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九一八:少帥跑了,軍隊跑了,但黑土地的中國人沒有低下頭顱

抵抗者——拼合黑土地上的歷史碎片

緬懷九一八:少帥跑了,軍隊跑了,但黑土地的中國人沒有低下頭顱

2020年9月18日拍攝於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

今天是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89週年——1931年9月18日,中國人開始了14年抗戰,讓我們抱著對英雄的崇敬和緬懷,回到那個時代的白山黑水,拾起散落的歷史碎片,拼合起一場最漫長的抵抗。

下圖是在偽滿的日軍給日本國內軍人撫卹協會提供的照片之一,從說明來看,是日軍駐瀋陽憲兵部隊1932年9月,根據叛徒出賣破獲一個共產黨地下抵抗機關,這是被捕成員的合影。

緬懷九一八:少帥跑了,軍隊跑了,但黑土地的中國人沒有低下頭顱

1932年9月,中共滿洲省委奉天特委在叛徒出賣下被破壞,十人被捕

儘管被捕抵抗志士身上都掛有名銜,但因為照片尺寸問題只能辨認出二排右側一人名似為李玉文,另有一人姓張,一人姓崔。

我承認,這些被捕抵抗志士鎮定從容的神態讓我頗為震動,包括一名貌似柔弱的女共產黨人,亦彷彿閒庭信步,毫無畏懼之色。而當時日軍對抵抗者鎮壓之殘酷,是今天人們難以想象的。

這批抗日誌士後來情況如何,有無人倖存下來?在日方資料裡沒有記錄。我希望有了解這段歷史的朋友能給這張照片提供更多的背景材料。

研究抗聯的一位專家趙雲峰先生提供的資料是這樣的:

1932年9月8日,中共奉天特委為紀念“九一八”事變一週年,連續三天編印傳單上街發放。日本憲兵隊發現後,於9月中旬加緊了對奉天地下黨組織的偵察和搜捕活動。由於叛徒出賣,張藹風等10名共產黨員不幸落入魔掌,中共滿洲省委奉天特委被破壞。

好消息是,他們沒有全犧牲在這裡。

1932年12月,中國抵抗戰士在大興安嶺隧道附近伏擊摧毀的日軍巡道車

關於當時在東北的抵抗者的,這樣的照片,在日方的資料裡並不少見,對我們而言,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歷史證言。

有幾張照片,描述的是一場當時中國抵抗軍攻擊日軍據點的戰鬥,串聯起來,似乎整個戰鬥的情景就被勾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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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抵抗軍部隊突然來襲,日軍依託陣地與中國軍隊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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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戰中,中國抵抗軍放火焚燒該據點所在村落的部分建築,發動火攻

這場戰鬥發生在日軍太平哨據點。根據日方記載,1932年9月8日,約900名中國抵抗戰士突襲了日軍這個據點。

解圍日軍洋洋得意而去,做夢也沒想到9月10日,中國抵抗戰士突然去而復返,殺出一記回馬槍,乘日軍工事尚未完全修復之際,一舉攻佔太平哨據點,全殲日軍守備隊。

經過我的調查,太平哨據點位於寬甸,當時是遼寧民眾自衛軍唐聚五和王仁齋海龍工農義勇軍交疊的游擊區。究竟是誰打了這漂亮的一仗,卻沒有記載。趙雲峰先生推測是唐聚五所部遼寧民眾自衛軍所為。

從右上圖日軍手持的繳獲武器來看,我很懷疑這次戰鬥可能是當地民眾抵抗組織紅槍會或者大刀會實施的,至少遼寧民眾自衛軍中,有一部分就是由他們改編的。

這倒有讓我想給熟悉武術的朋友出道題了,根據大家對武術的瞭解,可否從這照片上,看出兩名大刀會成員練的是什麼功夫?

一批慷慨赴義的志士,一場精彩經典的回馬槍,少帥跑了,軍隊跑了,可這些點滴的歷史痕跡,證明那個時代黑土地上的中國人,並沒有低下他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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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日軍畢竟有堅固工事,戰鬥始終呈現膠著狀態,激戰到第二天天亮,日軍樋口少佐指揮的增援部隊到達,中國抵抗戰士被迫退卻,這是樋口在審問一名被俘的抵抗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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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日軍援軍趕到,但抵抗戰士早已離去,所見只是殘垣斷壁


