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胡宗憲。”嘉靖突然對著胡宗憲。

胡宗憲依然微低著頭:“微臣在。”

嘉靖:“知道牌位上為什麼要供著‘天地君親師’嗎?”

胡宗憲怔了一下,答道:“天覆之,地載之,君上、父母、師長恩任養育教導之。”

自古伴君如伴虎,誰也猜不透嘉靖心裡想的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問,胡宗憲的這番對答很有藝術水平,中庸之至,任誰也挑不出來毛病!

嘉靖嘆了口氣:“還有一句,那就是呵護之。對聽話的臣子、兒子、弟子,君上、父母、師長都是呵護的。南邊的百姓有句俗話,崽女不要多,好崽只要一個。北邊的百姓也有一句俗話,叫做護犢子。但願南邊的北邊的都只呵護好兒子,不要連不肖子孫的短都護才好。”

嚴嵩和胡宗憲都把頭低下了。

嘉靖:“其實朕也是個護犢子的人。可朕不是什麼犢子都護,要護也只護像胡宗憲這樣的犢子!胡宗憲,告訴你的恩師,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吧。”

胡宗憲低聲地:“是。這箱子裡裝的是抄沒沈一石家財的賬冊。”

嘉靖的目光又望向了嚴嵩,嚴嵩抬起了頭望向嘉靖,兩眼裡滿是那種老人才有的十分孤獨的目光。

嘉靖的心一下子軟了,不再看他,轉對胡宗憲:“告訴閣老,裡面寫的都是什麼。”

胡宗憲:“是。這些賬冊記的都是從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浙江官場貪用織造局沈一石絲綢錢財的數目,摺合各年絲綢的市價,一共有近八百萬兩白銀之巨。”

嘉靖直問嚴嵩:“閣老,你說這件事該怎麼辦?”

浙江官場從上到下都是嚴黨,嘉靖這是在逼嚴嵩表態了。嚴嵩如果護短,就沒法追查太緊,東南打仗的軍餉還得想辦法從其他的地方弄,嚴嵩如果不護短,下一步就放手去追繳贓款了。當然嘉靖也是吃定了嚴嵩不敢護短,否則就會直接傳旨,不會再問嚴嵩的意見。只是如果真的這麼做,清流馬上就會意識到嚴嵩已經失寵,馬上奏疏都能把嚴嵩給淹死了,朝廷的內鬥肯定要升級,內憂外患之際,這肯定不是上策。

嚴嵩站了起來:“聖上,凡沈一石賬上所牽涉之人都應立刻拿辦,所貪墨之財都應嚴加追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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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年的賬了,要追也不是那麼容易。現在應該立刻拿辦的幾個人是鄭泌昌、何茂才。他們可都是嚴世蕃舉薦的人。”

嚴嵩跪了下去:“著將嚴世蕃立刻革職,以便拿辦鄭泌昌、何茂才。”

嘉靖不吭聲了,精舍裡一片沉默。

“呂芳。”嘉靖轉望向呂芳,“這些賬冊裡直接牽涉到嚴世蕃沒有?”

呂芳立刻答道:“回主子,賬冊裡沒有牽涉到嚴世蕃。”

第十二集,嚴嵩目光嚴厲地望著他們:“是不是你們在鄭泌昌、何茂才那裡也有入股?”“沒有!”二人同時分辯。羅龍文接著說道:“閣老放心,要賺錢我們也不賺這砍頭的錢。”當初的選擇在關鍵時刻救了他們一命,今天舍卒保車也能保住嚴黨的底盤不至於現在就倒臺。

嘉靖:“那就沒有理由革嚴世蕃的職。叫嚴世蕃先退出內閣,工部侍郎還是讓他當。”

呂芳:“主子聖明。”

嘉靖:“嚴世蕃退出內閣,其他人朕也不護短。高拱張居正也退出去。把內閣這個班子調一調。首輔還是嚴閣老,實事讓徐階去管,把李春芳和陳以勤補進來。”

這就是大調整了!包括呂芳在內,三個人都有些意外。

政治就是平衡的藝術,嚴黨此番失勢栽了跟頭,肯定也不能放任清流興風作浪,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嚴黨是辦事不力,清流是變相警告,朝局依然得維持平衡狀態。

嘉靖:“朕的話你們都聽見了沒有?”

胡宗憲是不能接言的,嚴嵩立刻答道:“臣聽見了。”呂芳也緊跟著答道:“奴才聽見了。”

嘉靖:“那就立刻擬旨。”

呂芳:“奴才這就擬旨。”

嘉靖又望向跪在地上的嚴嵩:“嚴閣老。”

嚴嵩:“微臣在。”

嘉靖:“擬完旨你和呂芳先叫上徐階,到內閣去,這個旨意讓徐階宣佈。記住,叫那幾個人先看看謄錄出來的爛賬,看完了賬再宣佈旨意。然後議一個人選到浙江去當巡撫,立刻拿辦鄭泌昌、何茂才,追繳沈一石被貪墨的財產。”

這就是皇帝護短司禮監和織造局了,傳旨一般都是太監的職責,一口氣得罪了朝中兩大勢力,這次人事大調整讓徐階宣旨,就是不想讓呂芳出面得罪這幫大臣,而且點名由浙江巡撫立刻拿辦鄭泌昌、何茂才,追繳沈一石被貪墨的財產,一個字都沒有提到要織造局配合,就是把所有的事情直接推給了地方官府。

嚴嵩:“臣領旨。”

嘉靖的目光又轉向了胡宗憲:“胡宗憲。”

“微臣在。”胡宗憲抬起了頭,望著這位深不可測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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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東南的戰事吃緊,再辛苦你今天也得趕回去。倭寇在今年一定要平了,需要多少軍用就向朕要,朕砸鍋賣鐵都會給你。浙江的案子你也要過問,哪些該查,哪些不該查,怎麼查,你把著點。”

“哪些該查,哪些不該查,怎麼查,你把著點。”這是知道胡宗憲做事有分寸,能讓人放心,交代的這幾句話也算是讓胡宗憲心裡有個底。

胡宗憲磕下頭去:“臣這就回浙江,一切遵皇上的聖意辦。”

嘉靖又望向嚴嵩和呂芳:“胡宗憲來京的事就我們幾個知道,不要傳出去。”

嚴嵩:“臣明白。”

呂芳:“奴才明白。”

內閣大廳

賬越看越驚,驚中又有不同。嚴世蕃臉上的汗越流越多,高拱和張居正面容雖然嚴峻,眼神中卻壓抑不住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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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嚴世蕃冷不丁地猛拍了一下長案,把所有的人都弄得一驚。

嚴世蕃那張汗臉此時漲得通紅:“貪墨誤國!這些畜生把我們都害了!”

