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受苦受難的我的母親

受苦受難的我的老母親終於解脫離我們而逝!您此去是一種超脫,是向著天國的極樂去的,是的,一定是的。因為您的一生受盡了人間的磨難、苦痛,沒有理由不升天國極樂世界。如果真有天道輪迴,我親愛的母親,您在世間的八十多個春秋已把世間的苦難嚐盡,您是升遷天堂極樂去的。願您一路走好!

八十三年前冬日的一天,正是國家蒙難,時局維艱的時候,您投生到外公的家裡。可惜未離襁褓,先喪親孃。外公無奈,將您送人做了童養媳,從此苦難的一生開始。

我不知道您的童年是一種怎樣的情境?但我能想象,那個年代,一個童養媳,挨餓受凍,竹抽口罵,一定不少。童年的苦難還沒結束,您的命運又遭變故,再度送人做童養媳。少年的您,能碎片式的記住難忘的事了,您雖然沒有講述過您的苦難經歷,但您童年的苦難生活如碎片似的隱藏在您的碎碎念中,也碎片似的呈現在我的眼前: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無論春夏秋冬,常見您單薄的身形,光著腳丫。夏天,衣不蔽體,冬天,褲不禦寒,日食不能果腹,夜宿不能安心。日未出即起,夜不黑不歸。放牛,打柴,拔豬草;撈魚,摸螺,蒔菜地;拾貝,栽秧,又割禾。山村的農事是做不完的。一年到頭,在小山村的山水林間,田間地頭都能看見您單薄瘦小的身影。

身體的勞累,飢寒困苦還沒受盡,養父,童夫喪殤之痛又先後蹂躪著您脆弱的心靈。養母要帶您改嫁他鄉,三做童養媳時,您有了自主自立的意識,勇敢的跑回生父身邊。投靠了父兄,結束了童養媳的屈辱生活。

母親回靠父兄,已經17歲了。不過一年,大概是繼母和兄嫂的關係,抑或是受封建道德思想觀念的支配,外公將母親草草地嫁給了新喪妻的小男人一一我的父親。母親又開啟了更漫長的艱難困苦的熬煎。

父親是個小個子,身長不過160, 體重未過百市斤,比母親瘦小。支撐家中重體力活全靠母親。農業生產,農村生活,在那個年代哪一樣不是肩挑身扛,手提腿撐的力氣活呢?況且,母親嫁給父親後,牽手生了五男三女,加上先前已有的養女和繼女,共有十個孩子,雖然有兩個女孩夭折。那種時期,這樣的負擔,能扛下來得要多大的艱辛和努力啊!1958年,母親的身邊已有了四個孩子。那幾年,入社,進食堂,大躍進,加上水災,折騰到1963年,農民的日子才稍稍緩過了勁。親生女兒在這些折磨中夭折,痛苦的淚水只能往肚裡咽。

文革前幾年是短暫的好年景,母親又添了一男一女,可在文革大潮中二哥生病幾天高燒不退,沒錢治療,成了一個智力愚鈍的人。好在身體沒有大礙,女兒卻病夭了。 缺衣少食的困難,少醫缺藥的無奈,世間從未停止過, 可連續的降臨在同一個家庭卻是少有的罷!

如此困頓的生活,母親在文革中還是生了三男一女。並且都撫養成長,家中的生活是難以想象的艱難。糧不夠,蔬果湊,米不足,蕃薯、薯渣代,吃糠咽菜總要活。小病扛,大病熬,是死是活靠天了。生命不息,勞作不止。母親剛生下孩子沒幾天都要下地勞動,當天就要做家務。

艱難困苦的生活中,最長幹,最多做,也最重的莫過於打柴火啦!我們的家是圩鎮所在地,附近是光禿禿紅巖山,連草都不長的,稍遠一點的山,要麼沒柴火,要麼不準砍。燒柴要到20裡外的山上去打。我們十來歲時就要跟隨母親去打柴的,母親一生記掛著柴火的事,不知打過多少柴火。

記得每到週末或節假日農活不忙時,天剛麻麻亮就要起床,磨好柴刀,收拾禾棍,柴擔,等母親飯一做好,便匆匆的吃了,隨母親上山。來回六個小時是極平常的,有時8個小時,甚至十來個小時才能打到一擔柴火回家。餓了摘野果,渴了喝山泉,一天一次,年年如此,腳板都磨厚啦!

