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奶奶

三年前的某天,我去醫院看我奶奶,由於我常去,醫院裡的護理人員大多跟我很熟悉。守在奶奶床前安靜的看會兒電視是我每次去的習慣,這時護工劉孃孃看到我來了,特意走進來說“小張,聽說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哈”,她的聲音很大,一個長輩對我這麼說我被搞的很不好意思。於是站起來說了聲謝謝,在回謝的同時,我確定已經不能張口說話的奶奶聽到了劉孃孃說的話,雖然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多看我們一眼,可她依然還是堅持到了第二天,等我過完了當天的生日,她才離開了這個世界。當天我趕到的時候,已經無法再喚醒她老人家,這意味著,從我出生,奶奶守護了我的一年又一年,365天一天也沒有落下。

她離開我們的三年間我只夢到了我奶奶一次,一直以為她會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沒想到當我在夢裡見到她時,她卻還是像我小時候那樣悄悄拿出來糕點,笑眯眯的看著我說“嚐嚐好不好吃”,即便是在夢裡,我也已經淚如雨下。我小時候是跟隨著奶奶長大,和大多數在奶奶庇護下長大的人一樣,都會得到一份長輩的特殊照顧,不會被父母約束型的管教,當想吃什麼的時候更不會被編個故事說這個你們小孩不能吃。雖然父母也同住,但國企的工人有著他們準時準點的工作,我奶奶早上牽著我出去買菜,下午抱著我打麻將。對於麻將,從有梅蘭竹菊東西南北的印象,到後來被四川麻將“缺一門”所代替,在我出生前十年的成長中,讓我感受到時代在發展變化的就是麻將桌上的牌變化了。麻將也成為我們家裡一個不落的傳統,那張實木的大方麻將桌也看著我們小輩長大,逢年過節能讓我們幾個孫輩和奶奶玩起來消磨一下午時光。 可能是老一輩的人吃過苦留下來的傳統,她每次即便遇到有小胡的排也會立刻把牌推到,能胡牌就行了,不貪大不貪多。但是當看我們輸的時候,老人家又會覺得心疼,指責著我們為什麼要打這張,尤其是我妹妹,可能是認為她最小的緣故,出錯牌了總是會捱罵,比如“你怎麼能打它呢?你要是不打這張牌,我不就胡不了嘛?”。

當已經長大到不想她抱著我打牌的時候,我已經上幼兒園了,她也回去了遙遠的江蘇老家,那時她也有遠在家鄉的母親,每隔三五年就會回去看看。我已經記不得她那次回去了一年還是兩年,只記得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小學一年級了。當我有記憶中的她再次回到江蘇的時,我又剛好經歷中考上高中了,巧妙的避開了我的兩次升學。奶奶那一代是60年代支援國家三線建設帶著我爸幾兄弟從武漢遷到四川,但是他們的老家都在江蘇,我從小也一直被灌輸著我是江蘇人,雖然生活在四川,卻是聽著蘇北方言長大的,周圍也都是說著各地方言的街坊鄰居,飲食中有辣味的也甚少,對四川似乎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或者說是先知道了江蘇,再認識的四川,以至於總以為長大後我是要回江蘇去的。能聽的懂蘇北話讓我在八九歲那個年紀總覺得技能總是比別人多一些,直到去同學家裡遇到了他的寧波奶奶才覺得這是山外原來還是有山的,相信那些有著瀋陽的奶奶的同學來到我家會有同樣的體會。那是一群來自祖國各地的先進生產工人響應國家號召天南地北匯聚到這裡,是他們的勤奮把一片農田從零開始建成高大的廠房,同時也造就了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我對奶奶的勤勞記憶,卻不在工廠,而是家門口的那片梯形菜地。