甩鍋表態肯定是首先要做的。

高拱和張居正仍低著眼,不接他的茬。

呂芳望向了嚴嵩,嚴嵩滿眼淒涼,轉望向徐階。

徐階說話了,不再叫他小閣老,而是叫著他的字:“東樓兄,這是內閣會議,注意禮態。”

嚴世蕃:“事情都鬧成這樣子了,禮態有什麼用?”

徐階:“那照東樓兄的意思該怎麼辦?”

既然嚴世蕃第一個跳出來說話,徐階就順勢逼他表態!

嚴世蓍:“抓人!追贓!立刻把鄭泌昌、何茂才抓起來!”

徐階:“怎麼抓?派誰去抓?”

嚴世蕃抬起頭望向了嚴嵩和呂芳:“爹,呂公公,我舉薦羅龍文或足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撫,去辦這個案子。”

第十二集,嚴嵩:鄭泌昌、何茂才在浙江到底幹了些什麼,你們都知道嗎?他們是在給我們挖墳。此時嚴嵩是無法說話也不能表態了,該說的早就在嚴府都說過了。嚴世蕃的話他同意了就會授人以柄,不同意就是自己帶頭抗旨,嚴嵩此時這一關也難過去了。

嚴嵩慢慢閉上了眼睛,呂芳也不看嚴世蕃,嚴世蕃不覺一怔,只好望向了徐階。

徐階:“我如果記得不錯,鄭泌昌當時就是羅龍文向小閣老推薦的,何茂才就是鄢懋卿向小閣老推薦的。東樓兄,你覺得派這兩個人接任浙江巡撫能查好這個案子嗎'”

你們自己人查自己人肯定會矇混過關。

“徐閣老是明鏡!”高拱大聲接言了:“國事被這些人貽誤至此,我們今天還要一誤再誤嗎!我提議讓譚綸署理浙江巡撫查辦此案。”

果然不出嘉靖所料,如果沒有把高拱張居正清理出內閣,這種鬥爭程度,馬上朝廷內部就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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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一杆子打倒滿船的人!”嚴世薔又咆哮丁,“鄭泌昌是鄭泌昌、何茂才是何茂才,要是追究是誰推薦的,那他們還是皇上下旨任命的官員,難道連皇上也要追究嗎?”

嚴世蕃到現在還沒有吸取教訓,當著呂芳的面說出這種話,讓嘉靖知道了滿門抄斬都不冤枉。

“住嘴!”嚴嵩厲聲喝斷了他,接著轉向呂芳,“呂公公,讓徐閣老宣旨吧。”

話說到這裡必須打住了,再鬧下去還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嚴嵩又一次救了嚴世蕃一命。

“好。”呂芳從袖中掏出了聖旨,遞給了徐階。

竟然已經有旨,不只是嚴世蕃,連高拱和張居正也都是一驚。

徐階當然已經知道有旨,而且也已經知道這次出閣的是三個人,因此站起來接聖旨時便儘量放慢了動作,聲音也顯得沉悶:“有旨,嚴世蕃、高拱、張居正跪聽旨意!”

嚴世蕃和高拱、張居正連忙從案前走到大堂中間跪了下來。

徐階慢慢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日:’內閣掌國家中樞,上承朕意,下領百官,九州國運,億兆民生,其任該何等臨淵履薄方不負社稷之託!乃有閣員嚴世蕃、高拱、張居正議政處事屢屢浮躁,且互相攻訐貽誤國事…”

讀到這裡,嚴世蕃懵了,高拱懵了,張居正也怔在那裡。

也就在這時,看到下面的內容,徐階也懵了,盯著聖旨愣在那裡,接著慢慢把目光望向了嚴嵩。

嚴嵩已經又閉上了眼睛。

徐階又望向了呂芳,呂芳卻把目光望向了門外。

徐階心裡好亂,可聖旨又不得不讀,只好接著讀下去,但聲調已經十分緩慢低沉:“朕聽納嚴嵩、徐階建言,著將嚴世蕃、高拱、張居正除去內閣閣員之職。”

嚴世蕃、高拱、張居正都抬起了頭,而且都望向了徐階!

徐階只能望著聖旨,接著艱難地讀了下去:“該三人各回本部仍任原職。內閣仍由嚴嵩掌樞,徐階實領其事。另調李春芳、陳以勤入閣,補任閣員。欽此。”

一片沉默。

陡生變局,誰也不知道皇帝接下來會做什麼,一步走錯這輩子就完了。

嚴嵩這就不能沉默了,睜開了眼望著跪在那裡的三人:“嚴世蕃、高拱、張居正領旨謝恩吧。”

嚴世蕃、高拱和張居正都磕下頭去:“臣領旨謝恩。”

剛說完這句,嚴世蕃跪在那裡猛地抬起了頭:“我不是閣員了!可我還足吏部的堂官。我向內閣仍然舉薦羅龍文或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撫!”

高拱也抬起了頭:“我舉薦譚綸署理浙江巡撫!”

張居正也接言了:“我附議高拱,舉薦譚綸署理浙江巡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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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芳慢慢說話了:“你們都不要舉薦了,有上諭,浙江巡撫著南直隸巡撫趙貞吉調任。”

三個人都啞在那裡。

讓死對頭去查嚴黨,這下浙江有的亂了。

呂芳:“還有上諭,趙貞吉對於浙江事務尚不甚熟悉,你們可以舉薦合適人選參與查辦鄭泌昌、何茂才等人貪墨一案。”

這一次是張居正立刻大聲接言了:“新任浙江淳安知縣海瑞和建德知縣王用汲清正剛直,可以協助趙貞吉查辦該案!”

