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消走洩”法在溼熱病治療中的應用—— 劉 景 源

分消走洩法,是治療溼熱病的常用方法,自清代葉天士以降,後世醫學家在臨床中多有發揮,至今仍有效地指導著臨床實踐。

一、葉天士關於和解表裡法與分消走洩法的論述

葉天士在《外感溫熱篇·第7條》雲:“再論氣病有不傳血分,而邪留三焦,亦如傷寒中少陽病也。彼則和解表裡之半,此則分消上下之勢,隨證變法,如近時杏、樸、苓等類,或如溫膽湯之走洩。因其仍在氣分,猶可望其戰汗之門戶,轉瘧之機括”。由文中所述“氣病有不傳血分,而邪留三焦”可知其病變屬三焦氣分證。其治法是“分消上下之勢”,所用方藥為“杏、樸、苓等類,或如溫膽湯之走洩”,所用藥物皆屬祛溼之品。綜觀其證候與治法,可知此條所說當屬溼熱病無疑。

葉天士在文中提出,溼熱病“邪留三焦”的證候“亦如傷寒中少陽病也”。這就是說,溫病的三焦氣分溼熱證,與傷寒病中少陽病的病機有相同之處。此論含義殊深,可以說,葉氏在此將少陽病的機理做了高度而深入的概括。傷寒少陽病的病位在足少陽膽,溫病少陽病的病位在手少陽三焦,二者病變部位並不相同,葉氏為什麼用“亦如”二字把他們聯繫起來呢?關於這個問題,葉氏在文中未作解釋,而清代的何秀山在《通俗傷寒論》蒿芩清膽湯的按語中闡發頗為深刻,他說:“足少陽膽與手少陽三焦合為一經。其氣化,一寄於膽中以化水谷,一發於三焦以行腠理。若受溼遏熱鬱,則三焦之氣機不暢,膽中相火乃熾”。這段話是講,膽經與三焦經同屬少陽,所以“合為一經”。少陽為人體氣機升降出入之樞紐,所以有“少陽為樞”之說。足少陽膽經從橫向主半表半里,為氣機表裡出入之樞,它的氣化功能是疏洩膽汁,參與水谷的消化,同時膽的疏洩功能還可以促進脾胃的消化吸收功能,即木能疏土。手少陽三焦經從縱向貫通上、中、下三焦,為氣機上下升降之樞,它是人體陽氣和水液運行的通道,通過三焦的氣化功能可

以使陽氣和水液敷布周身,直達腠理,以充養人體。手、足兩少陽經雖有所分工,但又密切相關,氣機表裡出入條達,則上下升降通暢;氣機上下升降通暢,則表裡出入條達,二者相輔相成,相互為用。若氣機出入障礙,則升降必然阻滯;反之,氣機升降阻滯,則出入亦必發生障礙。氣機的出入與升降之間的關係,可以用“╬”字來表示,它標誌著南北縱向和東西橫向的兩條大道,其中任何一條道路發生了堵塞,則另一條道路也會相應堵塞。如果外感溼熱邪氣留戀於三焦,必然阻滯三焦氣機,導致上、中、下三焦氣化受阻而升降失常。手少陽三焦經氣機升降失常,則足少陽膽經氣機之出入亦必受阻而致膽失疏洩,鬱而化熱、化火。由此可見,在病變過程中,手少陽三焦與足少陽膽往往互相影響,出現氣機升降出入失常的病證。所以,治療氣機升降出入失常的手、足少陽病變,均須採用和解法。依筆者之見,“和”,是指調和氣機;“解”,是指解除滯障。和解法的治療範圍相當廣泛,有和解表裡、調和肝脾、調和胃腸、分消走洩、開達募原等具體治法,但總體來說,均不外以疏利調和氣機,解除滯障為目的。具體而言,在和解法的大範圍內,和解表裡法適用於足少陽膽的病變,分消走洩法適用於手少陽三焦的病變。這是因為,兩少陽經雖然有共同主司氣機升降出入的密切聯繫,但畢竟又有手少陽與足少陽之分,在病變過程中,氣機失常又有偏於表裡出入失常與偏於上下升降失常之別。所以,少陽病的治法雖然均須採用和解法,但葉氏指出二者又有“和解表裡之半”與“分消上下之勢”的不同。因其證候有異,故又當在和解法的大前提下靈活變通,即葉氏所謂的“隨證變法”。

