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胡宗宪。”嘉靖突然对着胡宗宪。

胡宗宪依然微低着头:“微臣在。”

嘉靖:“知道牌位上为什么要供着‘天地君亲师’吗?”

胡宗宪怔了一下,答道:“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

自古伴君如伴虎,谁也猜不透嘉靖心里想的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胡宗宪的这番对答很有艺术水平,中庸之至,任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嘉靖叹了口气:“还有一句,那就是呵护之。对听话的臣子、儿子、弟子,君上、父母、师长都是呵护的。南边的百姓有句俗话,崽女不要多,好崽只要一个。北边的百姓也有一句俗话,叫做护犊子。但愿南边的北边的都只呵护好儿子,不要连不肖子孙的短都护才好。”

严嵩和胡宗宪都把头低下了。

嘉靖:“其实朕也是个护犊子的人。可朕不是什么犊子都护,要护也只护像胡宗宪这样的犊子!胡宗宪,告诉你的恩师,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胡宗宪低声地:“是。这箱子里装的是抄没沈一石家财的账册。”

嘉靖的目光又望向了严嵩,严嵩抬起了头望向嘉靖,两眼里满是那种老人才有的十分孤独的目光。

嘉靖的心一下子软了,不再看他,转对胡宗宪:“告诉阁老,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胡宗宪:“是。这些账册记的都是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浙江官场贪用织造局沈一石丝绸钱财的数目,折合各年丝绸的市价,一共有近八百万两白银之巨。”

嘉靖直问严嵩:“阁老,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浙江官场从上到下都是严党,嘉靖这是在逼严嵩表态了。严嵩如果护短,就没法追查太紧,东南打仗的军饷还得想办法从其他的地方弄,严嵩如果不护短,下一步就放手去追缴赃款了。当然嘉靖也是吃定了严嵩不敢护短,否则就会直接传旨,不会再问严嵩的意见。只是如果真的这么做,清流马上就会意识到严嵩已经失宠,马上奏疏都能把严嵩给淹死了,朝廷的内斗肯定要升级,内忧外患之际,这肯定不是上策。

严嵩站了起来:“圣上,凡沈一石账上所牵涉之人都应立刻拿办,所贪墨之财都应严加追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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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年的账了,要追也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应该立刻拿办的几个人是郑泌昌、何茂才。他们可都是严世蕃举荐的人。”

严嵩跪了下去:“着将严世蕃立刻革职,以便拿办郑泌昌、何茂才。”

嘉靖不吭声了,精舍里一片沉默。

“吕芳。”嘉靖转望向吕芳,“这些账册里直接牵涉到严世蕃没有?”

吕芳立刻答道:“回主子,账册里没有牵涉到严世蕃。”

第十二集,严嵩目光严厉地望着他们:“是不是你们在郑泌昌、何茂才那里也有入股?”“没有!”二人同时分辩。罗龙文接着说道:“阁老放心,要赚钱我们也不赚这砍头的钱。”当初的选择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一命,今天舍卒保车也能保住严党的底盘不至于现在就倒台。

嘉靖:“那就没有理由革严世蕃的职。叫严世蕃先退出内阁,工部侍郎还是让他当。”

吕芳:“主子圣明。”

嘉靖:“严世蕃退出内阁,其他人朕也不护短。高拱张居正也退出去。把内阁这个班子调一调。首辅还是严阁老,实事让徐阶去管,把李春芳和陈以勤补进来。”

这就是大调整了!包括吕芳在内,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政治就是平衡的艺术,严党此番失势栽了跟头,肯定也不能放任清流兴风作浪,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严党是办事不力,清流是变相警告,朝局依然得维持平衡状态。

嘉靖:“朕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胡宗宪是不能接言的,严嵩立刻答道:“臣听见了。”吕芳也紧跟着答道:“奴才听见了。”

嘉靖:“那就立刻拟旨。”

吕芳:“奴才这就拟旨。”

嘉靖又望向跪在地上的严嵩:“严阁老。”

严嵩:“微臣在。”

嘉靖:“拟完旨你和吕芳先叫上徐阶,到内阁去,这个旨意让徐阶宣布。记住,叫那几个人先看看誊录出来的烂账,看完了账再宣布旨意。然后议一个人选到浙江去当巡抚,立刻拿办郑泌昌、何茂才,追缴沈一石被贪墨的财产。”

这就是皇帝护短司礼监和织造局了,传旨一般都是太监的职责,一口气得罪了朝中两大势力,这次人事大调整让徐阶宣旨,就是不想让吕芳出面得罪这帮大臣,而且点名由浙江巡抚立刻拿办郑泌昌、何茂才,追缴沈一石被贪墨的财产,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要织造局配合,就是把所有的事情直接推给了地方官府。

严嵩:“臣领旨。”

嘉靖的目光又转向了胡宗宪:“胡宗宪。”

“微臣在。”胡宗宪抬起了头,望着这位深不可测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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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东南的战事吃紧,再辛苦你今天也得赶回去。倭寇在今年一定要平了,需要多少军用就向朕要,朕砸锅卖铁都会给你。浙江的案子你也要过问,哪些该查,哪些不该查,怎么查,你把着点。”

“哪些该查,哪些不该查,怎么查,你把着点。”这是知道胡宗宪做事有分寸,能让人放心,交代的这几句话也算是让胡宗宪心里有个底。

胡宗宪磕下头去:“臣这就回浙江,一切遵皇上的圣意办。”

嘉靖又望向严嵩和吕芳:“胡宗宪来京的事就我们几个知道,不要传出去。”

严嵩:“臣明白。”

吕芳:“奴才明白。”

内阁大厅

账越看越惊,惊中又有不同。严世蕃脸上的汗越流越多,高拱和张居正面容虽然严峻,眼神中却压抑不住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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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严世蕃冷不丁地猛拍了一下长案,把所有的人都弄得一惊。

严世蕃那张汗脸此时涨得通红:“贪墨误国!这些畜生把我们都害了!”

