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女人,值得男人去戰鬥


怎樣的女人,值得男人去戰鬥

郎世寧作品

第三章

1

復興社讓我賺了許多錢,交結了許多朋友。

我常來常往的好朋友有三個,張狀師張言直、李半仙李正太和洪幫主洪三大。閒暇之時,我們四人常在一起打鬍子牌。

二月十八,他們三人和我一起去的倚香樓。

宋登科霸王硬上弓,把紅翠逼上絕路,三個朋友怒火沖天。

洪三大是丐幫幫主,衡州一千多乞丐全都聽他號令。乞丐說起來不好聽,似乎都是窮愁潦倒走投無路之人,卻常常藏龍臥虎,多豪俠之士。

衡州丐幫前任幫主是洪三大的父親洪金泰,老幫主是個舉人,家有良田千畝,是清泉縣響噹噹的人物。同治元年,洪金泰聯絡士子鄉紳,在湘潭、衡州發起“驅禁異類運動”,要把洋人洋教趕出湖南,為喚醒民眾仇洋激情,洪金泰自費印行《驅禁異類公呈》,傳揚天下,又賣田賣屋,籌得幾萬兩銀子,鼓動民眾去燒黃沙灣的洋教堂,凡參與者每人發一兩銀子,一時間,幾萬人湧向黃沙灣,把洋教堂燒得乾乾淨淨,洪金泰的家當也因此敗得乾乾淨淨,拎著打狗棍去要飯。舉人要飯,斯文掃地。要飯的洪金泰卻成了衡州備受尊敬的人,眾人見了他都願意慷慨解囊,但洪金泰只取一文,每天要夠九文錢,足夠粗茶淡飯過一天,就不再要,開始向人宣講洋人洋教的狼子野心。不知不覺,洪金泰就成了丐幫幫主,衡州乞丐對他恭恭敬敬,衡州民眾也對他客客氣氣。

五年前,洪金泰猝死,洪三大被推舉為新幫主。

洪三大好打抱不平,尤其見不得男人打女人,碰見有人打老婆,也要管一管,做主讓老婆打回來。宋登科橫行倚香樓,逼死紅翠,丐幫幫主洪三大就像被狗咬了一般,跳了起來,當即就要傳幫主令,號召丐幫弟子,蕩平宋家大院。

李正太吃的是風水飯,凡事喜歡從風水上做文章,他說:“萬惡根源在風水,宋登科做出這等惡事,必定是他家祖宗鬼魂在作祟,我們先扒了他家祖墳。”

紅翠此時尚未入棺,穿著她這兩天做的新衣服,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新衣服本是嫁衣,如今卻成了她的殮衣。紅翠的大眼睛圓睜著,我怎麼抹也合不上,她不甘心,三天前,她還在做和我白頭到老的夢,卻因為宋登科作惡灰飛煙滅,她如何能甘心?我摘下新郎禮帽,蓋在紅翠臉上,咬牙發誓:“紅翠,我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張言直一向為人寫訟狀打官司,心思細密,打鬍子牌也算得最精,他說:“柳岸兄節哀,三大兄、正太兄息怒,報仇之事,無需我等動手,大清王法自會嚴懲宋登科。《大清律例》載得清清楚楚:若因奸盜,而威逼致死者,斬。宋登科難逃一死,我們要做的是,為紅翠正名。《大清律例》還說,強姦不從,以致身死之烈婦。照節婦例旌表,地方官給銀三十兩,聽本家建坊,另有二十兩銀子作喪葬費用。柳岸兄自然不在乎這五十兩銀子,但這節烈之名,紅翠是用性命搏來的,我們理當為她爭取。”

張言直說得太有道理了,紅翠以死換來的節烈之名,必須得到官府的認可。

當下,張言直問鴇母要來筆墨紙硯,寫下了訴狀。

華夏女子,素稱剛烈。縱誤入青樓,亦不負初心。倚香樓紅翠,身陷風塵,心若明月,早有從良之意,已有婚約。奈何色魔宋登科,恃財霸道,目無王法,辣手摧花,遺恨千古。期明鏡高懸,務使狂徒正法,節婦正名。

李正太把訴狀唸了一遍,說:“簡短有力。只是,不足百字,會不會太簡短了一點?”