“彼則和解表裡之半”,是傷寒少陽病的治法。《傷寒論·第96條》雲:“傷寒五六日,中風,往來寒熱,胸脅苦滿,嘿嘿不欲飲食,心煩喜嘔,或心中煩而不嘔,或渴,或腹中痛,或脅下痞鞕,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熱,或咳者,小柴胡湯主之”。《傷寒論·第263條》雲:“少陽之為病,口苦,咽乾,目眩也”。《傷寒論》中的少陽病,是以足少陽膽為主,但也涉及手少陽三焦。由條文中可以看出,少陽病的臨床特點不似太陽病與陽明病有經證與腑證之分,而是發病即呈經腑同病。往來寒熱,是因寒邪侵襲半表半里,導致足少陽樞機不利,氣機出入失常所致。正氣出表與邪爭則發熱,但少陽為稚陽,與邪爭則陽氣傷而無力抗邪,以致邪阻氣機,正氣不得出而惡寒,俟正氣得續,又與邪爭,則又發熱,故惡寒與發熱往來交替出現。足少陽經行於胸脅部,邪鬱少陽,經氣不利

故胸脅為脹滿所苦。少陽樞機不利,木不疏土,脾胃升降失司,故靜默不欲飲食。木鬱化熱,母病及子,上擾心神,則心煩。木鬱乘土,胃氣上逆,則喜嘔。膽熱上蒸,膽汁上溢,則口苦。膽熱傷津,則咽乾。膽熱循經上擾於目,則眩。在傷寒少陽病的主症中,“嘿嘿不欲飲食”、“喜嘔”雖是胃氣上逆的表現,但究其機理,則是中焦痞塞,氣機升降失常所致。故其或有症中可見三焦氣化不利,水道失於通調所產生的諸兼症,如:三焦氣滯,水飲蓄結脅下,可見“脅下痞鞕”;水飲停於心下,可見“心下悸”;三焦水道不通,膀胱氣化不利,可見“小便不利”等。可以說,傷寒少陽病的病位在足少陽膽,但又影響到手少陽三焦。

治療傷寒少陽病的主方是小柴胡湯,其方劑組成為:

柴胡半斤 黃芩三兩 人參三兩 半夏半升(洗) 甘草(炙) 生薑(切)各三兩 大棗十二枚(擘)

方中柴胡苦辛性平,專主少陽,輕揚升散,疏氣機而透表邪為君。黃芩苦寒,清洩少陽鬱熱為臣。柴胡與黃芩君臣合力,透解半表之邪而清洩半里之熱,共奏和解表裡之功。半夏辛溫,和胃降逆止嘔。半夏與黃芩相配,辛開苦降,開痞散結;半夏與柴胡互伍,升降相因,調升降而暢三焦氣機。人參、炙甘草、生薑、大棗既鼓胃氣以拒邪深入,又扶正氣以助驅邪。此方以和解表裡,疏調足少陽膽經氣機之表裡出入為主,兼顧手少陽三焦經氣機之上下升降。《傷寒論·第230條》說,服用小柴胡湯之後,可使“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這是因為,服用小柴胡湯後,足少陽膽經氣機表裡出入條達,從而使手少陽三焦經氣機上下升降通暢,則上焦宣通,中焦和暢,津液四布,其下行則大便可解,小便通利,其發佈於腠理則濈然汗出。是不通便而大便通,不利尿而小便利,不發汗而汗出。由此可見,小柴胡湯是手、足少陽同治而偏重於和解足少陽表裡之半的方劑。

外感溼熱邪氣而致的溼熱病,初起多以溼邪為主,呈溼熱裹結,熱蘊溼中之態。因溼性粘膩,氤氳瀰漫,阻滯氣機,故易導致三焦氣化失權,水道不通之變,其治療當然應從祛除溼邪,通利三焦水道入手,所以葉氏提出“此則分消上下之勢”的治法。至於具體方藥的運用,他又明確指出:“如近時杏、樸、苓等類,或如溫膽湯之走洩”,短短數語,理、法、方、藥俱備。因為溼熱病的病變機理是溼邪阻滯三焦,上下氣機不通,所以治療採用分消走洩之法,以祛除溼邪,宣