甩锅表态肯定是首先要做的。

高拱和张居正仍低着眼,不接他的茬。

吕芳望向了严嵩,严嵩满眼凄凉,转望向徐阶。

徐阶说话了,不再叫他小阁老,而是叫着他的字:“东楼兄,这是内阁会议,注意礼态。”

严世蕃:“事情都闹成这样子了,礼态有什么用?”

徐阶:“那照东楼兄的意思该怎么办?”

既然严世蕃第一个跳出来说话,徐阶就顺势逼他表态!

严世蓍:“抓人!追赃!立刻把郑泌昌、何茂才抓起来!”

徐阶:“怎么抓?派谁去抓?”

严世蕃抬起头望向了严嵩和吕芳:“爹,吕公公,我举荐罗龙文或足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抚,去办这个案子。”

第十二集,严嵩:郑泌昌、何茂才在浙江到底干了些什么,你们都知道吗?他们是在给我们挖坟。此时严嵩是无法说话也不能表态了,该说的早就在严府都说过了。严世蕃的话他同意了就会授人以柄,不同意就是自己带头抗旨,严嵩此时这一关也难过去了。

严嵩慢慢闭上了眼睛,吕芳也不看严世蕃,严世蕃不觉一怔,只好望向了徐阶。

徐阶:“我如果记得不错,郑泌昌当时就是罗龙文向小阁老推荐的,何茂才就是鄢懋卿向小阁老推荐的。东楼兄,你觉得派这两个人接任浙江巡抚能查好这个案子吗'”

你们自己人查自己人肯定会蒙混过关。

“徐阁老是明镜!”高拱大声接言了:“国事被这些人贻误至此,我们今天还要一误再误吗!我提议让谭纶署理浙江巡抚查办此案。”

果然不出嘉靖所料,如果没有把高拱张居正清理出内阁,这种斗争程度,马上朝廷内部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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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一杆子打倒满船的人!”严世蔷又咆哮丁,“郑泌昌是郑泌昌、何茂才是何茂才,要是追究是谁推荐的,那他们还是皇上下旨任命的官员,难道连皇上也要追究吗?”

严世蕃到现在还没有吸取教训,当着吕芳的面说出这种话,让嘉靖知道了满门抄斩都不冤枉。

“住嘴!”严嵩厉声喝断了他,接着转向吕芳,“吕公公,让徐阁老宣旨吧。”

话说到这里必须打住了,再闹下去还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严嵩又一次救了严世蕃一命。

“好。”吕芳从袖中掏出了圣旨,递给了徐阶。

竟然已经有旨,不只是严世蕃,连高拱和张居正也都是一惊。

徐阶当然已经知道有旨,而且也已经知道这次出阁的是三个人,因此站起来接圣旨时便尽量放慢了动作,声音也显得沉闷:“有旨,严世蕃、高拱、张居正跪听旨意!”

严世蕃和高拱、张居正连忙从案前走到大堂中间跪了下来。

徐阶慢慢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内阁掌国家中枢,上承朕意,下领百官,九州国运,亿兆民生,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社稷之托!乃有阁员严世蕃、高拱、张居正议政处事屡屡浮躁,且互相攻讦贻误国事…”

读到这里,严世蕃懵了,高拱懵了,张居正也怔在那里。

也就在这时,看到下面的内容,徐阶也懵了,盯着圣旨愣在那里,接着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严嵩。

严嵩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徐阶又望向了吕芳,吕芳却把目光望向了门外。

徐阶心里好乱,可圣旨又不得不读,只好接着读下去,但声调已经十分缓慢低沉:“朕听纳严嵩、徐阶建言,着将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除去内阁阁员之职。”

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都抬起了头,而且都望向了徐阶!

徐阶只能望着圣旨,接着艰难地读了下去:“该三人各回本部仍任原职。内阁仍由严嵩掌枢,徐阶实领其事。另调李春芳、陈以勤入阁,补任阁员。钦此。”

一片沉默。

陡生变局,谁也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步走错这辈子就完了。

严嵩这就不能沉默了,睁开了眼望着跪在那里的三人:“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领旨谢恩吧。”

严世蕃、高拱和张居正都磕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刚说完这句,严世蕃跪在那里猛地抬起了头:“我不是阁员了!可我还足吏部的堂官。我向内阁仍然举荐罗龙文或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抚!”

高拱也抬起了头:“我举荐谭纶署理浙江巡抚!”

张居正也接言了:“我附议高拱,举荐谭纶署理浙江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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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慢慢说话了:“你们都不要举荐了,有上谕,浙江巡抚着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调任。”

三个人都哑在那里。

让死对头去查严党,这下浙江有的乱了。

吕芳:“还有上谕,赵贞吉对于浙江事务尚不甚熟悉,你们可以举荐合适人选参与查办郑泌昌、何茂才等人贪墨一案。”

这一次是张居正立刻大声接言了:“新任浙江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清正刚直,可以协助赵贞吉查办该案!”

徐阶被嘉靖阴损了一下,正愁对裕王对高拱和张居正无法辩解,这时正是表明心志的一个机会,立刻接言:“我认为高拱、张居正推举海瑞、王用汲是合适人选。阁老,吕公公,这两个人可用。”

吕芳表态了:“协助办案嘛,只要人可靠就行。严阁老,您老认为如何?”