徐階被嘉靖陰損了一下,正愁對裕王對高拱和張居正無法辯解,這時正是表明心志的一個機會,立刻接言:“我認為高拱、張居正推舉海瑞、王用汲是合適人選。閣老,呂公公,這兩個人可用。”

呂芳表態了:“協助辦案嘛,只要人可靠就行。嚴閣老,您老認為如何?”

嚴嵩:“嚴世蕃、高拱、張居正可以回部了。把李春芳、陳以勤請來,內閣一同擬票吧。”

嚴嵩此時就算反對也是孤掌難鳴,所以乾脆不在這件事情上說話,算是默認了。

嚴世蕃第一個倏地站了起來,轉身便走了出去。高拱和張居正也跟著慢慢站了起來,向嚴嵩、呂芳和徐階揖了一下。

嚴世蕃走在最前頭,高拱和張居正前後腳近於平行。打了個平手,兩敗俱傷,嚴世蕃心如沸水不說,高拱、張居正也高興不起來,二人也互不相看。前路還有廝殺,心事自然紛紜。

突然,嚴世蕃在二人前面停下了,一條石道也就寬約數尺,他當中站著,轉過身來。二人被擋著了,四目望著二目,烈日當頭,對峙在那裡。

“把我拉下了馬,還以為二位賞了紫禁城乘坐二人抬輿呢。原來你們也還是步行啊。”嚴世蕃的那個大嗓門在西苑這樣的地方也毫不降低,居然使他們身旁幾株樹上的蟬都停止了嗚叫。

好靜,靜得人反而耳鳴。

“人生兩腿,都是用來步行的。難道小閣老的腿離了馬就連路都不能走了,”高拱從來就不怕他,嗓門沒有他大,調門卻不比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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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卿!”此地恰在轉彎處,嚴世蕃這時站的位置有些吃虧,因他的臉正對著日光,偏睜大了眼,被日光刺得難受,仍緊盯著高拱,“‘少小離家老大回’,你要真是個願意走路的,今日就該明白,自己可以走了。你要還是想賴著等內閣首輔那把椅子,我告訴你,徐階現在都還沒坐上呢。就算徐階坐上了,也不會傳給你,江南他還有個學生趙貞吉在等著,你身邊也還有個學生張居正在等著。”

這就不只是酸刻,而是近於挑撥了。而這番誅心之論,又正是今天高拱所經所歷深怨徐階之處,偏偏此時張居正又在身邊,高拱性情再操切也不會跟他辯這個話題。

望著那張被日光照著的大臉,回了一句:“我沒有什麼當首輔的爹,也從來沒有想當首輔!”說完這句,一個人朝著擋在路中的嚴世蕃徑直走去。

嚴世蕃擋著不讓,高拱也不願離開石路繞道草地,一尺之地二人的臂膀碰上了,嚴世蕃使出暗勁,高拱也早就蓄著暗勁,這一碰高下難分,畢竟讓高拱走了過去。

“張神童。”嚴世蕃和高拱年歲相當,稱他時還叫字號,現在面對比自己年小的張居正便連字號也不稱了,儼然長輩之呼小輩,也是因為心裡恨他比高拱更甚,“你從小就會讀書,應該知道三國時另一個神童孔北海的典故。”

“小時了了,大未必然。”張居正平靜地答道,“小閣老是不是想說張某少時會讀書,大了反而不能成器?”

“聰明。”嚴世蕃語速更快了,“如果只是不成器倒是孔融的福,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招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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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孔融是被曹操殺的,但不知我大明朝誰是曹操?”

張居正好一番伶牙俐齒,直接挖了個坑讓嚴世蕃往裡面跳。

論聰明過人其實嚴世蕃也不在張居正之下,他立刻冷笑著對道:“自古殺那些自作聰明的人也不只曹操!”

張居正依然平靜如水:“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要能為國捐軀,張某坦然受之。”

“你也敢跟我侈談為國!”嚴世蕃近於咆哮了,“國庫空虛,我們想方設法彌補虧空,你們卻釜底抽薪,幾時想過這個國,想過我大明朝!”

聽他說到了實處,這時正四處無人,張居正也知道今天這場交鋒遲早會來,恰好海子邊垂楊下有一個石礅,乾脆坐了下來:“我倒真想聽聽小閣老你們是如何為大明朝彌補虧空,我們又怎麼釜底抽薪了。請賜教。”

他倒坐下了,真氣人!嚴世蕃兩隻大眼飛快地睃巡了一遍,附近除了那個石礅竟別無坐處,他幾步走到了張居正面前,雖然站著也還有個居高臨下之勢,眼睛往下望著他:“戶部兵部工部還有宮裡都在等著錢用,年初議事你也是伸手要錢的一個,好不容易跟西洋商人談成了五十萬匹絲綢的生意,你們偏要找兩個不要命的去阻擋!張太嶽,摸著胸口想想,拿人家當槍使,只為要拱倒我們,那些理學心學你和你的老師都學到哪裡去了!”

“小閣老這話說得不在理。”張居正不看他,只看著水面,“馬寧遠被誅,你們舉薦了個高翰文去。常伯熙、張知良被誅,裕王舉薦了海瑞和王用汲去。都是為了推行國策。要說海瑞、王用汲是被我們當槍使,那高翰文是小閣老舉薦的,為何也反對你們那套改稻為桑?還有胡宗憲,東南一柱,國之干城,嚴閣老引為心腹,一開始就反對你們的那個方略,他們也是我們使出的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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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問,把個嚴世蕃憋住了,那張臉更紅了:“問得好,問得好!我舉薦的人現在被抓了,你們舉薦的人依然在那裡興風作浪!今天你們又愣弄了個趙貞吉到浙江去,抓了鄭泌昌、何茂才,還不是想去掣胡宗憲的肘!攪吧,攪得胡宗憲前方打仗沒了軍需,吃了敗仗,攪得東南大亂,把大明朝亡了,老子無非陪著你們一起完命就是!”