通上、中、下三焦氣機。分消走洩法中的“消”字與“洩”字,是指消除溼邪,使之洩出體外。“分”字,則是指出祛溼之法非止一途,而是要因勢利導,從不同部位給溼邪以出路,如治上焦應宣通肺氣,一方面通過肺的宣發功能使溼邪從表而出,一方面通過肺的肅降功能使水道通調,則溼邪下行而入膀胱;治中焦應辛開苦降,使溼從燥化;治下焦應淡滲利溼,使溼邪從小便而驅。分消走洩的“走”字,是行走之意,指用行氣之品宣通氣機,使氣行則溼走,即葉氏在《外感溫熱篇·第11條》所說:“具流動之品可耳”。綜上所述,分消走洩法,是指用祛溼行氣的藥物,因勢利導,使瀰漫於三焦的溼邪分道而消,洩出體外。

葉氏文中所說的“杏、樸、苓等類”,是列舉因勢利導祛除三焦溼邪的代表藥物。杏仁苦溫,降肺氣而作用於上焦,使肺氣行則水道通;厚朴苦辛溫,燥溼行氣,宣暢中焦;茯苓甘淡平,健脾利溼,導溼邪下行,從小便而驅。王孟英在葉氏此條之按語中稱:“杏仁開上,厚朴宣中,茯苓導下”,即指出了這三味藥合用,可共奏通利三焦,分消走洩之功。不過,筆者認為,王氏所說的“宣中”之“宣”字,往往用於“宣肺”,在此處不如稱為暢中。其“導下”之“導”字,往往用於通導大腸,在此處不如稱為滲下。合而言之,杏、樸、苓三藥,有開上、暢中、滲下之功。還應當看到,葉氏所指此三味藥,是舉例而言,臨床使用可隨證靈活變通,不必拘泥,如開上也可用蘇葉、藿香;暢中也可用蒼朮、半夏、蔻仁;滲下也可用澤瀉、薏苡仁等。

二、分消走洩法的代表方劑——溫膽湯

葉天士在條文中所說的“或如溫膽湯之走洩”一句,明確地指出了溫膽湯是分消走洩法的代表方劑。此論對中醫藥學理論頗有闡發。溫膽湯一方出自唐代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卷第十二膽腑·膽虛第二》,其原文曰:

“【膽虛寒】

左手關上脈陽虛者,足少陽經也,病苦眩厥痿,足趾不能搖,躄不能起,僵仆,目黃失精巟巟,名曰膽虛寒也。

治大病後,虛煩不得眠,此膽寒故也,宜服【溫膽湯】方:

半夏 竹茹 枳實各二兩 橘皮三兩 生薑四兩 甘草一兩

上六味,咀,以水八升,煮取二升,分三服”。

孫氏在書中明確指出病在“足少陽經也”,以此方主治“膽虛寒”證。但是,

其證其方以膽虛寒立論似頗為費解,故後世醫學家對此方之運用頗有發揮。宋代陳言(無擇)在其所著《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對孫氏原方有所改動,仍名為溫膽湯,其方劑組成為:

半夏 竹茹 枳實面炒,各二兩 陳皮三兩 甘草一兩,炙 茯苓一兩半

上銼散,每服四大錢,水一盞半,姜五片,棗一枚,煎七分,去滓,食前服。

陳氏之方在孫氏原方基礎上加茯苓、大棗而減生薑之量,遂為後世所常用。對於此方之功用,清代羅美(東逸)在《古今名醫方論》中闡發頗為精詳,他說:“膽為中正之官,清靜之府,喜寧謐,惡煩擾,喜柔和,不喜壅鬱,蓋東方木德,少陽溫和之氣也。若夫病後,或久病,或寒熱甫退,胸鬲之餘熱未盡,必致傷少陽之和氣,以故虛煩驚悸者,中正之官以熇蒸而不寧也;熱嘔吐苦者,清靜之府以鬱實而不謐也;痰氣上逆者,土家溼熱反乘而木不得升也。如是者,首當清熱及解利三焦。方中以竹茹清胃脘之陽,而臣以甘草、生薑,調胃以安其正,佐以二陳,下以枳實,除三焦之痰壅,以茯苓平滲,致中焦之清氣,且以驅邪,且以養正,三焦平而少陽平,三焦正而少陽正,膽家有不清寧而和者乎?和即溫也,溫之者,實涼之也。若膽家真畏寒而怯,屬命門之火衰,當與乙癸同源而治矣”。按羅氏之論,溫膽湯之主治證的臨床表現有:虛煩驚悸,熱嘔吐苦,痰氣上逆。其病機是:膽熱內擾,加之脾胃溼熱內蘊,土壅木鬱,則足少陽甲木之氣不得升,進而影響手少陽三焦,以致手足少陽同病,氣機升降出入失常。膽熱內擾,則虛煩驚悸不寧;膽熱犯胃,則熱嘔吐苦;土壅木鬱,胃失和降,則痰氣上逆。論其治法,則“首當清熱及解利三焦”。清熱,當從足少陽膽入手;解利之法,則是針對手少陽三焦而用。方中以苦寒之竹茹為君,清熱和胃,化痰止嘔。甘草、生薑為臣,調胃益氣止嘔。以半夏、陳皮之辛溫,配枳實之苦降,辛開苦降,行氣開鬱,燥溼化痰,降逆止嘔。茯苓淡滲,健脾以升清,利尿以逐邪。方中諸藥配伍,行氣機,祛痰溼,通三焦而清膽熱。方中之藥,以行氣化痰祛溼為主,治在手少陽三焦而不在足少陽膽,但三焦之氣機暢達,升降之樞通利,則出入之樞自通而膽熱可清,可謂不從膽治而治膽之法。故羅氏有“三焦平而少陽平,三焦正而少陽正,膽家有不清寧而和者乎”之論。至於溫膽湯之“溫”字,羅氏解釋為:“膽為中正之官,清靜之府……蓋東方木德,少陽溫和之氣也……和即溫也,溫

之者,實涼之也”。張秉成在《成方便讀》中亦云:“此方純以二陳、竹茹、枳實、生薑和胃豁痰,破氣開鬱之品,內中並無溫膽之藥,而以溫膽名方者,亦以膽為甲木,常欲得其溫和之氣耳”。也就是說,膽為中正之官,乃東方少陽春升溫和之氣,所謂溫膽者,是指通過宣通氣機,祛除痰熱,則膽熱自清而恢復其中正溫和之本性,由此可以認為,溫膽湯其實是清膽之方。溫膽湯雖有清膽之功,但方中卻無大隊寒涼之品,而是以辛溫為主,通過宣氣機,祛痰熱而使膽熱得清。可以說,溫膽湯實際上是 “以溫藥和之”(《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並治第十二》)的清膽之方。羅東逸對溫膽湯清膽熱之論與孫思邈溫膽湯治膽虛寒之說雖屬相悖,但似更符合臨床實際。羅東逸的《古今名醫方論》成書於清康熙14年(公元1675年),葉天士生於公元1666~1746年間,《外感溫熱篇》乃其晚年所述,故葉氏對溫膽湯之見地似乎應是受到了羅氏的影響。但葉氏較之羅氏則又有所發揮,他的學術見解不僅與羅氏“三焦平而少陽平,三焦正而少陽正”的論點相同,且更進一步,以溫膽湯作為分消走洩法的代表方劑。在葉氏此說的影響下,後世溫病學家如俞根初、吳鞠通諸公,對溼熱病治以分消走洩法的臨床運用更有所發揚光大。

三、俞根初對分消走洩法臨床應用的發展

俞根初在《通俗傷寒論》中制芩連二陳湯一方,治療溼熱鬱阻中焦,以致三焦氣滯,症見寒熱交作,頭目眩暈,脘痞腹脹,時作嘔惡,小便不利,舌苔黃膩,脈濡滑之證。其方劑組成為:

青子芩二錢 仙半夏錢半 淡竹茹二錢 赤茯苓三錢 小川連八分 新會皮錢半 小枳實錢半 碧玉散三錢,包煎 生薑汁二滴 淡竹瀝兩瓢,和勻同服

此方由溫膽湯去大棗、炙甘草加黃芩、黃連、碧玉散、竹瀝組成。其證乃溼熱鬱阻,三焦氣滯,病變部位在手少陽三焦。溼邪瀰漫於上,濁邪害清,則頭目眩暈。溼濁中阻,升降失常,則見脘痞腹脹,時作嘔惡。溼阻下焦,則小便不利。手少陽三焦氣機升降不利,則足少陽膽之氣機出入亦失常,故症見寒熱往來交作。治療當用分消走洩法以祛除三焦瀰漫之溼,因其舌苔膩而黃,可知是熱邪與溼邪並重,故於溫膽湯中加苦寒之芩、連以清熱燥溼,竹瀝清化熱痰,碧玉散清利下焦,導溼熱從小便而出。方中諸藥以辛開苦降為主,燥溼暢中,輔以淡滲利溼,

宣展氣機而分消溼熱,是分消走洩法中治溼熱並重之方。

溼熱鬱阻中焦之證,亦有熱重於溼者,其症見:寒熱如瘧,寒輕熱重,吐酸苦水,或嘔黃涎而粘,甚則乾嘔呃逆,胸脅脹痛,舌紅苔白,兼現雜色,脈數而右滑左弦。據此,俞根初又制蒿芩清膽湯一方,其方劑組成為:

青蒿腦錢半至二錢 淡竹茹三錢 仙半夏錢半 赤茯苓三錢 青子芩錢半至三錢 生枳殼錢半 陳廣皮錢半 碧玉散包,三錢

此方由溫膽湯去大棗、炙甘草加青蒿、黃芩、碧玉散組成。其證乃熱重於溼,鬱阻於手、足少陽,致三焦氣滯,升降失司,膽氣不疏,氣機出入失常。因其病變手、足少陽並重,故兩少陽症狀雜陳。寒熱如瘧,即寒熱往來,乃溼熱鬱阻足少陽膽,樞機不利,氣機出入失常之主症,因其裡熱偏重,故見熱重寒輕。膽經氣鬱,則胸脅脹痛。膽熱則吐苦,犯胃則吐酸。溼熱鬱阻,三焦氣滯,升降失司,則胃氣上逆而吐酸苦水,或嘔黃涎而粘,或乾嘔呃逆。舌紅、脈數主熱盛。苔白兼現黃、褐、灰垢等雜色主溼鬱。脈右滑主痰溼鬱於脾肺,左弦主膽鬱氣滯。治當手、足少陽並重,一以和解表裡,清透膽經溼熱,一以分消走洩,祛除三焦之邪。蒿芩清膽湯雖以溫膽湯為基礎加減組成,但其方中所加蒿、芩二味,卻又由小柴胡湯化裁而來。小柴胡湯證乃寒邪侵襲足少陽半表半里,故以苦辛之柴胡疏散半表之寒邪,而以黃芩清洩半里之鬱熱。蒿芩清膽湯證是溼熱邪氣為患,若以柴胡和解少陽,則有鼓動溼熱升騰瀰漫之虞,二證病位雖同而病性迥異,故以苦寒芳香,輕宣透洩之青蒿易苦辛燥烈之柴胡,既有苦寒清熱之性,又有芳香化溼,輕宣透熱之功。黃芩配半夏,苦辛通降,祛除在裡之溼熱,既有和解足少陽膽之功,又有通利手少陽三焦之效。蒿、芩、夏三藥共施,是不用小柴胡湯之方而又遵小柴胡湯之法,雖僅一味藥之差,卻足見俞氏於臨床中隨證變通之深厚功底。溫膽湯之用,在於分消走洩,袪除三焦溼熱,又加碧玉散,則更增清利之力。蒿芩清膽湯可謂和解表裡法與分消走洩法共用,手、足少陽並治的代表方劑,正如何秀山在此方按語中所說:“足少陽膽與手少陽三焦合為一經。其氣化,一寄於膽中以化水谷,一發於三焦以行腠理。若受溼遏熱鬱,則三焦之氣機不暢,膽中相火乃熾。故以蒿、芩、竹茹為君,以清洩膽火。膽火熾,必犯胃而液鬱為痰,故臣以枳殼、二陳,和胃化痰。然必下焦之氣機通暢,斯膽中之相火清和,故又佐以碧玉,引相火下洩,使以赤苓,俾溼熱下出,均從膀胱而去。此為和解膽經