严嵩:“严世蕃、高拱、张居正可以回部了。把李春芳、陈以勤请来,内阁一同拟票吧。”

严嵩此时就算反对也是孤掌难鸣,所以干脆不在这件事情上说话,算是默认了。

严世蕃第一个倏地站了起来,转身便走了出去。高拱和张居正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向严嵩、吕芳和徐阶揖了一下。

严世蕃走在最前头,高拱和张居正前后脚近于平行。打了个平手,两败俱伤,严世蕃心如沸水不说,高拱、张居正也高兴不起来,二人也互不相看。前路还有厮杀,心事自然纷纭。

突然,严世蕃在二人前面停下了,一条石道也就宽约数尺,他当中站着,转过身来。二人被挡着了,四目望着二目,烈日当头,对峙在那里。

“把我拉下了马,还以为二位赏了紫禁城乘坐二人抬舆呢。原来你们也还是步行啊。”严世蕃的那个大嗓门在西苑这样的地方也毫不降低,居然使他们身旁几株树上的蝉都停止了呜叫。

好静,静得人反而耳鸣。

“人生两腿,都是用来步行的。难道小阁老的腿离了马就连路都不能走了,”高拱从来就不怕他,嗓门没有他大,调门却不比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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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卿!”此地恰在转弯处,严世蕃这时站的位置有些吃亏,因他的脸正对着日光,偏睁大了眼,被日光刺得难受,仍紧盯着高拱,“‘少小离家老大回’,你要真是个愿意走路的,今日就该明白,自己可以走了。你要还是想赖着等内阁首辅那把椅子,我告诉你,徐阶现在都还没坐上呢。就算徐阶坐上了,也不会传给你,江南他还有个学生赵贞吉在等着,你身边也还有个学生张居正在等着。”

这就不只是酸刻,而是近于挑拨了。而这番诛心之论,又正是今天高拱所经所历深怨徐阶之处,偏偏此时张居正又在身边,高拱性情再操切也不会跟他辩这个话题。

望着那张被日光照着的大脸,回了一句:“我没有什么当首辅的爹,也从来没有想当首辅!”说完这句,一个人朝着挡在路中的严世蕃径直走去。

严世蕃挡着不让,高拱也不愿离开石路绕道草地,一尺之地二人的臂膀碰上了,严世蕃使出暗劲,高拱也早就蓄着暗劲,这一碰高下难分,毕竟让高拱走了过去。

“张神童。”严世蕃和高拱年岁相当,称他时还叫字号,现在面对比自己年小的张居正便连字号也不称了,俨然长辈之呼小辈,也是因为心里恨他比高拱更甚,“你从小就会读书,应该知道三国时另一个神童孔北海的典故。”

“小时了了,大未必然。”张居正平静地答道,“小阁老是不是想说张某少时会读书,大了反而不能成器?”

“聪明。”严世蕃语速更快了,“如果只是不成器倒是孔融的福,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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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孔融是被曹操杀的,但不知我大明朝谁是曹操?”

张居正好一番伶牙俐齿,直接挖了个坑让严世蕃往里面跳。

论聪明过人其实严世蕃也不在张居正之下,他立刻冷笑着对道:“自古杀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也不只曹操!”

张居正依然平静如水:“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要能为国捐躯,张某坦然受之。”

“你也敢跟我侈谈为国!”严世蕃近于咆哮了,“国库空虚,我们想方设法弥补亏空,你们却釜底抽薪,几时想过这个国,想过我大明朝!”

听他说到了实处,这时正四处无人,张居正也知道今天这场交锋迟早会来,恰好海子边垂杨下有一个石礅,干脆坐了下来:“我倒真想听听小阁老你们是如何为大明朝弥补亏空,我们又怎么釜底抽薪了。请赐教。”

他倒坐下了,真气人!严世蕃两只大眼飞快地睃巡了一遍,附近除了那个石礅竟别无坐处,他几步走到了张居正面前,虽然站着也还有个居高临下之势,眼睛往下望着他:“户部兵部工部还有宫里都在等着钱用,年初议事你也是伸手要钱的一个,好不容易跟西洋商人谈成了五十万匹丝绸的生意,你们偏要找两个不要命的去阻挡!张太岳,摸着胸口想想,拿人家当枪使,只为要拱倒我们,那些理学心学你和你的老师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阁老这话说得不在理。”张居正不看他,只看着水面,“马宁远被诛,你们举荐了个高翰文去。常伯熙、张知良被诛,裕王举荐了海瑞和王用汲去。都是为了推行国策。要说海瑞、王用汲是被我们当枪使,那高翰文是小阁老举荐的,为何也反对你们那套改稻为桑?还有胡宗宪,东南一柱,国之干城,严阁老引为心腹,一开始就反对你们的那个方略,他们也是我们使出的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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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问,把个严世蕃憋住了,那张脸更红了:“问得好,问得好!我举荐的人现在被抓了,你们举荐的人依然在那里兴风作浪!今天你们又愣弄了个赵贞吉到浙江去,抓了郑泌昌、何茂才,还不是想去掣胡宗宪的肘!搅吧,搅得胡宗宪前方打仗没了军需,吃了败仗,搅得东南大乱,把大明朝亡了,老子无非陪着你们一起完命就是!”

说到这里严世蕃已是气喘吁叮,转身大步向西苑禁门方向走去。

张居正慢慢站了起来,依然未动,也不看渐行渐远的严世蕃,忧深的目光转望向海子里日光照耀的水面。

这番唇枪舌剑的交锋其实并不光彩,大家斗而不破才是上策,政治斗争的潜规则都是面和心不合,直接撕破脸就是你死我活拼刺刀了。看看前面严嵩拉着徐阶谈话,拿内阁首辅做交易的那一幕何等高明,循循善诱,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哪里有一丝政敌的气氛。今天严世蕃发了一通火还丝毫没有占到便宜,也把双方都逼得没有退路,手段跟严嵩比起来差了无数个胡宗宪。

淳安新安江驿遵

烈日的光照下,汩汩滔滔的新安江水波光粼粼,沿江的驿道上一行三骑从远处驰来了。

画外音:“就在北京发生了巨大的政局变动之时,东南抗倭的战局处于僵持之中。海瑞将一千多名自愿授军的义民送到了戚继光的军营,赶回了淳安。”

海瑞刚从二堂的后门进来,便看见后院的门砰的一关,接着看见一个人从后院门外的地上弯腰拾起好大一块猪肉,尴尬地站了起来——这个人是王牢头。

海瑞走了过去,王牢头看见他立刻跪了下来:“太尊回来了。太尊这一路辛苦!”

