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戒莒齋主
依舊記得，甲午除夕，自己在父親公司值班。百無聊賴地上著網，不知怎麼就點到了京劇上，點到了《鎖麟囊》的一個選段，聽到一個氣足神滿又帶著幾分幽遠的華美唱腔，不覺便聽了下去。不一會兒，聽到了這樣的一句唱詞“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他半分毫”。唱腔婉轉猶如天籟，唱詞更是字字珠璣，自己不覺呆了半天，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便帶了幾分痴性，喝著茶，將張火丁的《鎖麟囊》聽了一遍。自此，每年春節聽一遍全本《鎖麟囊》，成了自己的一個習慣。
《鎖麟囊》在京劇的諸多劇目裡算是年輕的，產生於民國，是當時的著名劇作家翁偶虹先生應程硯秋先生之請，依據《只麈譚》中的一則故事改變的劇目。講的是一富（薛湘靈）一貧（趙守貞）兩個女子，在出嫁時偶然相遇，薛可憐趙貧苦無依，以鎖麟囊（內有百寶）相贈。世事滄桑，趙的夫家以鎖麟囊為根基，成為一方巨賈，薛卻因天災人禍淪落到給其做奶媽的地步……最後，薛趙兩女以鎖麟囊為憑據相認為親，薛也一家團圓，重回富貴。故事簡單，道理豐富，善惡、因果、天理全都有了，讓人回味無窮。
薛湘靈是一位善良，知理的女子。所以她才能“憐貧濟困是人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才能“莫把姓名信口曉”、才能“積德才生玉樹苗”。這些話從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富家女口中說出來是很難得的。但作為生在富貴家的小女子，薛的處世道理是從書本上瞧來的，是父母教來的，不是從她的實踐中得來的。所以她的“理”僅是“知理”，沒有“達理”。這時候的她骨子裡是很帶著些傲氣的，所以才有那一句“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我區區“一枝”便可“安她半世”，這是何等之傲！此時的薛又哪裡想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過是憑著自己的心，積點德罷了！
等到因為天災，貧富相易，“粥已非飯後之點綴，而是充飢之物”時，方才嘆道“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有誰知人生事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早悟蘭因”。這便是達理了。人的通病便是不知惜福，福去後方覺悔之晚矣。薛湘靈出嫁時對自己的繡花鞋要求“鴛鴦要兩隻，一隻戲水的，一隻會飛的”還要“莫繡鞋尖上，提防走路磨”；對鎖麟囊也抱怨“似麒麟為何多雙角，形同耕牛與野驃”……一個女人對一雙鞋子、一個小包都要求的如此苛刻，這是要有多大的家業來支撐她的這種苛刻。那時的她哪裡想過自己會淪落街頭？這便是世事無常吧！最終因為鎖麟囊，薛湘靈得趙守貞相助，一家團聚，又和趙義結金蘭。相信經此嚐遍人生百味的一劫，薛湘靈已經成長為一個穩重惜福的女子了。
尾段的積善得福，有些沾染因果氣。現實中的“福報”是一個很大的循環，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可自上世紀以來，中國人最大的問題便是非常不信因果，掘墳盜墓、欺師滅祖、偷盜淫穢、訛人錢財的事情太多了。但凡信點因果，便不會世風日下到這個地步！或許這便是《鎖麟囊》要告訴我們的吧！
自覺《鎖麟囊》詞藻之華美，道理之豐富，意境之深遠，其他劇目無出其右。在此附錄部分唱詞：
怕流水年華春去渺/一樣心情別樣嬌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飢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轎內的人兒彈別調/必有隱情在心潮。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同遇人為什麼這樣嚎啕/莫不是夫郎醜難諧女貌/莫不是強婚配鴉佔鸞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問那廂因何故痛哭無聊/梅香說話好顛倒/蠢才只會亂解嘲/憐貧濟困是人道/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蠢才問話太潦草/難免懷疑在心梢/你不該人前逞驕傲/不該詞費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與我去問一遭/聽薛良一語來相告/滿腹驕矜頓雪消/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它半分毫/我富足她正少/她為飢寒我為嬌/分我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忙把梅香我低聲叫/莫把姓名你信口曉/這都是神話憑空造/自把珠玉誇富豪/麟兒哪有神送到/積德才生玉樹苗/小小囊兒何足道/救她飢渴勝瓊瑤。
新婚後不覺得光陰似箭/駐青春依舊是玉貌珠顏。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溼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註定/又誰知人生事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程/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可憐我平白地遭此貧困/遭此貧困/我的兒啊/把麒兒誤做了自己的寧馨
當日裡好風光忽覺轉變/霎時間日色淡似墜西山/在轎中只覺得天昏地暗/耳聽得/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道說是大雨傾天/那花轎必定是因陋就簡/隔簾兒我也曾側目偷觀/雖然是古青廬以樸為簡/哪有這/短花簾/舊花幔/參差流蘇殘破不全/轎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巴峽哀猿動人心絃/好不慘然/于歸日理應當喜形於面/為什麼悲切切哭得可憐/那時節奴妝奩不下百萬/怎奈我在轎中赤手空拳/急切裡想起了鎖麟囊一件/囊雖小卻能做續命泉源
有金珠和珍寶光華燦爛/紅珊瑚碧翡翠樣樣俱全/還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還有那/赤金鍊/紫瑛簪/白玉環/雙鳳鏨/八寶釵釧/它一個個寶蘊光含/這囊兒雖非是千古罕見/換衣食也夠她生活幾年
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新花可自豪/種福得福如此報/愧我當初贈木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