張言直說:“訴狀不是越長越好,依慣例,不得超過三百字。清泉縣令魯公平,我打過交道,他那縣令是捐來的,肚子裡沒幾滴墨水,超過一百字的訴狀,他懶得看,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就好了。”

鴇母一直坐在床邊假哭,邊哭邊訴說,哭幾句看一下我:“紅翠,你安心地走吧,你不是孤魂野鬼,既然簽了文書,你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楊相公是仁義君子,他一定會對你負責到底的……”

我聽出了鴇母哭的含義,她是怕我悔約,不要紅翠了。

我掏出兩百兩銀票來,交給鴇母,說:“這麼好的紅翠,是死是活我都要。”

鴇母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可惡的笑容,趕緊吩咐人去買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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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洪三大說:“打官司需要造聲勢。”就召集了幾十個丐幫老少,來到清泉縣衙門口,打出“芳魂不死,風流千古”“霸道淫賊,還我命來”之類的標語。我想起紅翠給我唱的最後一首柳詞《玉蝴蝶》,裡面有一句“故人何在,煙水茫茫”,不勝悽惶,就讓張言直臨時把這八個字寫成標語,也打了出來。

隨後,我擂響了鳴冤鼓。

一個衙役聞聲出來,正待吆喝,一看衙門前的陣勢,一聲不響,掉頭又跑了進去。

洪三大和李正太留在外面維持秩序,我和張言直走進縣衙。

走到明鏡高懸的縣衙大堂,只見縣令魯公平正與宋登科相對喝茶。

魯縣令看到我們,板著臉喝道:“什麼人!”

我見過魯縣令幾次,看他坐在轎子裡朝兩邊點頭微笑,卻第一次見到大堂上板著臉的魯縣令,一時不知所措。張言直趕緊拉我跪下,高舉訴狀:“魯大人,請為小民做主。”

魯縣令端正坐好,問:“什麼事?”

衙役立刻接過訴狀呈上去。

魯縣令看完訴狀,問:“誰是宋登科?”

坐著喝茶的宋登科站起來:“在下就是。”

衙役朝宋登科喝斥:“跪下說話。”

宋登科連忙跪下。

魯縣令問宋登科:“你是打過長毛的湘軍老兵?”

宋登科說:“是。在下跟隨曾文正公征討洪楊反賊八年。”

我到這時才知道宋登科是退伍湘軍老兵,心想,這場官司打不贏了。

同治三年,湘軍攻陷南京,打敗太平軍。湘軍立下奇功,眾頭領各有好處,官至二三品者數以千百計,會撈油水的普通兵卒,如宋登科,衣錦還鄉,也還過得舒坦,大部分沒當官也沒發財的湘軍將士,被遣散回老家,卻很是煩躁,好多人加入哥老會,成了橫行霸道之徒。老將劉坤一曾為湘軍老兵哀嘆:“前則為國剿賊,今竟自陷於賊,將來為人所剿,良可痛心。”湘軍大佬曾文正公自覺愧對子弟兵,不好意思也不敢下狠手,唯恐激起兵變,只能暗示湖南官員,逢湘軍老兵吃官司,不必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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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


果然,在接下來的審理中,魯公平一點也不認真。

魯公平問宋登科:“那紅翠是良家婦女嗎?”

宋登科:“不是。她是倚香樓的賣春女。”

魯公平:“逛窯子你付錢了嗎?”

宋登科:“付了,前後付了一百二十兩銀子。”

魯公平:“尋常逛窯子,多少錢?”

宋登科:“便宜的一二兩,貴一點的三四兩。”

魯公平:“紅翠為什麼那麼貴?”

宋登科:“她故意拿搪要高價,我上當了。”

魯公平:“你上當了,她為什麼上吊呢?”

宋登科:“我睡著了,不知道。她可能是想訛我更多銀子,失手了吧。”

案子審得荒唐,判得也荒唐,魯公平一拍驚堂木,結了案。

倚香樓妓女紅翠,訛詐嫖資,玩上吊失手致命,咎由自取,由倚香樓自行埋葬。

宋登科合法嫖妓,只不該睡得太死,床邊吊死了人也不知道,罰銀一百兩。

楊柳岸、張言直,借紅翠之死無理取鬧,陷害無辜,更欺世盜名,欲立婊子為節婦,實屬荒謬。各罰銀一百兩。

宋登科高呼“青天大老爺英明”,當堂認罪認罰。

昏官糊塗斷案,左右罰銀子,實在可惡。我忿忿不平,想要鳴冤。張言直拉一拉我的衣袖,制止了我。

(《光緒二十六年》之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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