海瑞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还提在手里已经沾满了尘土的猪肉,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王牢头站起来了,谄笑着:“也没有别的意思。买了点肉想孝敬太夫人,没想到…”

海瑞严肃地望着他:“告诉你两条,记住了,并转告衙门所有的公人。第一,任何人不许给我家人送东西。第二,我姓海,祖上全名叫海达尔,尊奉回教,从来不食猪肉。”

王牢头开始懵了下,紧接着用那只空手在自己脸上掌了一嘴:“小人确实不知太尊家信奉回教,绝无别的心思。”

海瑞:“现在知道了就行。好好当差去吧。”

“是,是。”王牢头不断哈着腰提着那块猪肉退了出去。

清廉自守,以身作则!

海瑞走到后院门口敲门。里面立刻传来了海母严厉的声音:“拿棍子,打了出去!”

门就在这时又开了,一根小小的棍子从底下举了上来,突然停在那里。海瑞的女儿这时才看见是父亲站在门口,立刻将棍子一丢:“爹!爹回了!”喊着便扑了过来。

海瑞抱起了女儿,一边向里面走去,一边说道:“小小年纪,又是女孩,不要学着打人。”

淳安县衙后宅正屋

“母亲,弦儿回来了!”还没走到门边海瑞便大声招呼道。里面立刻传来了海母的声音;“进来吧。”海瑞走到门边放下了女儿,便脱掉了鞋子,女儿立刻从旁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给父亲淋脚。海瑞抬起左脚让水淋了下来,用手搓洗了洗迈了进去,又抬起右脚伸在门槛外让女儿淋洗了,然后向母亲走去。

整间屋子的砖地都被水洗得很干净。海母坐在屋子正中的一把竹椅上,竹椅前的地上覆着用一个椰子剖成两半的椰子壳,老人的两只赤脚便踏在那两个椰子壳上。

海瑞在椅子前跪下了:“孩儿拜见母亲。孩儿已经把一千多百姓送到了戚将军的军营,而且都安置好了。一来一去共用了六天。”

海母:“累了。起来坐下,先吃点东西。”

海瑞站了起来:“孩儿在路上巳吃干粮了。”说着便走到屋墙边去端起了一盆清水,折回母亲面前放了下来。

海母:“你婆娘刚刚给我洗的,你先歇着。”

海瑞依然捧起母亲的脚放进水盆:“郎中说过,母亲的脚多洗有好处。”说着便给母亲搓洗了起来。

“你说的那个李太医,还在不在这里?”海母颦着低头洗脚的儿子问道。

海瑞:“回母亲的话,李太医还在。多数患病的灾民吃了他的药都好了,还有十几个病人,过几天好了,儿子就送他走。”

海母的脚踩在水盆里不动了:“你和你婆娘不请他开方子了?”

海瑞抬起了头:“儿子这几天忙公务。尊母亲的命,今天儿子就带着儿媳请他诊脉处方。”

海母:“把他请到这里来吧。我想亲眼看看。”

海瑞低下了眼默在那里。海母:“怎么?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海瑞:“母亲,有一句话儿子实在不好说。”

海母:“说。”

海瑞:“李太医这个人脾气太大,儿子怕他冲撞了母亲。”

海母笑了:“你干脆说我的脾气太大,两个脾气大的人在一起会吵架。”

海瑞:“儿子没有这个意思。”

海母:“买卖东西的时候买主最大,看病的时候郎中最大。这点礼你娘还是明白的。请他来,我不会得罪他。”

海瑞:“是。”

这也是为后来海瑞拼死上疏,家人交代给李时珍做铺垫!

淳安县衙侧院

整个院子里的凉棚都拆了,只有几问大屋子里还摆着一些用门板架着的床,或躺或坐,病人已经不多了。

李时珍这时坐在侧院的天井旁,面前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摆着好些药材,他正在分拣着那些药。

天井是最凉快的地方,可田有禄这时仍然拿着一把大蒲扇站在李时珍身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扇着。

海瑞从侧门进来了,望着这般景象,嘴边掠过一丝笑纹,立刻又收敛了,大步走了过去:“李先生辛苦了。”

反应最快的是田有禄,连忙转过头来:“太尊回来了!属下见过太尊。”一边行礼一边把旁边一把椅子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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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海瑞并不看他,而是走近了李时珍,“一路上我就知道了,几百病人好些都下田做事了。李先生功德无量。”

李时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刚从军营回?”

海瑞:“是。先见过了家母,就过来了。”

李时珍:“前方的战事如何了?”

海瑞:“这几天在等后援,暂时没有战事。”

李时珍:“你回来了就好。这十几个病人都无大碍了。给你看看那个病,我也要赶回去了。”

海瑞:“我的事无关紧要。有个不情之请,望李先生见谅。”

李时珍:“你是叫我给太夫人看看病?”

海瑞:“正是此请。”

李时珍:“那我就在你这里多赖两天。走吧。”

海瑞:“现在就去?”

李时珍瞪着他:“什么时候去?”

海瑞:“那先生请。”

李时珍立刻拿起了药箱,海瑞在前面引路,向天井外走去。

田有禄也紧跟着走来:“李太医、太尊,要什么药告诉属下就是,我立刻派人去海瑞没有回头:“先去忙公事吧。”

淳安县衙后院

走到院子里海瑞停下了,有些为难地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也停在那里,看着他。

海瑞低声地:“有两件事实在不好启齿。”

李时珍:“说吧。”

海瑞:“家母有个习惯,谁进她的屋子都要脱了鞋。”

李时珍:“还有呢?”