說到這裡嚴世蕃已是氣喘籲叮,轉身大步向西苑禁門方向走去。

張居正慢慢站了起來,依然未動,也不看漸行漸遠的嚴世蕃,憂深的目光轉望向海子裡日光照耀的水面。

這番唇槍舌劍的交鋒其實並不光彩,大家鬥而不破才是上策,政治鬥爭的潛規則都是面和心不合,直接撕破臉就是你死我活拼刺刀了。看看前面嚴嵩拉著徐階談話,拿內閣首輔做交易的那一幕何等高明,循循善誘,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哪裡有一絲政敵的氣氛。今天嚴世蕃發了一通火還絲毫沒有佔到便宜,也把雙方都逼得沒有退路,手段跟嚴嵩比起來差了無數個胡宗憲。

淳安新安江驛遵

烈日的光照下,汩汩滔滔的新安江水波光粼粼,沿江的驛道上一行三騎從遠處馳來了。

畫外音:“就在北京發生了巨大的政局變動之時,東南抗倭的戰局處於僵持之中。海瑞將一千多名自願授軍的義民送到了戚繼光的軍營,趕回了淳安。”

海瑞剛從二堂的後門進來,便看見後院的門砰的一關,接著看見一個人從後院門外的地上彎腰拾起好大一塊豬肉,尷尬地站了起來——這個人是王牢頭。

海瑞走了過去,王牢頭看見他立刻跪了下來:“太尊回來了。太尊這一路辛苦!”

海瑞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還提在手裡已經沾滿了塵土的豬肉,問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王牢頭站起來了,諂笑著:“也沒有別的意思。買了點肉想孝敬太夫人,沒想到…”

海瑞嚴肅地望著他:“告訴你兩條,記住了,並轉告衙門所有的公人。第一,任何人不許給我家人送東西。第二,我姓海,祖上全名叫海達爾,尊奉回教,從來不食豬肉。”

王牢頭開始懵了下,緊接著用那隻空手在自己臉上掌了一嘴:“小人確實不知太尊家信奉回教,絕無別的心思。”

海瑞:“現在知道了就行。好好當差去吧。”

“是,是。”王牢頭不斷哈著腰提著那塊豬肉退了出去。

清廉自守,以身作則!

海瑞走到後院門口敲門。裡面立刻傳來了海母嚴厲的聲音:“拿棍子,打了出去!”

門就在這時又開了,一根小小的棍子從底下舉了上來,突然停在那裡。海瑞的女兒這時才看見是父親站在門口,立刻將棍子一丟:“爹!爹回了!”喊著便撲了過來。

海瑞抱起了女兒,一邊向裡面走去,一邊說道:“小小年紀,又是女孩,不要學著打人。”

淳安縣衙後宅正屋

“母親,弦兒回來了!”還沒走到門邊海瑞便大聲招呼道。裡面立刻傳來了海母的聲音;“進來吧。”海瑞走到門邊放下了女兒,便脫掉了鞋子,女兒立刻從旁邊的水桶裡舀起一瓢水給父親淋腳。海瑞抬起左腳讓水淋了下來,用手搓洗了洗邁了進去,又抬起右腳伸在門檻外讓女兒淋洗了,然後向母親走去。

整間屋子的磚地都被水洗得很乾淨。海母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竹椅上,竹椅前的地上覆著用一個椰子剖成兩半的椰子殼,老人的兩隻赤腳便踏在那兩個椰子殼上。

海瑞在椅子前跪下了:“孩兒拜見母親。孩兒已經把一千多百姓送到了戚將軍的軍營,而且都安置好了。一來一去共用了六天。”

海母:“累了。起來坐下,先吃點東西。”

海瑞站了起來:“孩兒在路上巳吃乾糧了。”說著便走到屋牆邊去端起了一盆清水,折回母親面前放了下來。

海母:“你婆娘剛剛給我洗的,你先歇著。”

海瑞依然捧起母親的腳放進水盆:“郎中說過,母親的腳多洗有好處。”說著便給母親搓洗了起來。

“你說的那個李太醫,還在不在這裡?”海母顰著低頭洗腳的兒子問道。

海瑞:“回母親的話,李太醫還在。多數患病的災民吃了他的藥都好了,還有十幾個病人,過幾天好了,兒子就送他走。”

海母的腳踩在水盆裡不動了:“你和你婆娘不請他開方子了?”

海瑞抬起了頭:“兒子這幾天忙公務。尊母親的命,今天兒子就帶著兒媳請他診脈處方。”

海母:“把他請到這裡來吧。我想親眼看看。”

海瑞低下了眼默在那裡。海母:“怎麼?有什麼事要瞞著我?”

海瑞:“母親,有一句話兒子實在不好說。”

海母:“說。”

海瑞:“李太醫這個人脾氣太大,兒子怕他衝撞了母親。”

海母笑了:“你乾脆說我的脾氣太大,兩個脾氣大的人在一起會吵架。”

海瑞:“兒子沒有這個意思。”

海母:“買賣東西的時候買主最大,看病的時候郎中最大。這點禮你娘還是明白的。請他來,我不會得罪他。”

海瑞:“是。”

這也是為後來海瑞拼死上疏,家人交代給李時珍做鋪墊!

淳安縣衙側院

整個院子裡的涼棚都拆了,只有幾問大屋子裡還擺著一些用門板架著的床,或躺或坐,病人已經不多了。

李時珍這時坐在側院的天井旁,面前擺著一張大桌,桌上擺著好些藥材,他正在分揀著那些藥。

天井是最涼快的地方,可田有祿這時仍然拿著一把大蒲扇站在李時珍身後一下一下輕輕地扇著。

海瑞從側門進來了,望著這般景象,嘴邊掠過一絲笑紋,立刻又收斂了,大步走了過去:“李先生辛苦了。”

反應最快的是田有祿,連忙轉過頭來:“太尊回來了!屬下見過太尊。”一邊行禮一邊把旁邊一把椅子搬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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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禮。”海瑞並不看他,而是走近了李時珍,“一路上我就知道了,幾百病人好些都下田做事了。李先生功德無量。”

李時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剛從軍營回?”

海瑞:“是。先見過了家母,就過來了。”

李時珍:“前方的戰事如何了?”

海瑞:“這幾天在等後援,暫時沒有戰事。”

李時珍:“你回來了就好。這十幾個病人都無大礙了。給你看看那個病,我也要趕回去了。”

海瑞:“我的事無關緊要。有個不情之請,望李先生見諒。”

李時珍:“你是叫我給太夫人看看病?”

海瑞:“正是此請。”

李時珍:“那我就在你這裡多賴兩天。走吧。”

海瑞:“現在就去?”