我出生的那年奶奶從工廠退休,日常的活動主要是和退休的老夥伴一起打打麻將,下午一場,晚上一場,每場保證不低於四個小時,這樣的日復一日說實話沒個好身體是堅持不下來的,奶奶還會著一樣在我看來是傳說中的技能,目前為止我是隻在賭神的電影裡才看到過的“推牌九”,要不是當年和她一起看“千王之王”她先於主角說出來一句“喲,天牌”,我只能認為我們祖孫倆會一起懵逼的看過這段情節。後來我有幸挖掘了她一段抽菸推牌九的日子,大概是在那裡不可能買到一副萬惡的資本主義賭博工具的緣故,沒了搭子,很可惜這項技能也就沒有傳了下來,不然我們一大家人的活動可能還會豐富一些,至少娛樂方式上相比街坊領居會有一種木秀於林之感。但是仍然有一種讓我們家顯得堆高於岸的成片菜地,反應著在奶奶帶領下我們一家人的勤勞,那一片片加起來有5,6畝的菜地是奶奶帶著幾個兒子在“業餘時間”一起開墾出來的。菜地被分的很精緻,屬於左邊一片,右邊一片,上下各一片的點綴式排列,不浪費的把能夠利用的荒地沿著梯田的方向逐一開墾。同時又以公共廁所為中心,其實本意並不是便於取農家肥,但是卻很方便的用到了公共的自來水,所以每次到了夏天我們總是能不違農時的接一根長長的水管澆遍我家的所有玉米地。那個時候田地裡有記不得什麼季節的芝麻,高粱,還有毛豆,茄子,當開春以後,又撒下一粒粒的玉米種子。每當下午放學看到奶奶在菜地裡掄著鋤頭,我都會立即進屋給我奶奶端杯水送去,做不做作業其實倒在其次,我更願意就蹲在旁邊看著一鋤頭一鋤頭她把田地變個樣子。那時似乎並不懂什麼叫做老去,她在我的心中始終是健碩的形象,忙碌的耕種著自己心愛的土地。覺得靠她就可以做到斧斤入山林,材木不可勝。很多鄰居們家裡晾衣竿也是用從我們家開出來的竹林地砍去的竹子做的,誰要有需要只要打個招呼,我奶奶會幫著砍,到了傍晚我們會全家出動把家裡養的七八隻雞鴨都抓回去睡覺,早上打鳴的時候她會最早起把他們一一放出去活動,並且經常能從窩裡摸出一個暖暖的雞蛋放進碗櫃的抽屜裡。當盛夏來臨,奶奶指揮著我爸架上梯子去剪門口葡萄架上那一串串澄亮的葡萄,然後給我和我妹捧在懷裡抱著吃,直到11歲,我才第一次吃到市場裡賣的葡萄是什麼味道。那個時候覺得我們家會一直這樣下去,想象不到長大是什麼樣子,我奶奶就是我們堅強的後盾,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現實過的很衣帛,直到我上了大學放假回來,才真正感受什麼是老人老了,奶奶連樓都不怎麼下了,那一把重重鋤頭早已變成了一根柺杖。

麻將和種地,兩個都在鍛鍊身體的活動伴隨著奶奶逐漸老去,也一直是我對我的成長記憶。從她和牌友們打一分錢的碼子開始到後來的一毛,再到後來偶爾能跟我們這些小輩玩玩一塊錢的牌局,我們家的田地也逐漸的都荒於嬉了。當有一天我發現已經無法吃到自己家裡種的蔬菜,才知道小時候的那些回憶再也找不回來了。

自我大學結束開始過上漂泊的生活,奶奶也隨著年紀和身體的原因,唯一的活動被限制到了樓前的溜達了,我外面遊蕩幾年後也回到了她老人家身邊,時光再往後快進,當我回來陪伴她的時候,也剩下在醫院裡的陪伴了。每天我都會去看她,都去聽她講講江蘇的親戚們,聽她講講剛來到四川時發生了哪些故事。曾經在陽光燦爛的五月某天,我提著午飯去醫院,告訴她沿途看到人家種的玉米又長出了第二茬,玉米杆杆都長好高了,她問我,

現在的玉米都好不好吃啊?

我說我不知道,你不煮我都不怎麼吃。

她笑了笑又問起了我重複多年的問題,什麼時候討媳婦啊?舊社會人家都好幾個了。

我還是一樣的回答,不著急,我看著呢,等哪天我給你帶回來一個回來

她不知道是真沒聽清楚還是有意打岔,用提起來的語調問我“啊?你爸要給你買一個啊?”

說完祖孫倆一起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奶奶笑的很爽朗,可能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我也笑的很開心,我奶奶還能這麼逗。再過一會兒,她開始了午飯,我去外面難受了很久。

自老人家進入醫院的那天起,除了過年回家,幾年時間都在醫院和家之間往返,直至離開。您在走之前的一個月,孫兒都記得您還在醫院的走廊上來回的蹣跚散步,和周邊的人打著招呼,我去之後您拉著我的笑著說“你來啦,吃不吃什麼?”此以後,就再沒聽到過誰用熟悉的蘇北口音跟我說話,即使耳邊經常不自主的泛起那些特有的詞彙,但是沒有確切的聲音分貝都顯得那麼的無力。今天我又快過生日了,我的奶奶已經整整離去了我們,您的孩孫們3個365天,現在我們過的都很好,並且我們都很認真的在過著生活,我希望那爽朗的笑容會一直伴隨著您,我希望您一直都是按您說的,看到我們都健康長大了自己走了以後都是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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