海瑞:“家母脾性有些剐烈。”

李时珍:“还有吗?”

海瑞:“请先生多多包涵。”

李时珍不再理他,提着药箱大步向后宅走去。

海瑞连忙跟着走去。

淳安县衙后宅正屋

海瑞紧跟着李时珍到了门外,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那双走近门槛的鞋。

李时珍走到了门槛边,慢慢把鞋脱了。海瑞一阵激动,连忙舀起身边桶里的水:“请先生把脚抬起。”

李时珍抬起了脚让海瑞淋了,跨进那只脚又抬起了另一只脚让海瑞淋了。径直向海母走去。

门口的海瑞正准备脱鞋,突然看见李时珍面对自己的母亲跪了下来:“晚辈李时珍拜见海太夫人!”

海瑞怔在门口。

李时珍平时见王公督抚皆持平等礼,稍有不悦屡屡拂袖而去,这时竟然恭恭敬敬地向海母跪了下去。跪下去时,见一双赤裸的大脚分别踏在两半椰子壳上,当时怔了一下。海瑞见状慌忙连脚也不洗了,脱下鞋便奔进屋去,走到母亲身边,面对李时珍也跪了下去。

李时珍向海母拜一拜,海瑞便向他拜一拜,如此三拜毕,海瑞急忙站了起来,扶起了李时珍。

海母这时把脚从踏着的椰子壳上放到了砖地上,站了起来,先好奇地望了望李时珍,接着望向海瑞:“这就是李太医?”

海瑞:“母亲,李先生不喜欢人家叫他太医。”

海母:“那叫什么?”

海瑞望向了李时珍。

李时珍:“太夫人叫我李时珍就是。”

海母:“是太医就是太医,我还是叫你太医吧。”

海瑞担心李时珍不悦立刻接言道:“母亲,李先生就是因为劝谏皇上不要相信方士得罪了太医院那些人,才辞去了太医的职位。因此不喜欢人家称他太医。”

海母仍然执拗地:“辞了职位毕竟也还是当过太医。”

李时珍望了一眼海瑞:“算了。旁人不能叫,太夫人要叫就叫吧。”

“谢李先生体谅。”海瑞立刻向李时珍一揖,紧接着奔到桌子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海母身边,“请李先生给家母诊脉。”

李时珍在海母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海瑞侍立母亲身旁催道:“母亲,让李先生诊脉吧。”

海母:“李太医是来给你和媳妇看病的,给我诊什么脉?”

海瑞:“母亲的脚在大寒天都出汗发热,恐是肝火心火一类的热症。由李先生诊一诊,儿子也好放心。”

海母:“出汗发热都七十年了,要是病,不早死了?”

海瑞被母亲一句话顶在那里,只好求助地望向李时珍。

简短的一番接触,李时珍已知道海母是个性情极其执拗的人,名医之为名医,还有一术便是不同的病人用不同的看法,当即问道:“太夫人,您老是海南人吧?”

海母:“是。”

李时珍:“海南有句俗语,有雨无雨听龙王爷的。是不是?”

海母:“李太医还知道我们海南的俗语?”

李时珍:“下面还有一句请太夫人赐教。”

海母立刻明白了,笑道:“你这是考我。莫考了,我听你的吧。”说着将右腕伸了过去。

海瑞露出了既有些惊诧更多是佩服的神色望向李时珍。

李时珍却不看他,伸出三指搭上海母的右腕,略探了探便拿开了手,笑道:“太夫人说的是,这不是热症。”

海母立刻望向海瑞:“我说了不是病,偏你多事。”

“是。”海瑞漫应着,望向李时珍却问道,“请问先生,你刚才说的鄙乡那句俗语,下面一句是什么?”

李时珍一听大笑起来。

海母也跟着笑丁:“亏你是海南人,李太医知道,你却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免得今后被外乡人笑话。有雨无雨听龙王爷的,有病无病听郎中哥的。”

竟如此简单,海瑞也不禁尴尬地笑了:“那家母出汗发热是什么缘由,请李先生说说。”

李时珍:“天生万物,人为是长,各有秉赋不同。而秉赋往往是传自父母或祖父母。刚峰兄,你的外祖父母中准有一人也是这样,出汗发热,不畏寒冷。”

海瑞望向了母亲。

海母:“李太医好见识。海瑞的外祖父就是天生的火体。霜冻天穿一件单衣,赤着脚就下田做事去了。从不伤风,也不咳嗽。”

李时珍又望向了海瑞那双脚:“刚峰兄是否也如此?”

海瑞答道:“我比家母好些。但寒天脚也出汗怕热。”

李时珍:“这就是了。在医理上,这叫做极阳之体。起因多由于历代劳作,家贫无衣鞋御寒,传之数代,体内便阳气积盛,阴气消退,渐成抗寒之体。形之于体,双脚尤甚。因脚为百脉所汇之处,热阳周流遍体,终归于脚。太夫人,刚峰兄,要说这是病,谁得了这个病那才真是福气。”

海母高兴了:“李太医这才是真正的名医!汝贤,听见了没有,娘这不是病,你也不是病,是祖上的福德。”

海瑞:“是。谢事先生解疑。”

海母望向了李时珍:“李太医有这般手段,汝贤和他媳妇给我添一个孙子全靠你了。”

李时珍:“不能靠我,还得靠他们。”

海母立刻盯望向李时珍,海瑞一颗心悬起了。

李时珍一脸正色,海母自己反倒有些尴尬了,太声向门外喊道:“阿囡,叫你娘来!”