緬懷九一八:少帥跑了,軍隊跑了,但黑土地的中國人沒有低下頭顱

大刀會和紅槍會是日軍在東北重點防範的“危險分子”,這兩張照片就出自當時日軍的文獻

附:對照片內容的考證

在上文那張奉天特委被捕人員照片發現後,抗聯戰史專家趙雲峰兄來信,對這張照片進行了解讀,特此呈錄於下——

這是奉天特委第一次被破壞,這裡面可能有一個叛徒。

照片給出了日期和被捕人員是共產黨的重要信息,那麼可以推定,這應該是被破獲的共產黨重要機關。滿洲省委在此之前已經遷往哈爾濱,所以被破獲的重要機關必是奉天(瀋陽)特委。圍繞奉天特委和照片時間兩個重要因素,很快便確認了照片背後的故事和所有人員名單。如果這些鬼子知道他們這次破壞的意義,也許鬼子們會笑得更開心,我們會更痛心。

中國有數百萬的烈士為了中國能站起來,付出了生命,這些英雄只是中華民族復興的這一波浪潮中的一朵浪花,而這一朵浪花,因為他所處的位置和背景,突然變得重要起來。

在這裡我就重點解讀一下這張照片中的事件背景和重要性。

破壞奉天特委的元兇是奉天的特務部門。關東軍的情報工作主要方向是蘇聯,奉天則是東北唯一常設對內特務機關的地方。日軍極為重視奉天的特務工作,第一任奉天特務機關長居然是個中將。而前後腳把滿洲省委趕出了奉天和第一次摧毀奉天特委的是土肥原賢二和板垣徵四郎,這兩位當時還分別是大佐和少將,1948年這二位又前後腳走上了絞刑架。

說到他們兩位,索性把他們四個狐朋狗友中的另外兩個的下場也交代一下。另二位是石原莞爾河本大作

石原莞爾非常善於考試,戰略情報能力也非常驚人,“中國的官府對民眾實在太苛刻,民眾決不會和官府站在一起”這句話是他1920年提出的,對於後來的日本侵華影響很大(實際上是30萬義勇軍浴血的時候,國民政府沒和民眾站在一起)。

1930年一次騎馬中,因為軍刀太長,石原莞爾下馬時傷了尿道,從此上廁所對他很痛苦。1941年被東條英機整治退出現役,卻藉此逃過了絞刑架,在日本投降四週年之際因膀胱癌死去。

河本大作1928年炸死了張作霖,但事情幹得不漂亮,沒能完成後續工作,因此不敢回日本本土,並被轉入預備役,不久便退役轉入滿鐵撈錢去了;1941年因為擋了鯰川義介的財路,被迫轉往山西;1945年因為害怕返回日本,並對日本捲土重來還有夢想,兼之逃過了蔣介石的戰犯懲治,繼續留在山西。閻錫山手下這麼多日本人,河本功勞很大。

1949年4月太原解放,河本終於去了他該去的戰犯管理所,在那裡河本是抗拒改造的典型,1955年病死在太原戰犯管理所。

回到奉天憲兵隊這邊,關東軍的司令部在關東州(大連),關東軍憲兵司令部則在奉天,後遷往新京(長春)。奉天憲兵隊在土肥原賢二離職前進行了整改,劃分成了憲兵隊本部和奉天憲兵城內分隊兩個機構。奉天憲兵本部並不是光抓人、殺人,它手裡掌握著奉天城內46個各類株式會社,抓人殺人的是其中的一個機構——特高課。

這是鬼子這邊的背景情況、共產黨這邊呢?

1931年11月21日,奉天城內蘇聯領事館前面的卡子,日軍憲兵在當時的省委軍委書記廖如願身上搜出傳單,並同時拘捕了省委宣傳部秘書楊先鐸。楊先鐸受刑不過,招供。據此憲兵隊抓捕了滿洲省委宣傳部長趙毅敏及其夫人凌莎,並抓捕了滿洲省委書記張應龍。張應龍在憲兵隊的拷打下供出了大量情報,滿洲省委被嚴重破壞,張應龍自己不久則因受刑過重和疾病死在了監獄。滿洲省委被迫遷往哈爾濱,在奉天留下了奉天特委繼續工作。

滿洲省委遷往哈爾濱後,由羅登賢繼任省委書記。羅登賢是共產黨內部工人運動的大師級人物,多年追隨蘇兆徵,但是在滿洲省委書記任上卻明確把工作重點轉向了農村,抗聯將領有多人經他一手派出去組織抗日隊伍。羅登賢因為堅持滿洲情況不能照搬關內和不走王明的左傾路線,被撤往江蘇,不久被王明假手國民黨除去,犧牲於雨花臺。