之良方,凡胸痞作嘔,寒熱如瘧者,投無不效”。

蒿芩清膽湯與芩連二陳湯皆為治療溼熱鬱阻少陽之方,其證候表現也有相似之處。所不同者,芩連二陳湯證屬溼熱並重,病位以手少陽三焦為主,故用分消走洩法以通利三焦,使氣機之升降通暢則出入條達;蒿芩清膽湯證屬熱重於溼,病位在手、足兩少陽,故和解清透與分消走洩並施,兩解手、足少陽之邪。

四、吳鞠通對分消走洩法臨床應用的發展

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對三焦溼熱病的治療,於分消走洩法亦頗多發揮。《溫病條辨·上焦篇第四十三條》雲:“頭痛,惡寒,身重疼痛,舌白,不渴,脈弦細而濡,面色淡黃,胸悶,不飢,午後身熱,狀若陰虛,病難速已,名曰溼溫。汗之則神昏耳聾,甚則目瞑不欲言;下之則洞洩;潤之則病深不解。長夏、深秋、冬日同法,三仁湯主之”。三仁湯的方劑組成為:

杏仁五錢 飛滑石六錢 白通草二錢 白蔻仁二錢 竹葉二錢 厚朴二錢 生薏仁六錢 半夏五錢

此方主治溼熱病初起,溼重於熱,以上焦為中心而瀰漫三焦,鬱阻表裡之證,病位在手少陽三焦。因其溼重於熱,熱蘊溼中,故其見症以溼阻氣機為主。溼阻上焦,瀰漫於表,肺氣失宣,衛外失司,故惡寒發熱,身熱不揚,頭身重痛。午後陽明經氣主令,正邪相爭激烈,故午後熱甚。溼阻氣機,血不上榮,則面色淡黃。溼邪瀰漫上、中焦,脾胃升降失司,故胸悶不飢。溼重於熱,津液未傷,故口不渴。因其溼熱裹結,熱蘊溼中而不揚,故舌苔白膩而脈濡。溼阻氣機則脈弦細。其治療應以分消走洩法祛除三焦瀰漫之溼,溼祛則熱不獨存。三仁湯中以三仁為君,開上、暢中、滲下,通利三焦氣機。竹葉輔助杏仁宣肺氣以開上;半夏、厚朴輔助白蔻仁辛開苦降,燥溼行氣以暢中;滑石輔助生薏仁淡滲利溼以滲下。其組方立意,正是葉天士“此則分消上下之勢,如近時杏、樸、苓等類”之論的具體體現。

溼熱傳入中焦,往往溼漸化熱而呈溼熱並重之象,仍須採用分消走洩之法,使三焦溼熱分道而消。此中證候又有溼熱瀰漫與溼熱膠著之別,故吳鞠通於《溫病條辨·中焦篇》制杏仁滑石湯與黃芩滑石湯二方。《溫病條辨·中焦篇第四十二條》雲:“暑溫、伏暑,三焦均受,舌灰白,胸痞悶,潮熱,嘔惡,煩渴,自利,汗出,溺短者,杏仁滑石湯主之”。杏仁滑石湯的方劑組成為:

杏仁三錢 滑石三錢 黃芩二錢 橘紅一錢五分 黃連一錢 鬱金二錢 通草一錢 厚朴二錢 半夏三錢

“暑溫、伏暑”屬溼熱為患,由文中“三焦均受”可以看出,此條是講溼熱邪氣以中焦為中心而瀰漫三焦之證。吳氏對此條所述證候及所用方劑在條下“分注”中分析雲:“舌白,胸痞,自利,嘔惡,溼為之也。潮熱,煩渴,汗出,溺短,熱為之也。熱處溼中,溼蘊生熱,溼熱交混,非偏寒偏熱可治,故以杏仁、滑石、通草先宣肺氣,由肺達膀胱以利溼。厚朴苦溫而洩溼滿。芩、連清裡而止溼熱之利。鬱金芳香走竅而開閉結。橘、半強胃而宣溼化痰,以止嘔惡。俾三焦混處之邪,各得分解矣”。由吳氏之分析可以看出,此方之用,亦是以開上、暢中、滲下之藥物而達分消走洩之目的,其與三仁湯之不同,在於三仁湯以祛溼為主而其劑偏溫;本方祛溼與洩熱並重,故用芩、連、鬱金之寒涼。

中焦溼熱膠著之證,乃溼熱交混而成膠結難解之勢。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焦篇第六十三條》述其證雲:“脈緩,身痛,舌淡黃而滑,渴不多飲,或竟不渴,汗出熱解,繼而復熱,內不能運水谷之溼,外復感時令之溼,發表、攻裡,兩不可施,誤認傷寒,必轉壞證,徒清熱則溼不退,徒祛溼則熱愈熾,黃芩滑石湯主之”。黃芩滑石湯的方劑組成為:

黃芩三錢 滑石三錢 茯苓皮三錢 大腹皮二錢 白蔻仁一錢 通草一錢 豬苓三錢

此證診為溼熱膠著的主要依據是“汗出熱解,繼而復熱”。吳氏在本條“分注”中分析其機理為:“若系中風,汗出則身痛解而熱不作矣。今繼而復熱者,乃溼熱相爭之汗,溼屬陰邪,其氣留連,不能因汗而退,故繼而復熱”。驗之臨床,筆者認為,吳氏所謂“汗出熱解”,應是汗出熱減。也就是說,溼熱蘊蒸,熱蒸溼動,則溼邪出表而為汗。因其汗乃溼邪所化,故量少而粘。因有汗出,其熱勢可稍減,但並不能盡解,內蘊之溼熱仍膠著而不為汗衰,故繼而復熱。因其溼熱膠著非單純祛溼或清熱可治,故治以分消走洩法,從溼中洩熱,即如吳氏在本條“分注”中所說:“溼熱兩傷,不可偏治,故以黃芩、滑石、茯苓皮清溼中之熱。蔻仁、豬苓宣溼邪之正。再加腹皮、通草,共成宣氣利小便之功,氣化則溼化,小便利則火腑通而熱自清矣”。

黃芩滑石湯與杏仁滑石湯中均有黃芩、滑石、通草,但杏仁滑石湯又用杏仁

與大隊辛開苦降之品,開上、暢中、滲下並重,以分消三焦瀰漫之溼熱;而黃芩滑石湯中則多用行氣利溼之品,“共成宣氣利小便之功”,使溼熱從小便而驅,以解中焦膠結之邪。由吳氏組方用藥的特點來看,他治三焦溼熱證,每將杏仁、滑石、通草共用,以杏仁開上焦,滑石利下竅,通草通利三焦水道。可以說,這種配伍方法,也是分消走洩法在用藥上的又一體現。

除三仁湯、杏仁滑石湯、黃芩滑石湯外,在《溫病條辨》中還有諸多方劑,如茯苓皮湯,一、二、三加減正氣散,薏苡竹葉散等,均是分消走洩法在溼熱病治療中的具體運用。由這些方劑可以看出,吳鞠通是完全遵循葉天士“此則分消上下之勢”的理論,而又在臨床實踐中有所發揮的溫病學大家。

五、分消走洩法常用藥物的分類

筆者收集整理歷代名家運用分消走洩法治療溼熱病名方中的常用藥物並對其進行分類,總結出其一般用藥規律,概括介紹如下。

⒈辛溫宣透,芳香化溼藥

此類藥物可簡稱為辛宣芳化藥,即以辛溫芳香,輕揚宣透之品,宣暢肺氣,疏通肌腠,使腠理通達,邪從表解,適用於溼熱偏重於上焦者。常用藥物有:藿香、白芷、蘇葉、香薷等。青蒿、杏仁雖非辛溫之品,但其有透邪、宣肺之功,亦可歸入此類。