海瑞的女儿一直趴在门边悄悄地望着里面的大人,这时立刻脆声应道:“知道了!”跑了开去。

李时珍这时有意不再看母子二人,而是将目光向这间屋子慢慢望去,不禁一怔。

原来海母所住之屋竟如此简陋,除了正中间海母常坐的一把竹躺椅,躺椅边放着一把矮几,便只有一张术桌四边空空地摆在那里,原来放在桌边的那一把木椅,便是这时被海瑞搬来让李时珍坐的椅子。这便是海家的规矩,海母要是坐在桌前,海瑞和夫人都是侍立在侧,因此不设椅凳。这时要给二人诊脉,连坐的地方便都没有。

李时珍望向海瑞:“刚峰兄,是否要再搬两把椅子来?”

海瑞:“李先生放心,拙荆会搬来的。”

就在这时,海瑞的夫人一手提着一条凳子在门口出现了,进了门立刻将凳子放下,远远地向李时珍深深福了下去:“见过李先生。”

李时珍站起了,身子侧了一侧:“嫂夫人不必多礼。”

海瑞搬起了李时珍原来坐的那把椅子:“李先生请。”搬着椅子走向桌前摆下。

李时珍走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了。海瑞站在桌子的左侧:“把凳子搬过来,让先生诊脉吧。”这话显然是对海夫人说的,海瑞却并不看她。

海夫人在门边提起凳子刚要向桌前走去,海母突然说道:“慢点。”

海夫人立刻在原地站住了:“婆母有何吩咐?”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海母并不与儿媳说话而是望向海瑞:“汝贤,也该教教你媳妇了。上了厅堂,就一声‘见过李先生’,婆母和丈夫也不瞧一眼,客人还当我们海家投有规矩。还有,你看看,来见客人,也不梳洗一下。”

海夫人一张脸顿时红了,愣在门边。

海瑞也好不尴尬,却不知如何回答,低头站在那里。

海母一番话训完,见儿子并无反应,更加来气了,站起来望向海夫人:“还不去梳洗了,难道叫我去伺候你吗?”

海夫人慌忙福了一下:“媳妇这就去。”答完,连忙将凳子提到桌子边摆好,又慌忙转身走出门去。

海母转望向李时珍:“李太医。”

李时珍只得又站了起来:“太夫人。”

海母:“儿媳不懂礼节,让李太医见笑了。”

李时珍:“嫂夫人身为七品夫人,尚能如此俭朴劳作,李时珍佩服,怎会见笑。”

“在我海家就只有儿子媳妇,没有什么官人也没有什么夫人。”海母说着抄起搁在椅子边的一根竹杖,“李太医费心,老身失陪了。”

李时珍:“太夫人请便。”

海母点了点头。

海瑞:“母亲走好了。”

海母却不搭理海瑞,拄着杖便向另一边的侧室卧房径直走了进去。

目送着母亲走进了侧室,海瑞回过头望向李时珍,发现李时珍的目光这时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海瑞强露出窘迫的笑容,低声说道:“我四岁丧父,由家母移干就湿一手带大,老人家至今未能享我一日之福,心中惭愧。”

李时珍站在那里就向海瑞伸过一只手来,海瑞先是一怔,接着以为李时珍是要给自己拿脉,便将手翻过来伸了过去。李时珍却没有去拿他的脉,而是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拉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也不能委屈了夫人。”

海瑞哪知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望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李时珍又低声道:“我和你是同样的病。”

海瑞又一怔。

李时珍接着低声道:“我七岁丧父,家母性情也是这样。”

海瑞抬起了头两眼大睁着望向李时珍。李时珍这时也两眼大睁着望向海瑞。

李时珍:“我已经知道你为何不生儿子了。教你一个方子,晚上回到房间,把夫人好好哄哄,什么药也不用吃,自然能生儿子。”说着径自笑了起来。

海瑞也只好报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海母卧房

这时,画外音轻轻地响起:“据史料记载,海瑞自幼时到婚后几乎夜夜侍母同居一室,‘年过四十,仍卧干母榻之侧,无分深夜拂晓,侍候茶水便溺,遇其母偶有不适,常坐侍天明。”

外间厅房又有了响动,海母突然坐直了身子,侧过了头,她感觉到媳妇来到外间厅房了。

后宅厅房

是海夫人进来了,跨进门槛先停在那里,低头的余光发现了厅堂正中的躺椅空在那里,立刻徐徐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走近桌旁,在凳子边站定了。

李时珍没有去看海夫人,而是望向了海瑞。海瑞坐在另一边的凳上,依然不说话,不叫夫人就座。

海母卧房

海母身子坐得很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久才听到李时珍的声音:“嫂夫人请坐,我给你们诊脉。”

接着是媳妇轻轻的回答声:“是。”

知道儿子并没有叫媳妇坐,海母的脸舒缓些了。

后宅厅房

尽管母亲不在面前,海瑞这时仍然低垂着眼,海夫人也仍然低垂着眼,谁也不正面看谁一眼。

李时珍的目光开始望向海夫人,这时心里又是一番感受。但见海夫人虽是匆匆梳洗过后,两眼低垂,却掩盖不住原有的容颜,端庄中不失清秀,忐忑中依然有诗书之家的风范。

李时珍这时已完全明白,海家无有后嗣,症结显然不是因病,而是因海母干涉子媳房帏,使夫妇恩爱淡薄所致。医可治病,不可治命,于是他将目光望向丁海瑞,又望向海夫人,突然说道:“请刚峰兄嫂夫人抬起眼睛。”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你们二位怎么回事?”李时珍动气了,“望闻问切,像你们这般连眼睛都不睁开,我怎么给你们治病?”

