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今天讀的這首詞,是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辛棄疾42歲任江西安撫使時所作。這段時間詞人所面臨的政治形勢是,雖仍是在職官員,但已經風聞自己即將被朝中言官彈劾,詞人隱隱地感覺到官場形勢對自己的不利以及自己所持政見被當權派所忌恨,於是在42歲這一壯年時期,心生退隱之心。此時的詞人在江西信州(今上饒)任職,有感於這裡地理人文環境的舒心與清靜,便在城北帶湖畔修建了一所宅邸,以為自己退隱之後的生活作打算。辛棄疾將此新宅命名為“稼軒”,並以此次號,這首詞就是作於宅邸即將建成之時。

在作下此詞之後的第二年,言官王藺便彈劾辛棄疾在湖南任上“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朝廷便以此為由,罷了辛棄疾的官職。在此之後的十年,辛棄疾便隱居於此“稼軒”,這也是他人生中最能有所作為、卻被迫無所作為的十年,那些豪壯悲慨的愛國詞,便大多作於這一時期。而今天要讀的這首《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便如同辛棄疾這十年人生的一個開幕式一樣,既預示了自己此後的命運,又將自己在退隱生活開始之前的那種茫然、猶豫、徘、無助的心境傾情吐露。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

南宋 辛棄疾

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雲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為蓴羹鱸膾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

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疏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上闕吐露自己想要退隱的緣由。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三徑初成”,三徑,指隱士所居之處,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便有“三徑就荒,松菊猶存”;“鶴怨猿驚”,典出南朝駢文作家孔稚珪《北山移文》“蕙帳空兮夜鶴怨,山人去兮曉猿驚”,不過孔稚珪文章中的原意,是以仙鶴的怨和山猿的驚來諷刺那些借隱居以要名爵的假隱士,他們待在山裡就是想借此得到隱士的名聲,以期被朝廷徵召、封官,只是騙過了山中的草木和鳥獸而已。辛詞中反用其義,是說自己隱居的宅院已經建好,而仙鶴在抱怨,猿猴在驚怪,為什麼主人還未歸來,以此來襯出自己急切的歸隱之心。這三句是詞人意欲歸隱的第一層緣由。

“甚雲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這四句是典型的扇面對,即第一句與第三句對應,第二句與第四句對應。雲山自許,平生意氣,即以退隱生活為自己的平生志向。衣冠,指當官的。抵死,總是。這四句的意思就是,自己平生的志趣是以歸隱田園自許,但客觀上的人事際遇卻總是使自己陷入俗世的泥淖中,還惹來那些徒有其表敗絮其中的世人們的恥笑。表達出身處官場藩籬,與自己平生志趣的違背,這是詞人意欲歸隱的第二層緣由。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為蓴羹鱸膾哉。”,蓴羹鱸鱠,典出《晉書·張翰傳》,西晉八王之亂前夕,張翰在京城洛陽任職,一日見秋風湧起,想起家鄉吳中(今江蘇蘇州)的菰菜、蓴羹、鱸魚鱠等美味,便對身邊的人說:“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乎?

”便辭官回鄉了。從此以後詩人們便尤其喜歡用張翰這個典故,來抒發自己歸老田園之志,比如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中還有“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張翰字季膺)歸未?”李白《行路難三首·其三》中也有“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後兩句張翰原話)”。不過辛棄疾詞中“意倦須還”這三句,卻是反用張翰這個典故,說自己身心疲倦,應當早歸,但卻並不是為了貪圖安逸,享受這些美味。那麼詞人是為了什麼呢?答案在後面三句。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你看那秋江上的大雁,都知道躲避突然射來的冷箭,江面上的船家,也懂得遇到兇險的惡浪應當駕船回岸。這三句一出,讀者便恍然大悟,詞人嘴上說的是退隱田園,實際上是想著避禍啊。聯繫到詞人當時的政治處境,就能徹底讀出這三句的沉痛感了,那是一種事業未竟,理想腰斬,這已經夠苦悶了,而前方還有未知的迫害在等著他,這樣再看,上闕所抒發的意欲歸隱的緣由,就都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了。

上闕將詞人意欲歸隱的緣由逐層道來,有發自內心的嚮往,有迫不得已的無奈,不過anyway,詞人的新居終究是快要落成了,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情呀。“東岡更葺茅齋”以下九句,將詞人對自己這座新居的暢想,以及此後將要在此生活的展望緩緩表達出來,就風格而言,這已經同五柳先生的氣質無差了。在東崗上,我還要再建一座專門用來讀書的茅屋,最好把門窗都開向臨水這一邊。我還要乘著小舟在湖上垂釣,不過在這之前我應該在岸邊先種上垂柳;再插上一排稀疏的籬笆,將竹林護起來,但不要擋住我從茅屋遠望的視線,更不要妨礙我觀賞梅花。大詩人屈原說過,秋菊是可用來加餐的,春蘭是可以用來佩戴的,這些都留待我退隱歸來以後,親自來栽吧。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你可以想象到,詞人在寫下這幾句詞時候的樣子,那一定是單純而又可愛的,他滿心歡喜的暢望自己以後的生活,胸中充滿了美好的感受。但最後三句,卻將這一切都打碎,將這麼美好的想望重重摔在地上,比上闕最後三句更要沉痛一百倍。

“沉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這三句之前的所有言語,不過都是這三個字,“沉吟久”,而詞人內心深處最羈絆他的,卻還是英雄的報國理想。昨天讀到這三句大轉折的時候,差點兒沒哭出來,一是因為自己最近情緒低落,所以很能理解到那種“說了一番場面話之後,獨自面對內心最真實情感時的失落”;二是,這三句將一個事業未竟的英雄,那種苦悶、猶豫、無助、茫然的狀態寫盡了。表面上他是在說,自己沉吟了這麼久的歸隱,但還是擔心皇帝恩深,不會讓自己退隱,所以思想上猶豫不決。但其實,那是他的理想志向,遭遇到了最現實、最重錘的打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辛棄疾這首《沁園春》寫盡了英雄人物的茫然和徘徊,讀來令人墮淚

你可以理解,這三句前面的所有內容,都只是文學作品,雖然也有情感,但畢竟像是與人對話那般,你得要得體,還要將負能量和內心真實想法遮掩一些。而這三句,才是作者最真實的心境,他開始直面自己的內心,他在拷問自己,他在抽打自己,他想在這種拷問中得到答案,就像哈姆雷特拷問自己那樣,“to be or not to be”。他沒有答案,即使上面他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寫了那麼多未來生活的暢想,但當面對自己內心的時候,他還是沒答案,他根本說服不了自己,他是“看試手,補天裂”的人,那才是他的英雄理想,可現實呢!

你會發現,文學作品中最能體現人們內心真情實感的,往往並不是那些脫口而出的豪言壯語,或心思縝密的精巧言語,而是這種從內心生髮出來的猶豫和徘徊,這裡麵包含著他所有的情感,他的考慮,他的掂量,他的憂愁,他的茫然,他的無助,他的無奈,而這也才是,最真實的人生!

讀完整首詞後,你腦海中就會有這樣一個畫面:辛棄疾拿著他的寶劍,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時而揮舞刺出去,時而又欲將其放入劍鋏,時而嘆氣,時而沉默,時而舉頭凝望,時而低頭沉吟。

英雄未遇,大致也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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