李時珍瞪著他:“什麼時候去?”

海瑞:“那先生請。”

李時珍立刻拿起了藥箱,海瑞在前面引路,向天井外走去。

田有祿也緊跟著走來:“李太醫、太尊,要什麼藥告訴屬下就是,我立刻派人去海瑞沒有回頭:“先去忙公事吧。”

淳安縣衙後院

走到院子裡海瑞停下了,有些為難地望著李時珍。

李時珍也停在那裡,看著他。

海瑞低聲地:“有兩件事實在不好啟齒。”

李時珍:“說吧。”

海瑞:“家母有個習慣,誰進她的屋子都要脫了鞋。”

李時珍:“還有呢?”

海瑞:“家母脾性有些剮烈。”

李時珍:“還有嗎?”

海瑞:“請先生多多包涵。”

李時珍不再理他,提著藥箱大步向後宅走去。

海瑞連忙跟著走去。

淳安縣衙後宅正屋

海瑞緊跟著李時珍到了門外,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那雙走近門檻的鞋。

李時珍走到了門檻邊,慢慢把鞋脫了。海瑞一陣激動,連忙舀起身邊桶裡的水:“請先生把腳抬起。”

李時珍抬起了腳讓海瑞淋了,跨進那隻腳又抬起了另一隻腳讓海瑞淋了。徑直向海母走去。

門口的海瑞正準備脫鞋,突然看見李時珍面對自己的母親跪了下來:“晚輩李時珍拜見海太夫人!”

海瑞怔在門口。

李時珍平時見王公督撫皆持平等禮,稍有不悅屢屢拂袖而去,這時竟然恭恭敬敬地向海母跪了下去。跪下去時,見一雙赤裸的大腳分別踏在兩半椰子殼上,當時怔了一下。海瑞見狀慌忙連腳也不洗了,脫下鞋便奔進屋去,走到母親身邊,面對李時珍也跪了下去。

李時珍向海母拜一拜,海瑞便向他拜一拜,如此三拜畢,海瑞急忙站了起來,扶起了李時珍。

海母這時把腳從踏著的椰子殼上放到了磚地上,站了起來,先好奇地望了望李時珍,接著望向海瑞:“這就是李太醫?”

海瑞:“母親,李先生不喜歡人家叫他太醫。”

海母:“那叫什麼?”

海瑞望向了李時珍。

李時珍:“太夫人叫我李時珍就是。”

海母:“是太醫就是太醫,我還是叫你太醫吧。”

海瑞擔心李時珍不悅立刻接言道:“母親,李先生就是因為勸諫皇上不要相信方士得罪了太醫院那些人,才辭去了太醫的職位。因此不喜歡人家稱他太醫。”

海母仍然執拗地:“辭了職位畢竟也還是當過太醫。”

李時珍望了一眼海瑞:“算了。旁人不能叫,太夫人要叫就叫吧。”

“謝李先生體諒。”海瑞立刻向李時珍一揖,緊接著奔到桌子邊搬過一把椅子,放在海母身邊,“請李先生給家母診脈。”

李時珍在海母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海瑞侍立母親身旁催道:“母親,讓李先生診脈吧。”

海母:“李太醫是來給你和媳婦看病的,給我診什麼脈?”

海瑞:“母親的腳在大寒天都出汗發熱,恐是肝火心火一類的熱症。由李先生診一診,兒子也好放心。”

海母:“出汗發熱都七十年了,要是病,不早死了?”

海瑞被母親一句話頂在那裡,只好求助地望向李時珍。

簡短的一番接觸,李時珍已知道海母是個性情極其執拗的人,名醫之為名醫,還有一術便是不同的病人用不同的看法,當即問道:“太夫人,您老是海南人吧?”

海母:“是。”

李時珍:“海南有句俗語,有雨無雨聽龍王爺的。是不是?”

海母:“李太醫還知道我們海南的俗語?”

李時珍:“下面還有一句請太夫人賜教。”

海母立刻明白了,笑道:“你這是考我。莫考了,我聽你的吧。”說著將右腕伸了過去。

海瑞露出了既有些驚詫更多是佩服的神色望向李時珍。

李時珍卻不看他,伸出三指搭上海母的右腕,略探了探便拿開了手,笑道:“太夫人說的是,這不是熱症。”

海母立刻望向海瑞:“我說了不是病,偏你多事。”

“是。”海瑞漫應著,望向李時珍卻問道,“請問先生,你剛才說的鄙鄉那句俗語,下面一句是什麼?”

李時珍一聽大笑起來。

海母也跟著笑丁:“虧你是海南人,李太醫知道,你卻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免得今後被外鄉人笑話。有雨無雨聽龍王爺的,有病無病聽郎中哥的。”

竟如此簡單,海瑞也不禁尷尬地笑了:“那家母出汗發熱是什麼緣由,請李先生說說。”

李時珍:“天生萬物,人為是長,各有秉賦不同。而秉賦往往是傳自父母或祖父母。剛峰兄,你的外祖父母中準有一人也是這樣,出汗發熱,不畏寒冷。”

海瑞望向了母親。

海母:“李太醫好見識。海瑞的外祖父就是天生的火體。霜凍天穿一件單衣,赤著腳就下田做事去了。從不傷風,也不咳嗽。”

李時珍又望向了海瑞那雙腳:“剛峰兄是否也如此?”

海瑞答道:“我比家母好些。但寒天腳也出汗怕熱。”

李時珍:“這就是了。在醫理上,這叫做極陽之體。起因多由於歷代勞作,家貧無衣鞋禦寒,傳之數代,體內便陽氣積盛,陰氣消退,漸成抗寒之體。形之於體,雙腳尤甚。因腳為百脈所匯之處,熱陽周流遍體,終歸於腳。太夫人,剛峰兄,要說這是病,誰得了這個病那才真是福氣。”

海母高興了:“李太醫這才是真正的名醫!汝賢,聽見了沒有,娘這不是病,你也不是病,是祖上的福德。”

海瑞:“是。謝事先生解疑。”

海母望向了李時珍:“李太醫有這般手段,汝賢和他媳婦給我添一個孫子全靠你了。”

李時珍:“不能靠我,還得靠他們。”

海母立刻盯望向李時珍,海瑞一顆心懸起了。

李時珍一臉正色,海母自己反倒有些尷尬了,太聲向門外喊道:“阿囡,叫你娘來!”