30多年前的生活就是這樣的艱辛和無奈。還好我們家三代貧農,並沒有受到政治上和心靈上的非難。父親還是個共產黨員,做了生產隊長,綜合場場長。在那個年代,即便有力氣,也沒有什麼門路掙生計。更不敢私自經營。大家都窮,只能習慣地窮著。掙工分,分口糧,分紅利,定肉票,定布票,半年不食肉,三年不上新,是平常的事。小的揀著大的穿,真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穿舊衣,著破衫,見怪不怪。母親常常為生計而嘮嘮叨叨,嘮嘮叨叨的碎碎念。父親大概是被生活所迫,使盡渾身解數也無力改變。“能力的終點,往往是瘋狂的起點。”所以,父親有時爆脾氣,痛揍母親一頓。母親可不敢還手,忍受著,躲閃著,嘮嘮叨叨碎碎念而已。這種忍耐,堅強,抗侮的性格,應該是兩度寄人籬下的童養媳的日子中磨鍊出來的罷。

母親操勞一生,撫養了這麼多兒女,到老都沒有閒下來。1998年母親已經61歲了,父親70歲。兒女們為父親過了70歲生日後,坐下來商量,不能再讓他們下地勞動了, 說好口糧供應等事後,第二年再沒有讓父母種田。可是二老並沒有清閒下來,更沒有享清福的命。因為還要幫襯著撫養孫子孫女們,好讓兒女們去掙生活。兒女們的兒女只要能夠,又放心讓她帶的都放在父母身邊。雖然經濟上寬裕了些,可那麼多孫兒孫女,大大小小排隊似的,一茬連著一茬,一連帶了十多年,直到孫輩們都去外地上學了,才閒下來。

花心血最多的是老二的兒子和我的兒子。老二夫婦身體有疾,能力有限,他們的兒子是靠母親照顧才長大成人的。這個孫子從呱呱落地起就在吃喝拉撒、頭疼腦熱等生活起居方面,甚至童年教導上由母親擔著。事事親躬,絲毫未曾懈怠,雖是祖母,卻付出了親孃的心血。

我的兒子是躲政策偷生的,剛生下來就由母親撫養著。 母親就是我兒子的保姆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帶著。稍有頭疼腦熱,那可急得不行。母親對我兒子就像是她生的老來子。疼愛有加,寵著,護著,直到滿六歲,我們帶到身邊去讀書時才離開。剛要離開那會兒,兒子是哭著鬧著不肯走的。好在有母親哄著,我們騙誘著,才成行。母親就是我們家兩代人的親孃!

我的兒子離開她這年,父親76歲,母親67歲。父親本來身體就差,加上一生操勞,生活艱苦,早已經病痛纏身,全靠母親照顧,直到他去世,兒女們卻很少顧及的。

2012年秋,父親身體明顯頹靡,走路邁不開腿,全靠拄著柺杖慢行,過門檻都要攙扶。去世前近兩個月更嚴重,屎尿少而多,整夜整日安靜不了,都是母親一個人服侍著端茶送水,兒女們只有間隔的回去看看。那段日子,我也隔天就要去看看的。最後兩天我看著母親為此操勞,滿眼的疲憊,擔心她被父親拖垮,想要兄弟們一起輪流著照顧父親,母親只說:“我可以的,不用。”父親去世前一天我又去看望他們,父親下床都困難了,大小便失禁,手腳直顫抖。我要送他去醫院,她不肯。是擔心他長眠於醫院吧!我也意識到父親的大限到了。當晚,勞累了母親一夜的父親,第二天上午就仙逝了。母親伺候著父親歸了天,才匆匆的通知我們。

