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孩子都很時尚,所以女兒經常會笑我的審美和滿身濃濃的鄉土氣息。那天回家,居然很少見的誇獎了我。
她說,你穿這身衣服還挺好看,不輸於你的同齡人,哈哈哈。
一想我的同齡人,都是年將五旬的大媽了。就反問她說,難道你不覺得我身上有著我這個年齡的人不應該有的幼稚嗎?
她說其實我在她的心裡沒那麼老,一直沒覺得我的形象和“大媽”這個詞有什麼聯繫,確切地說,是個有著少女心的“阿姨”。
她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都這麼個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幼稚?”
我為什麼這麼幼稚呢,原因大概是雖然容顏日漸衰老,內心裡卻始終住著一個不肯長大的小女孩兒吧。
不願成熟,不夠理智,不屑世故。這,就是女兒所說的“少女心”麼?
還記得十幾歲時候,有個女同學對我說,看你病病怏怏多愁善感就像個林黛玉,你肯定活不過二十五歲。
當時就把這話當成了自己宿命。覺得在二十五歲以前死去是一件很美的事。而二十五歲以後的人生,想想就令人可憎,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就算是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看看在農村裡生活的女人,有很多人在不到四十歲時就當了奶奶姥姥,就活成了個標準的老太太了。而我們寫作文時寫到的“年屆五旬的老人”,都是滿臉皺紋,滿頭白髮,彎腰駝背拄著柺棍了。我才不要活到這樣遙遠的年紀。
然而,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稀裡糊塗地活過了二十五,三十,四十,眨眼就成了“年屆五旬的老人”。
但是這些年,內心的潛意識卻固執地不肯長大,時光的腳步彷彿在走到某一段時就停滯了。這些年的夢裡,總是回到家鄉,回到村莊,回到過去,在夢裡見到的都是過去的情景,在夢裡見到的人,也都停留在過去的樣子。
前幾天有個相識於少年時代、已經睽違三十多年的朋友來看我。三十年前我認得的他,是一個白衣黑髮,眼神明亮的陽光少年。而三十年後,看著那個在三月的紫丁香的香氣裡,從即將開放的一棵櫻花樹旁向我走過來的白髮大叔,內心感覺到一條時光的大河在我們中間奔湧而過。
憶起那個遙遠的夏日午後,彼此連名姓也不曾知曉的我們曾經有緣一同走過的一段綠樹清風的路程,給以後的歲月裡留下的一段溫暖而美好的回憶。很努力地,從那張陌生而熟悉的臉上辨認著曾經的印跡。
少年時相識,白髮時重見,說出的卻是當年的小名,有些好笑,又讓人感慨萬端。
內心浮上了席慕蓉的《青春》:
“……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
時光的大河奔騰不息,我們順流而下,往事清晰而又模糊。
這幾天,父親心臟不好來住院。在急診室裡,我看著躺在病床上那個蒼老的父親,覺得很陌生。這些年不在父母身邊時,想起的他們還是四十多歲壯年的樣子,帶領我們姐妹下地幹活,種瓜賣菜的情景。可是怎麼彷彿一轉眼,他們,就成了七十多歲的老人,失去了勞動能力,蒼老而虛弱,被病痛折磨,變成了需要呵護的孩子。
“在變幻的生命裡,原來歲月才是最大的小偷。”
歲月,它究竟從我們身上偷走了些什麼呢?
偷走了從前。
偷走了青春。
偷走了健康。
偷走了至親至愛的人。
辦公室裡年輕的女同事們,黑髮茂密,額頭光潔,膚色白晰,她們或者在為愛情煩惱,或者為照顧孩子而操心,而我關注的卻是,白頭髮越來越多怎麼辦,更年期出現的症狀怎麼解決,退休以後的工作和生活怎麼安排。
很多人一聽退休都吃驚地望著我,說你才多大?還早著呢。但是我知道盡管內心拒絕長大,卻無法抹去時光留下的年輪。
儘管不情願,卻不得不接受。
往日不復來,歲月忽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