海瑞的女兒一直趴在門邊悄悄地望著裡面的大人,這時立刻脆聲應道:“知道了!”跑了開去。

李時珍這時有意不再看母子二人,而是將目光向這間屋子慢慢望去,不禁一怔。

原來海母所住之屋竟如此簡陋,除了正中間海母常坐的一把竹躺椅,躺椅邊放著一把矮几,便只有一張術桌四邊空空地擺在那裡,原來放在桌邊的那一把木椅,便是這時被海瑞搬來讓李時珍坐的椅子。這便是海家的規矩,海母要是坐在桌前,海瑞和夫人都是侍立在側,因此不設椅凳。這時要給二人診脈,連坐的地方便都沒有。

李時珍望向海瑞:“剛峰兄,是否要再搬兩把椅子來?”

海瑞:“李先生放心,拙荊會搬來的。”

就在這時,海瑞的夫人一手提著一條凳子在門口出現了,進了門立刻將凳子放下,遠遠地向李時珍深深福了下去:“見過李先生。”

李時珍站起了,身子側了一側:“嫂夫人不必多禮。”

海瑞搬起了李時珍原來坐的那把椅子:“李先生請。”搬著椅子走向桌前擺下。

李時珍走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了。海瑞站在桌子的左側:“把凳子搬過來,讓先生診脈吧。”這話顯然是對海夫人說的,海瑞卻並不看她。

海夫人在門邊提起凳子剛要向桌前走去,海母突然說道:“慢點。”

海夫人立刻在原地站住了:“婆母有何吩咐?”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海母並不與兒媳說話而是望向海瑞:“汝賢,也該教教你媳婦了。上了廳堂,就一聲‘見過李先生’,婆母和丈夫也不瞧一眼,客人還當我們海家投有規矩。還有,你看看,來見客人,也不梳洗一下。”

海夫人一張臉頓時紅了,愣在門邊。

海瑞也好不尷尬,卻不知如何回答,低頭站在那裡。

海母一番話訓完,見兒子並無反應,更加來氣了,站起來望向海夫人:“還不去梳洗了,難道叫我去伺候你嗎?”

海夫人慌忙福了一下:“媳婦這就去。”答完,連忙將凳子提到桌子邊擺好,又慌忙轉身走出門去。

海母轉望向李時珍:“李太醫。”

李時珍只得又站了起來:“太夫人。”

海母:“兒媳不懂禮節,讓李太醫見笑了。”

李時珍:“嫂夫人身為七品夫人,尚能如此儉樸勞作,李時珍佩服,怎會見笑。”

“在我海家就只有兒子媳婦,沒有什麼官人也沒有什麼夫人。”海母說著抄起擱在椅子邊的一根竹杖,“李太醫費心,老身失陪了。”

李時珍:“太夫人請便。”

海母點了點頭。

海瑞:“母親走好了。”

海母卻不搭理海瑞,拄著杖便向另一邊的側室臥房徑直走了進去。

目送著母親走進了側室,海瑞回過頭望向李時珍,發現李時珍的目光這時正定定地望著自己;

海瑞強露出窘迫的笑容,低聲說道:“我四歲喪父,由家母移幹就溼一手帶大,老人家至今未能享我一日之福,心中慚愧。”

李時珍站在那裡就向海瑞伸過一隻手來,海瑞先是一怔,接著以為李時珍是要給自己拿脈,便將手翻過來伸了過去。李時珍卻沒有去拿他的脈,而是一把握住他的手輕輕拉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也不能委屈了夫人。”

海瑞哪知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望著他不知如何作答。

李時珍又低聲道:“我和你是同樣的病。”

海瑞又一怔。

李時珍接著低聲道:“我七歲喪父,家母性情也是這樣。”

海瑞抬起了頭兩眼大睜著望向李時珍。李時珍這時也兩眼大睜著望向海瑞。

李時珍:“我已經知道你為何不生兒子了。教你一個方子,晚上回到房間,把夫人好好哄哄,什麼藥也不用吃,自然能生兒子。”說著徑自笑了起來。

海瑞也只好報以一個無聲的苦笑。

海母臥房

這時,畫外音輕輕地響起:“據史料記載,海瑞自幼時到婚後幾乎夜夜侍母同居一室,‘年過四十,仍臥幹母榻之側,無分深夜拂曉,侍候茶水便溺,遇其母偶有不適,常坐侍天明。”

外間廳房又有了響動,海母突然坐直了身子,側過了頭,她感覺到媳婦來到外間廳房了。

後宅廳房

是海夫人進來了,跨進門檻先停在那裡,低頭的餘光發現了廳堂正中的躺椅空在那裡,立刻徐徐輕舒了一口氣,這才慢慢走近桌旁,在凳子邊站定了。

李時珍沒有去看海夫人,而是望向了海瑞。海瑞坐在另一邊的凳上,依然不說話,不叫夫人就座。

海母臥房

海母身子坐得很直,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好久才聽到李時珍的聲音:“嫂夫人請坐,我給你們診脈。”

接著是媳婦輕輕的回答聲:“是。”

知道兒子並沒有叫媳婦坐,海母的臉舒緩些了。

後宅廳房

儘管母親不在面前,海瑞這時仍然低垂著眼,海夫人也仍然低垂著眼,誰也不正面看誰一眼。

李時珍的目光開始望向海夫人,這時心裡又是一番感受。但見海夫人雖是匆匆梳洗過後,兩眼低垂,卻掩蓋不住原有的容顏,端莊中不失清秀,忐忑中依然有詩書之家的風範。

李時珍這時已完全明白,海家無有後嗣,癥結顯然不是因病,而是因海母干涉子媳房幃,使夫婦恩愛淡薄所致。醫可治病,不可治命,於是他將目光望向丁海瑞,又望向海夫人,突然說道:“請剛峰兄嫂夫人抬起眼睛。”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你們二位怎麼回事?”李時珍動氣了,“望聞問切,像你們這般連眼睛都不睜開,我怎麼給你們治病?”