都說夫妻是前世的緣,我不知道我們的父母究竟是善緣,還是惡緣。母親跟隨父親,一輩子沒有過上一天輕鬆、富足、開心的日子,有的只是艱辛、勞苦、無奈、憂鬱和屈侮。又說兒女是前世的債。母親卻撫養了我們兩代人,我們來不及多盡一點孝。如今卻帶著傷痛、殘肢,燒成了一撮白灰,離我們而去,您給我們家三代人的恩情,只有來生再報答了。

痛哉!吾母!願您天堂安好!

母親的一生不但生活困頓艱苦,還遭受過多次大病傷殘的折磨。卻頑強地活著,她是為兒女們活著的。

小時候的事,如碎片似的,大多已經忘記,唯有一件記憶深刻。那時,母親身邊的五子一女都還小,大的未成年,小的才兩三歲。是生活最困難,負擔最重的時候。母親連續病了幾個月,無錢就醫。農村人,農民的命,賤!大病自己扛,扛得住扛不住,聽天由命。等到母親奄奄一息了,鄰居的一個長輩,看到這種情形不對,跟父親說,要上緊,不然危險。父親才著了慌,求人借了點錢,用轎子抬著到處求醫,挺過了一關。其實,當時母親私藏有外公給她的十幾塊銀元。(這事是在父親去世後幾年了,母親拿出來分給了兒女們才知道的。)當時,母親就是沒有拿出來給自己治病。我曾問她留著幹什麼?她只是說沒什麼。我知道她是要留給兒女們一點記念,做古蹟流傳。

大概是2010年吧,父親尚在。我們的叔父因病去世。兄弟們忙著幫助料理後事,母親的腰身上,卻在那兩天生起了皰疹(俗稱蛇子瘡)。起初不認識,以為沒有大問題,是一般的皮膚髮炎什麼的,沒在意,也沒有就醫。等叔叔的喪事完了,越發嚴重了,我們帶她到縣城皮防所去治療才知道。 這是很嚴重的皰疹,而且已經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雖然經過治療痊癒了,但留下了後遺症。皮層神經受損,常有燒痛感,很難受的。 真是後悔!當時要是分出人手,早幾天去治療就不至於如此了。

2017年母親的長孫結婚,正值國慶中秋雙節假的前一天。孫子一家還沒回來,家裡也沒熱鬧起來。母親大概是高興和急切的盼望這一天而激動吧,總也坐不住,不但間隔一會兒就問詢他們的消息。一會兒屋裡屋外轉,一會兒又走到公路邊上張望。結果不小心絆了一跤,這回嚴重了,膝蓋骨粉碎,大腿長骨骨折。因為年紀太大,採取保守治療,沒動手術。幾個月後,雖然能走路,但必須拄柺棍。生活也不方便,要兒女們照顧飲食起居。

2019年上半年,母親因我們照顧不周到,再次摔了跤。舊傷新痛更嚴重了,單拐換成了“U”形拐,行動更慢了。母親喜歡趕集,雖然很近,此後,再也沒有趕過集了。

這年的重陽節後,母親孤宿床上,第三次從床上滾下地來,傷痛再增。精神開始愰惚起來。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直到去世都沒有完全治癒。就這樣,帶著傷痛殘肢離開了人世。我們在您的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傷,也在我們心裡留下了永遠的痛!

悲哉!我母!願天堂不再有傷病!不要讓您受這些痛苦的折磨!

痛哉!我母!來生絕不要讓您受這麼多的苦難!

伏維尚饗!


紀念受苦受難的我的母親


紀念受苦受難的我的母親


紀念受苦受難的我的母親

202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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