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鏡中的謎圖終於顯露出來的時候,我面對的是我自己的臉。”
姜琤個展“U”展覽現場
王凱梅談
姜琤在AIKE畫廊的展覽“U”
走進AIKE畫廊正在進行的藝術家姜琤的個展"U",迎面而來襲擊你的頭腦和視野的感受首先是一個字:大,非常大。畫廊的四面白牆上一共只展出了6件作品,這其中至少有4件的尺幅長寬都達到2米以上,其中超過16米長的一面白牆上只掛著兩幅畫,慷慨的掛畫方式同時也增強了空間自身的開闊感。如果這還不足以讓你意識到“大”在這個展覽中的關鍵性的話,至此,你也一定應該被畫的內容之“大”驚到了吧?這裡的每一幅畫都是一張撐滿了整個畫面的人臉,更確切地說,是被裁剪後撐滿畫面的6張人臉的局部。他們中有的被截去了額頭,有的被裁掉了下巴,題為《U-11 奧菲莉婭》的作品從俯視的角度裁截了一個仰面朝天的臉的局部,藝術家說這是從英國畫家約翰·埃弗裡特·米萊斯(John Everett Millais)所痴迷的奧菲莉婭之死的主題發展的畫《水中奧菲莉婭》中截取來的女主的臉。一張青春隕落的痴情女子被裁剪的臉,或者像作品《U-05》,一個目光迷離但嘴角堅韌的個體的畫像,無須多言,死亡的姿勢,就如生命的狀態一樣,都是姜琤這批超大尺幅油畫作品蘊含的情愫。
《U-11 奧菲莉婭 》,布面油畫,150.5 × 160.5 cm,2018
《U-05》,布面油畫,150 × 220 cm,2018
姜琤將這組作品統一命名為U系列,即英文你(YOU)的縮寫。你是誰?拋開這是一個值得長篇累牘書寫的存在主義的問題,姜琤在這裡的回答是直面繪畫這件事的。“U是我的對象,我的對面,我的現實處境,U是我直面的一切。”以繪畫為媒介,通過畫筆、顏料在畫布上的塗抹刮劃最終完成一幅畫,這是一個畫家日常的工作狀態和勞動過程。在姜琤這裡,他把這個過程上升為一場藝術家個人與藝術史及其現狀的種種慣性進行的對抗,反擊、格鬥。這無疑是一個藝術上的宏大目標,困擾一代代以繪畫為生命體驗的藝術家,在古往今來這條傳送藝術家的甬道上以肉身和思想投入的戰鬥。就如繪畫一詞同時是描寫畫家的動作和描寫畫家的產品一樣,無論是對於創作繪畫的藝術家還是對於將繪畫做為慾望之物的收藏家、投資家、批評家…“我的對面”是一個永無盡頭的終極目標,途中的相遇交織著直覺、意志、詩性、神秘性與科學性,新約全書哥林多詩篇中有這樣的話:當鏡中的謎圖終於顯露出來的時候,我面對的是我自己的臉。
姜琤個展“U”展覽現場
《U-21》,布面油畫,190 × 250 cm,2019
那麼,在姜琤號稱宣戰的領地上,透過本次展覽的6件作品,他潛入了哪個溝壕又站上了哪個高地呢?《U-05》的青年有一種頗為專注的目光,繞過觀者的直視,轉向畫面右下方一片反差著墨蘭色塊的背景。《U-21》中的青年目光則陷入一種茫然的凝視,他雖然直面觀眾,卻因為一對不對稱的瞳仁瓦解了面孔的僵硬,瞳仁的密實與整個面部稀釋的水彩色的反差,如同投入水中的鵝卵石,在畫面上激起不確定方向的漣漪。無論哪個青年,姜琤處理畫面的筆刷都是光滑圓潤的,水彩色系的顏色與畫面的留白塑造出畫中人物臉上的高光。高光分佈在面頰、鼻尖、眼眶的四周,因為缺乏明確的光源,讓他們看上去更像是商業海報中截屏下來的圖像。對,他們不是現實中的某個人,他們更是媒體和網絡迅速閃過的顆粒和像素。筆刷在姜琤手中更像是一隻將取景框中的人臉拉近再拉近的照相機,無情地在人臉上做圖像的裁剪。在這裡,姜琤接過來比利時畫家呂克·圖伊曼斯(Luc Tuymans) 的剪裁刀,他避開了圖伊曼斯用人臉傳載人性的悲憫或邪惡的敘事性,將圖像嫁接到繪畫對於生命狀態和人性異化的哲學命題的表達,但在改變圖像慣性的宏大目標上,至少在這個展覽上還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U-16》,布面油畫,230 × 210 cm,2018
《U-43》,布面油畫,80.5 × 90 cm,2020
或許畫面的尺幅是對這種欠缺的一種補償。按照我們的眼睛對於繪畫這個平面物件習慣性的視覺感知來推測,當畫面尺幅的大小與畫中內容的疏密相切合的時候,我們的心理接受度上不會感到突兀。畫越大,畫上可看的東西越多,我們也獲得越加豐富的視覺體驗。就像當我們站在縱363cm,橫437cm的倫勃朗的《夜巡》面前時,我們被畫中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欲言又止的目光凝視帶入畫的故事中,我們沉浸其中,成為畫中一個個隱形的參與者。經管畫面上閃爍著刀光劍影,此刻的繪畫卻是友善的,因為從觀看之道上來解釋,我們讀得懂畫中的符號、隱喻、乃至神秘性,直到現代主義完全顛覆了古典繪畫嚴謹完美的崇高性。
《U-19》,布面油畫,235 × 210 cm,2018
姜琤表達了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威廉·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近乎無意識的繪畫行動對他創作的啟發,以肉身展開對繪畫邏輯的對抗。羅斯科(Mark Rothko)為自己大畫幅的作品地解釋是:我畫大畫是因為我要親密地與我自己,與人性接近。此刻,當一個無名的人臉以被割裂的局部頂天立地出現在觀眾眼前的時候,熟悉變成了詭異,繪畫具有了危險性。按照現象學家梅洛·龐蒂的理論,繪畫總是內心與外在的物質性相交匯的具象表達,最終,一切都是身體的。U,只是找到自己的一個開端。
圖片來源於AIKE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