⒉辛溫開鬱,苦降燥溼藥

此類藥物可簡稱為辛開苦降藥,即以辛溫藥物與苦溫、苦寒之品相伍,辛開苦降,燥化溼邪,適用於溼熱偏重於中焦者。常用的辛、苦溫藥物有:半夏、蒼朮、砂仁、白蔻仁、草果、陳皮、厚朴、大腹皮、白朮等。這些藥物中,有的屬於辛溫,有的屬於苦溫,有的辛味與苦味兼而有之。常用的苦寒藥物有:黃芩、黃連、梔子等。因中焦溼熱病證有溼重於熱、溼熱並重、熱重於溼之別,故臨床中要視其溼與熱之輕重,斟酌選取藥物。溼重於熱者,應取辛溫與苦溫之品,辛開苦降,開鬱燥溼,溼去則熱不獨存。治療這類證候切勿早用寒涼,防其冰伏溼邪。溼熱並重者,應辛溫、苦溫、苦寒並用,取其辛開苦降,燥溼清熱。此類證候雖溼與熱並重,但應考慮無形之熱易清而粘膩之溼難除,組方時仍應以辛苦溫類藥物為主而酌用苦寒。熱重於溼者,可重用苦寒,甚者辛寒之石膏、鹹寒之寒水石亦可加入。

⒊淡滲利溼藥

此類藥物可簡稱為利尿藥,即以淡滲利溼之品通利小便,使溼邪下趨,從小便而解,適用於溼熱偏重於下焦者。常用藥物有:滑石、通草、豬苓、澤瀉、車前子、茯苓、薏苡仁等。此類藥物的主要功效是利水滲溼,又兼有從溼中洩熱之功,若熱邪偏重者,則應再加入苦寒清利之品,以增其洩熱之力,常用藥物有:木通、梔子等。

溼熱病的病變部位雖有偏於上、中、下三焦某一部位之別,但因其氣氤氳,一般來說多呈瀰漫三焦之勢,故治療應以其中心部位為主而又兼顧三焦,即上述三法並用,以使溼熱邪氣分道而消。

⒋健脾醒胃藥

脾主運化水溼,而溼邪又易困脾,在溼熱病中,往往呈溼盛脾困之態,故治療溼熱病之組方中,健脾之藥必不可少。常用的藥物有:茯苓、薏苡仁、白朮等。這些藥物,既有健脾作用,又是祛溼之品,故臨床使用率最高。脾胃互為表裡,二者升降相因,脾困不升則每易導致胃呆失降,若溼熱病中出現胃呆脘悶症狀,可酌加醒胃消導之品,常用的藥物有:砂仁、白蔻仁、山楂、神曲、麥芽等。

⒌理氣行滯藥

溼邪粘濁,最易阻滯三焦氣機,故治溼不用理氣行滯之品,非其治也。常用的理氣行滯藥物有:厚朴、枳實、大腹皮、蘇梗、藿香梗、鬱金等。

總之,分消走洩法是治療三焦溼熱病證的基本方法,先賢對其組方遣藥雖各有心得,但總不外乎辛宣芳化、辛開苦降、淡滲利溼三類藥物合用以兼顧三焦,同時伍以健脾醒胃,理氣行滯之品。用之得法,溼熱分消,脾運恢復,則三焦之氣自然通暢而人即安和。

六、結束語

綜上所述,在張仲景《傷寒論》創立小柴胡湯作為和解少陽法代表方劑的基礎上,葉天士又提出“彼則和解表裡之半,此則分消上下之勢,隨證變法”的學術思想,開創了用分消走洩法治療三焦溼熱病證的風氣之先,俞根初、吳鞠通等諸家繼其後又於臨床治療方藥上頗多發揮。應該說,這些前輩學者都是在熟讀經典的基礎上又有所發揚,他們的繼承創新精神給我們樹立了良好的典範。究其實,在臨床實踐中,分消走洩法不僅適用於外感溼熱病的治療,舉凡內傷雜病中的痰

飲水溼類疾患皆可宗其法而變通應用。因此,如何“隨證變法”以提高臨床療效,是我們今後應當努力研究的課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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