海瑞抬起了眼望向李時珍,海夫人也慢慢抬起了眼,猶自不敢正視。

李時珍:“不是要你們看著我,你們各自望著對方的眼。”

海瑞從李時珍的目光中如何看不出他的苦心和用意,會意之間乃把目光移了過去,望向妻子的眼。海夫人雖然把目光也移向了海瑞,卻只望著他的鼻樑以下。

“不看了!”李時珍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身為夫婦,竟不敢對視,你們生不出兒子,那是任何醫家都沒有法子的事。我說,你海氏一門到底還要不要子嗣!”

海母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望著站在那裡面目嚴峻的李時珍:“讓李太醫生氣了。”

說著,目光轉望向海夫人,“自己的丈夫,明媒正娶,在外人面前裝出一副瞧也不瞧的樣子,你到底何意!”

海夫人更把頭低了下去,輕聲答道:“是兒媳錯了,婆母莫生氣。”

海母:“我生什麼氣了'還不抬起頭,望著你的丈夫。”

海夫人哪兒像在抬自己的頭,簡直比抬一座山還難,慢慢望向海瑞。

海瑞這時心裡一陣難受,兩眼望著妻子。

海夫人的眼終於正視到丈夫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心中驀地湧上來的酸楚,眼中慢慢盈出了淚水。

“你看氣不氣人!”海母怒了,“當著李太醫,受什麼委屈了,竟然掉眼淚!”

海夫人竭力忍著,不讓淚水再盈出來,慢聲答道:“婆母,兒媳沒有掉眼淚,是風吹了灰塵迷了眼睛。”說著從腰間慌忙拿出一塊手帕輕輕去印眼睛。

海母嘆了聲:“李太醫,你都看到了,就她這個樣子,我海門怎麼能有子嗣?”

事情已然明瞭,李時珍心中有了主意,望著海母:“太夫人,晚輩已經有處方了。他們但能聽我的,我保太夫人在兩年以內準能抱孫子。”

海母的眼睛亮了:“那就請太醫開方子吧。”

李時珍:“不過,他們都得按我說的去做。”

海母:“這個自然。”

李時珍:“剛峰兄,嫂夫人,你們冉望營對方的眼睛。”

海瑞和海夫人卻同時慢慢望向了海母。

海母將竹杖在磚地上一蹴:“太醫叫你們互相望著,看我幹什麼?”

海瑞和海夫人這才將目光互相又望過去。

李時珍:“望著,不要轉睛。”

二人就這樣望著。

李時珍:“好。下面再聽我的。笑一笑。”

兩個人又怔住了。

李時珍:“笑!”

海瑞強露出笑容,臉上依然那樣僵硬。

李時珍又望向海夫人:“嫂夫人,要趕快,快笑。”

海夫人本不敢笑,被李時珍催著,又望見海瑞笑的時候那般奇怪的模樣,忍不住真的笑了。

“好!笑得好!”李時珍大聲贊著,“剛峰兄,再笑開些。”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海瑞也慢慢笑得自然些了。

突然,李時珍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震屋宇!

海母怔了。海瑞和海夫人也懵了,斂了笑容望著大笑的李時珍。

另外一陣清脆的笑聲也在門外響了起來,海瑞的女兒趴在門上也笑了。

海母的目光立刻向孫女兒瞪去,小女孩立刻收了笑聲,怯怯地跑開了。

李時珍卻仍在大笑,海母轉過頭來望著這個大笑的太醫。

李時珍慢慢收了笑聲:“好了。剛峰兄、嫂夫人,你們該做官的做官去,該做飯的做飯去。我在這裡跟太夫人一道給你們開處方。”

後宅院內

夫妻從廳堂走到這裡都站住了。海瑞望著妻子:“準備些酒飯,留李太醫在這裡與母親吃吧。”

海夫人低聲地:“只有豆腐,還有些青菜,沒有酒。”

海瑞:“我到外面叫他們買壺酒來,你趕緊做飯去吧。”

“知道了。”海夫人立刻向院子一側的小門走去。

海瑞走向通往後堂的院門,開了門,發現田有祿竟一個人站在那裡,手裡提著一隻食籃,見到海瑞立刻一笑。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海瑞的眉頭蹙起了:“田縣丞,你這是於什麼?”

田有祿連忙答道:“縣尊,這不是給你的,該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這是送給李太醫的。”

海瑞眉頭展開了,望向那隻食籃。

田有祿:“縣尊放心,知道縣尊家裡尊奉回教,這裡只有一條魚,一盤牛肉,一壺米酒。”

海瑞此時從心裡冒出一絲感動,對田有祿也笑了一笑:“讓你費心了。李太醫在我家裡吃,自然該我請客。”說著就伸手準備到身上去掏銀錢,這才陡然想起,一路上剩的一些銅錢都已交給母親了,不禁有些尷尬,說道,“在我的俸祿里扣除吧。可記住了。”

田有祿是真的有些動容了:“縣尊,你清廉我們都知道。可李太醫是我們縣請來救災民的,飯食理應衙門開支。”

“他今天是在給我家人看病。”海瑞接過食籃,“這頓飯在我俸祿里扣除,要記住了。”說著便欲轉身,突然又停住了,問田有祿,“我離開了幾天,忘記問你了,令尊接回來了嗎,”

田有祿正顏答道:“幾天前就接回來了。”

海瑞:“尊夫人對公公還好嗎?”

田有祿的臉立刻陰暗下來:“那是個賤人,依然摔杯子砸碗,卑職已經把她打發回孃家了。”

海瑞嘆了一聲:“慢慢開導吧。”說著轉回身要走。

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縣尊。”田有祿又叫住了他。

海瑞停住了,望向他:“還有什麼事?”

田有祿猶豫了片刻,說道:“沒什麼事,縣尊去陪李太醫吧。”

海瑞望著他:“有事就說。”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田有祿這才說道:“省裡來人了,在後堂坐著,催我們縣把今年桑苗產的第一茬生絲立刻交到省裡去。”

這不用問,肯定是現任巡撫鄭泌昌派來的。

海瑞的臉立刻端嚴了:“桑苗剛發芽,就來催生絲。告訴他,就說還沒有生絲。”

田有祿:“瞞不住了。”

海瑞:“怎麼說?”