海瑞抬起了眼望向李时珍,海夫人也慢慢抬起了眼,犹自不敢正视。

李时珍:“不是要你们看着我,你们各自望着对方的眼。”

海瑞从李时珍的目光中如何看不出他的苦心和用意,会意之间乃把目光移了过去,望向妻子的眼。海夫人虽然把目光也移向了海瑞,却只望着他的鼻梁以下。

“不看了!”李时珍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身为夫妇,竟不敢对视,你们生不出儿子,那是任何医家都没有法子的事。我说,你海氏一门到底还要不要子嗣!”

海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望着站在那里面目严峻的李时珍:“让李太医生气了。”

说着,目光转望向海夫人,“自己的丈夫,明媒正娶,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瞧也不瞧的样子,你到底何意!”

海夫人更把头低了下去,轻声答道:“是儿媳错了,婆母莫生气。”

海母:“我生什么气了'还不抬起头,望着你的丈夫。”

海夫人哪儿像在抬自己的头,简直比抬一座山还难,慢慢望向海瑞。

海瑞这时心里一阵难受,两眼望着妻子。

海夫人的眼终于正视到丈夫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心中蓦地涌上来的酸楚,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

“你看气不气人!”海母怒了,“当着李太医,受什么委屈了,竟然掉眼泪!”

海夫人竭力忍着,不让泪水再盈出来,慢声答道:“婆母,儿媳没有掉眼泪,是风吹了灰尘迷了眼睛。”说着从腰间慌忙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去印眼睛。

海母叹了声:“李太医,你都看到了,就她这个样子,我海门怎么能有子嗣?”

事情已然明了,李时珍心中有了主意,望着海母:“太夫人,晚辈已经有处方了。他们但能听我的,我保太夫人在两年以内准能抱孙子。”

海母的眼睛亮了:“那就请太医开方子吧。”

李时珍:“不过,他们都得按我说的去做。”

海母:“这个自然。”

李时珍:“刚峰兄,嫂夫人,你们冉望营对方的眼睛。”

海瑞和海夫人却同时慢慢望向了海母。

海母将竹杖在砖地上一蹴:“太医叫你们互相望着,看我干什么?”

海瑞和海夫人这才将目光互相又望过去。

李时珍:“望着,不要转睛。”

二人就这样望着。

李时珍:“好。下面再听我的。笑一笑。”

两个人又怔住了。

李时珍:“笑!”

海瑞强露出笑容,脸上依然那样僵硬。

李时珍又望向海夫人:“嫂夫人,要赶快,快笑。”

海夫人本不敢笑,被李时珍催着,又望见海瑞笑的时候那般奇怪的模样,忍不住真的笑了。

“好!笑得好!”李时珍大声赞着,“刚峰兄,再笑开些。”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海瑞也慢慢笑得自然些了。

突然,李时珍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震屋宇!

海母怔了。海瑞和海夫人也懵了,敛了笑容望着大笑的李时珍。

另外一阵清脆的笑声也在门外响了起来,海瑞的女儿趴在门上也笑了。

海母的目光立刻向孙女儿瞪去,小女孩立刻收了笑声,怯怯地跑开了。

李时珍却仍在大笑,海母转过头来望着这个大笑的太医。

李时珍慢慢收了笑声:“好了。刚峰兄、嫂夫人,你们该做官的做官去,该做饭的做饭去。我在这里跟太夫人一道给你们开处方。”

后宅院内

夫妻从厅堂走到这里都站住了。海瑞望着妻子:“准备些酒饭,留李太医在这里与母亲吃吧。”

海夫人低声地:“只有豆腐,还有些青菜,没有酒。”

海瑞:“我到外面叫他们买壶酒来,你赶紧做饭去吧。”

“知道了。”海夫人立刻向院子一侧的小门走去。

海瑞走向通往后堂的院门,开了门,发现田有禄竟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只食篮,见到海瑞立刻一笑。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海瑞的眉头蹙起了:“田县丞,你这是于什么?”

田有禄连忙答道:“县尊,这不是给你的,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这是送给李太医的。”

海瑞眉头展开了,望向那只食篮。

田有禄:“县尊放心,知道县尊家里尊奉回教,这里只有一条鱼,一盘牛肉,一壶米酒。”

海瑞此时从心里冒出一丝感动,对田有禄也笑了一笑:“让你费心了。李太医在我家里吃,自然该我请客。”说着就伸手准备到身上去掏银钱,这才陡然想起,一路上剩的一些铜钱都已交给母亲了,不禁有些尴尬,说道,“在我的俸禄里扣除吧。可记住了。”

田有禄是真的有些动容了:“县尊,你清廉我们都知道。可李太医是我们县请来救灾民的,饭食理应衙门开支。”

“他今天是在给我家人看病。”海瑞接过食篮,“这顿饭在我俸禄里扣除,要记住了。”说着便欲转身,突然又停住了,问田有禄,“我离开了几天,忘记问你了,令尊接回来了吗,”

田有禄正颜答道:“几天前就接回来了。”

海瑞:“尊夫人对公公还好吗?”

田有禄的脸立刻阴暗下来:“那是个贱人,依然摔杯子砸碗,卑职已经把她打发回娘家了。”

海瑞叹了一声:“慢慢开导吧。”说着转回身要走。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县尊。”田有禄又叫住了他。

海瑞停住了,望向他:“还有什么事?”

田有禄犹豫了片刻,说道:“没什么事,县尊去陪李太医吧。”

海瑞望着他:“有事就说。”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田有禄这才说道:“省里来人了,在后堂坐着,催我们县把今年桑苗产的第一茬生丝立刻交到省里去。”

这不用问,肯定是现任巡抚郑泌昌派来的。

海瑞的脸立刻端严了:“桑苗刚发芽,就来催生丝。告诉他,就说还没有生丝。”

田有禄:“瞒不住了。”

海瑞:“怎么说?”

