,從青絲然然到華髮叢生,朝採白露晚煮酒。事實上,我們的確有過歡好的日子,不過,在朝堂鉅變的那刻、在最疼我的父親死的那刻、在wang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被誅殺的那刻,便結束了。

我不甘心,明明盡心盡職為朝廷、為百姓不顧生死的父親卻被扣上了有謀逆知心而被滿門抄斬,在九皇子的苦苦哀求下,我被保住了。可笑,我竟、竟不知原來那為皇上立下清君側的大功的九皇子竟是我的夫君,我竟是那誅我滿門的九皇妃!真是可笑!

不甘心又如何,我終究是愛他的,愛到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讓他受傷,哪怕只是朝堂上的流言碎語。愛情這場博弈,是我輸了,徹頭徹尾地輸了。

我終是沒有勇氣問他是否愛過我,也沒有勇氣看他最後一眼。在慕wang府滿門抄斬的日子,我死在了我與他初遇的那片杏林裡。杏花開滿枝頭,風一吹,紛紛揚揚飄落,好像在唱一曲悲歌。

我再次成了一縷孤魂,遊蕩在世間,看人間花開花落,聽一曲悲歡離合。傳聞皇帝駕崩,九皇子登基,從此國泰民安,新帝清名遠揚。傳聞新帝之妻死時,新帝失聲痛哭,此生終未娶妻。傳聞新帝逝世,與其妻共葬於杏林裡,生生世世共看杏花開落……

執念已了,我再次來到忘川河邊,孟婆已在那兒等我多時了。苦澀的湯汁在嘴裡氤氳,記憶卻如潮水般湧來。

我本是這山林裡的一棵杏樹,追隨著四季的腳步,花開再敗,花落再,,生。著著晨露而起,伴著晚霞而眠。本以為日子就會如此不鹹不淡的過了,直到一天,一個*婦帶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在這兒定居了下來。

那天,杏花還未開,我還在沉睡,一陣朗朗讀書聲把我給吵醒了。含怒的雙眸在看到那一襲白衣後不自覺就化為了一攤春水,許是不ren打擾到他,我竟默默地聆聽著這稚嫩的聲音,那枯燥無味的古書似乎也有趣多了。只此一眼,我便知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此後,他晨起在樹旁讀書,我便靜靜地聽著。晚間他在樹旁納涼,我便默默地陪著。時光打馬而過,曾經稚嫩的兒童逐漸長成謙謙君子,而我也在不懈的努力下,化為人身。是的,我喜歡這個少年,不管是兒童也好還是青年也罷,我都喜歡他,愛就是這樣沒有源頭。為了和他相見,我假造了一場英雄救美,然後以以身相許為由頭,嫁給了他。婚後他在外教書,我在內持家。我們一起看過了春花爛漫,度過了夏日炎炎,收穫了秋果碩碩,踏遍了冬雪漫漫。你從未說過愛我,卻又無處不訴說著愛我。

世事難料,一場大火,毀了你我。那天我正在河邊浣衣,聽說了山坡上杏林被燒的事,忽然感到一陣眩暈,控制不住自己就回到了本體。那天河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大多數婦女見了這種事情都會妄加猜測,不久,便傳來了我是妖的“謠言”。大夥兒都叫囂著要把我燒了以為人類除害,而你卻極力阻攔,不停地重複著我家娘子不會害人,我家娘子不會害人……但結局是註定的,人妖殊途,不可同路。火刑的那天你被鎖在屋子裡,我被綁在架子上,同樣身處桎梏。呵,這也算同歸了吧。我自嘲。

大火烈烈,身上傳來刺痛的感覺,意識漸漸模糊,我似乎、好像看到你了,你仍是一襲白衣,只不過衣袖上沾了點點猩紅。你哭著向我跑來,卻仍沒趕上,應已灰飛煙滅了。

你以十年的壽命求道士幫我聚魂,又在忘川河畔以重入輪迴換取我一世安穩。孟婆惜你情深義重,留你三日,這三日,你對著我說了好多好多你從前沒有說過的話。你說:娘子,從你一來時我便知道你就是陪著我長大的那棵杏樹,兒時我也是故意去樹下讀書,想在這寂寞的時日裡陪著你。你說:娘子,以後你要好好活下去,找個愛你的人,幸福度過餘生。你說:娘子,我好想生生世世陪著你啊。你說:娘子我愛你。

你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言語。可你不知道的是,你走後我以十世愛而不得的輪迴換來了與你的相守。那每百年一次的夢,便是我的劫。如今十世輪迴已過,你,也該回來了。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天堂。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一生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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