田有祿:“省里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幾百個百姓拿著第一茬繅的生絲到衙門來送給李太醫,說是為答謝李太醫的救命之恩,被他們看見了。”

海瑞沉吟了片刻:“你先去後堂,我立刻就來。”說著提起食籃向後宅廳屋走去。

田有祿也連忙向外面走去。

淳安縣衙後堂

海瑞剛從後宅走到後堂的後門屏風邊,便聽見了後堂的大聲說話聲,因此停住了腳步。

是田有祿的聲音:“上差,我們縣尊正在讓李太醫看病,稍等等。”

另一個聲音:“是他看病要緊,還是差使要緊!立刻叫他出來!”

這副頤指氣使的派頭,一看就是平日裡對下面吆喝慣了。

海瑞繞過屏風,走進丁後堂:“什麼差使?”

那個書吏見到海瑞便站了起來:“海知縣來了就好。胡部堂和戚將軍他們在前方和倭寇打仗的事你也知道。現在省裡須立刻解送軍餉過去。各縣有糧的交糧,有錢的交錢。你們是受災縣,省裡的意思要你們立刻將今年桑苗產的第一茬生絲全數解送到省裡去,供織造局衙門的作坊織絲綢。這是文書,你自己看吧。”說完將一封公文遞給海瑞,自顧坐了下來,在那裡喝茶。

海瑞接過了那紙文書,打開看了起來。看完,先乜了一眼那個書吏,接著將公文遞給了田有祿:“田縣丞,你也看看。”然後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田有祿接過公文,心裡知道又有一場架好吵了,便捧著公文,慢慢看著,假裝思想,在那裡等著海瑞說話。“看完了?”海瑞睜開了眼。

田有祿:“同縣尊,看完了。”

海瑞:“你覺得省裡要我們淳安交生絲這件事辦得到辦不到?”

田有祿兩眼望向了屋頂,在那裡好像認真思考,好久才說了一句:“桑苗剛長出來,哪有生絲呀…”

“有沒有生絲,我們都看到了。”那個書吏倏地站起來,“海知縣,這可是軍國大事!我來的時候鄭大人、何大人親口說了,五天,最多五天,你們得把第一批生絲解到江南織造局衙門的作坊裡去。”

“織造局衙門的作坊?”海瑞不再兜圈子,也不再難為田有祿,目光倏地望向書吏,“織造局衙門哪個作坊!”

書吏當然早就知道海瑞的名聲,這時見他突然發作便有些怵,但自己是拿著省裡兩級最高衙門的文書來的,底氣兀自很硬:“織造局衙門的作坊就是織造局衙門的作坊,還有什麼哪個作坊?”

海瑞:“據我所知,江南織造局以往的絲綢都是在沈一石的作坊中織出來的,現在沈一石的作坊已經奉旨抄封。這公文卻叫我們淳安將生絲解送到那裡去。是不是沈一石的作坊已經又奉旨解封了?”

書吏:“這件事正好要通告你們。巡撫衙門和布政使衙門已把沈一石的作坊作價賣給徽州的絲綢商了,現在就等著生絲上架。海知縣,在下是遞文書的,文書已經送到,生絲解不解送,你們看著辦。我還要去建德呢。告辭。”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田有祿立刻站了起來,欲去送那書吏,見海瑞依然端坐未動便又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公文,望向海瑞:“縣尊,卑職要不要帶著人下去收生絲?”

海瑞:“收什麼生絲?”

田有祿:“巡撫衙門和布政使衙門給我們的期限可只有五天。”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海瑞站了起來:“把公文壓住。壓五天,這張公文也就是一張廢紙了。”

田有祿大惑:“縣尊,省裡的公文怎麼會成廢紙…”

海瑞:“過幾天就知道了。你去把縣衙外那些送生絲的百姓勸回去。告訴他們,他們的心意李太醫領了,生絲不會要。”

田有祿:“是。”

“壓五天,這張公文也就是一張廢紙了”海瑞雖然混跡於官場不久,政治頭腦卻是非常敏銳。送公文的人雖然看似強硬,卻透露了不少消息,各縣有糧的交糧,有錢的交錢,受災的交絲,必定是財政吃緊,急著用錢才會這麼催。五天的期限也是他們自己覺得能想辦法補窟窿,給朝廷一個交代的時機。海瑞敏感地意識到五天之後應該會有什麼變故要發生,所以才敢這麼大膽直接把公文壓下來。沈一石的作坊作價賣給徽州的絲綢商這件事在後面審案的時候直接成了一個所有人都避不開的送命題!

沈一石作坊

這間作坊一百二十架織機還在哐瞠哐瞠發出巨響,唯一不同的是,這時織房兩邊的門口都站著按察使衙門的兵丁。鄭泌昌、何茂才這時拉著楊金水領著幾個徽州的大絲綢商來到了這間作坊。一行人走到織機中間寬寬的通道上站定了。

“看一看!人家都可以先看看。這裡織出的絲綢都是上供宮用和賣給域外商人的。織出來的都是上等貨,價也賣得起!”何茂才大聲說道。

幾個絲綢商便分別走到幾架織機前,仔細看了起來。

畫外音在轟鳴的機織聲中又響起了:“沈一石的家抄封了,作坊卻不能停。鄭泌昌、何茂才一面便派出大量人手到各縣催繳生絲,一面請來了這些徽州織商,準備把沈一石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分別作價賣給他們。這件事一旦談成,前方打仗急需的軍餉,和今年五十萬匹賣給西洋的絲綢便都解決了。”

何茂才不斷地在那幾個徽商間走動,不停地跟他們講著。

鄭泌昌陪著楊金水仍站在織機的通道中,臉上賠著笑。

畫外音接著響起:“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捉拿自己的新任巡撫趙貞吉和錦衣衛已在離杭州只有三十里的驛站了,幾個時辰後自己便將鋃鐺入獄。”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難測突生變

沈一石作坊客廳

客廳的上方擺了三把座椅,鄭泌昌陪著楊金水進來了,趕前一步,用衣袖將中間那把座椅拂了拂:“公公請坐。”

楊金水在上午就接到了急遞,知道趙貞吉今天就會到杭州,郟泌昌、何茂才鎖鏈加身也就是今天晚上的事了,可上諭沒到,這時還得與他們盤桓,便對鄭泌昌說:“你是巡撫,我怎麼能坐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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