田有禄:“省里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几百个百姓拿着第一茬缫的生丝到衙门来送给李太医,说是为答谢李太医的救命之恩,被他们看见了。”

海瑞沉吟了片刻:“你先去后堂,我立刻就来。”说着提起食篮向后宅厅屋走去。

田有禄也连忙向外面走去。

淳安县衙后堂

海瑞刚从后宅走到后堂的后门屏风边,便听见了后堂的大声说话声,因此停住了脚步。

是田有禄的声音:“上差,我们县尊正在让李太医看病,稍等等。”

另一个声音:“是他看病要紧,还是差使要紧!立刻叫他出来!”

这副颐指气使的派头,一看就是平日里对下面吆喝惯了。

海瑞绕过屏风,走进丁后堂:“什么差使?”

那个书吏见到海瑞便站了起来:“海知县来了就好。胡部堂和戚将军他们在前方和倭寇打仗的事你也知道。现在省里须立刻解送军饷过去。各县有粮的交粮,有钱的交钱。你们是受灾县,省里的意思要你们立刻将今年桑苗产的第一茬生丝全数解送到省里去,供织造局衙门的作坊织丝绸。这是文书,你自己看吧。”说完将一封公文递给海瑞,自顾坐了下来,在那里喝茶。

海瑞接过了那纸文书,打开看了起来。看完,先乜了一眼那个书吏,接着将公文递给了田有禄:“田县丞,你也看看。”然后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田有禄接过公文,心里知道又有一场架好吵了,便捧着公文,慢慢看着,假装思想,在那里等着海瑞说话。“看完了?”海瑞睁开了眼。

田有禄:“同县尊,看完了。”

海瑞:“你觉得省里要我们淳安交生丝这件事办得到办不到?”

田有禄两眼望向了屋顶,在那里好像认真思考,好久才说了一句:“桑苗刚长出来,哪有生丝呀…”

“有没有生丝,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书吏倏地站起来,“海知县,这可是军国大事!我来的时候郑大人、何大人亲口说了,五天,最多五天,你们得把第一批生丝解到江南织造局衙门的作坊里去。”

“织造局衙门的作坊?”海瑞不再兜圈子,也不再难为田有禄,目光倏地望向书吏,“织造局衙门哪个作坊!”

书吏当然早就知道海瑞的名声,这时见他突然发作便有些怵,但自己是拿着省里两级最高衙门的文书来的,底气兀自很硬:“织造局衙门的作坊就是织造局衙门的作坊,还有什么哪个作坊?”

海瑞:“据我所知,江南织造局以往的丝绸都是在沈一石的作坊中织出来的,现在沈一石的作坊已经奉旨抄封。这公文却叫我们淳安将生丝解送到那里去。是不是沈一石的作坊已经又奉旨解封了?”

书吏:“这件事正好要通告你们。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已把沈一石的作坊作价卖给徽州的丝绸商了,现在就等着生丝上架。海知县,在下是递文书的,文书已经送到,生丝解不解送,你们看着办。我还要去建德呢。告辞。”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田有禄立刻站了起来,欲去送那书吏,见海瑞依然端坐未动便又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公文,望向海瑞:“县尊,卑职要不要带着人下去收生丝?”

海瑞:“收什么生丝?”

田有禄:“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给我们的期限可只有五天。”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海瑞站了起来:“把公文压住。压五天,这张公文也就是一张废纸了。”

田有禄大惑:“县尊,省里的公文怎么会成废纸…”

海瑞:“过几天就知道了。你去把县衙外那些送生丝的百姓劝回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心意李太医领了,生丝不会要。”

田有禄:“是。”

“压五天,这张公文也就是一张废纸了”海瑞虽然混迹于官场不久,政治头脑却是非常敏锐。送公文的人虽然看似强硬,却透露了不少消息,各县有粮的交粮,有钱的交钱,受灾的交丝,必定是财政吃紧,急着用钱才会这么催。五天的期限也是他们自己觉得能想办法补窟窿,给朝廷一个交代的时机。海瑞敏感地意识到五天之后应该会有什么变故要发生,所以才敢这么大胆直接把公文压下来。沈一石的作坊作价卖给徽州的丝绸商这件事在后面审案的时候直接成了一个所有人都避不开的送命题!

沈一石作坊

这间作坊一百二十架织机还在哐瞠哐瞠发出巨响,唯一不同的是,这时织房两边的门口都站着按察使衙门的兵丁。郑泌昌、何茂才这时拉着杨金水领着几个徽州的大丝绸商来到了这间作坊。一行人走到织机中间宽宽的通道上站定了。

“看一看!人家都可以先看看。这里织出的丝绸都是上供宫用和卖给域外商人的。织出来的都是上等货,价也卖得起!”何茂才大声说道。

几个丝绸商便分别走到几架织机前,仔细看了起来。

画外音在轰鸣的机织声中又响起了:“沈一石的家抄封了,作坊却不能停。郑泌昌、何茂才一面便派出大量人手到各县催缴生丝,一面请来了这些徽州织商,准备把沈一石的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织机分别作价卖给他们。这件事一旦谈成,前方打仗急需的军饷,和今年五十万匹卖给西洋的丝绸便都解决了。”

何茂才不断地在那几个徽商间走动,不停地跟他们讲着。

郑泌昌陪着杨金水仍站在织机的通道中,脸上赔着笑。

画外音接着响起:“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捉拿自己的新任巡抚赵贞吉和锦衣卫已在离杭州只有三十里的驿站了,几个时辰后自己便将锒铛入狱。”

《大明王朝1566》第十八集:天心难测突生变

沈一石作坊客厅

客厅的上方摆了三把座椅,郑泌昌陪着杨金水进来了,赶前一步,用衣袖将中间那把座椅拂了拂:“公公请坐。”

杨金水在上午就接到了急递,知道赵贞吉今天就会到杭州,郏泌昌、何茂才锁链加身也就是今天晚上的事了,可上谕没到,这时还得与他们盘桓,便对郑泌昌说:“你是巡抚,我怎么能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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