羅登賢被撤走,派來的華崗赴任途中被捕,一位王明的優秀下屬於1932年6月開始擔任滿洲省委書記,併成為了任期最長的滿洲省委書記。

此人受王明左傾主義影響。奉天的情況已經如此危急,他居然還指示奉天特委搞飛行集會、散發傳單,大肆活動。照片裡面中共方面的背景是這樣的——

9月中旬,奉天街頭髮現大量傳單,題目是《告奉天工、農、兵及勞苦群眾書》、《告滿洲士兵書》、《告奉天農友書》,日憲兵隊立刻加緊偵緝。10月5日,叛徒張廣騫、李成林向日本憲兵隊告密。10月6日,當奉天特委開會之際,日憲兵隊拘捕了張靄風、張子和、張俊芝、關天星、尹昌燮、黃哲煥,其中黃哲煥叛變;隨後崔運河、李丕文(僅憑照片容易認成李玉文)、李軍鎬、柳順春(李軍鎬之妻,照片中唯一女子)被捕。

關於照片中勇士的下落,請大家不要太悲觀,日本人這時候對共產黨還沒那麼重視。奉天特委一共被嚴重破壞四次,抓了好幾個特委書記,至少三個沒被殺,只是坐了挺長時間的監獄。不過,看過《風聲》的人,很多人估計會選擇自殺,而不是去坐日本人的監獄。

我不知道這其中哪一位是奉天特委書記張適,或者這張照片裡面沒有他(這個可能性比較小)。張適參加過廣州起義,屍山血海裡逃得一條命,卻和上級失去聯繫,便前往東北找黨的組織。

在東北,他也是羅登賢派出搞軍運的人之一,不久改任巡視員,負責指導吉林地區黨的工作。1932年7月任奉天特委書記,10月因奉天特委被破壞而被捕。1942年逢“偽滿洲國”建國十週年,被特赦出獄,失去和黨的聯繫。1946年春赴哈爾濱找到李兆麟,李兆麟對他非常信任,任命他為中蘇友協秘書長。李兆麟被刺當晚,軍統特務也暗殺了張適。

李兆麟也說一下,因為這涉及到這件事的重要性。滿洲省委遷往哈爾濱,奉天特委就成為了和關內聯繫的大血管,血管的另一頭是河北省委。

這次破壞後,河北省委派來的人被迫撤出,只有幾個人留下,其中就有李兆麟。也許大家都認為很快還能再恢復,哪知道這一堵塞就是這麼久。在此之後滿洲省委和中共中央還有一定程度上的人員、信息往來,但是越來越弱,直到斷絕。

後來抗聯的人看到《論持久戰》的時候,是從中文到法文、再到俄文,再翻譯回中文,幾乎面目全非,就這樣還是被當成寶。

抗聯撤往蘇聯後,延安和抗聯的關係已經斷了很久。延安冒著很大的風險,派出了一位原來在抗聯7軍的同志,前往東北尋找抗聯。他居然找到了,不過文件、證件等都已丟失。他找到了被派回國小分隊的戰友,老戰友為他作證,並帶他前往蘇聯。

但他一進蘇聯就被扣押審查,同歸的抗聯的人說情也不行。周保中前去要人,蘇聯人給他的回答是這個人我們審查過了,應該沒有問題。那人呢?我們派出去執行任務去了。

還是沒能和延安接上關係。

割斷滿洲共產黨和延安的聯繫,符合日本人的利益、蘇聯人的利益、王明的利益,唯獨不符合中國人民的利益。這次奉天特委被破壞事件,正是滿洲省委和中央被割裂的開始,而且一上來就是狠狠一刀。

為此,薩在進一步考證後,給趙雲峰先生迴文如下——

您提供的背景資料和人員名單,對這張照片的解讀太有幫助了。根據您的名單,我把照片對比度調到極限,發現大部分人員的名字都可以對上了。

前排右側起,當為張靄風、關天星、崔運河(可識別崔字,故此推斷)、張俊芝(臉上有傷的),中排右起為李丕文、柳順春、張子和、黃哲煥(叛徒)、尹昌燮(可識別尹字和燮字),最左邊一人無法確定,推測為李軍鎬。也可能是您提到了名字,但不在十人被捕名單中的張適(但也有一種可能張適張子和是一個人,子和為其字,這純粹是我的推測了)。

不過,我也懷疑張適沒有在這次大逮捕中被捕。據我看到的資料,他是在1933年10月,而不是1932年被捕的,1933年5月在哈爾濱還領導過工運活動。想來,這種從廣州起義中輾轉脫難的人物,要抓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張適1946年遇難後,1957年才被追認為烈士,時間有些晚。我猜測是他1942年出獄到抗戰勝利後找到組織之間的歷史需要甄別的原因。實際上,張適是1942年借“偽滿”建國十週年大赦巧妙地從監獄脫身的。不過,“偽滿”對於所謂“大赦”的政治犯多采取嚴密的監視措施,張無法繼續活動當也不奇怪。

您寫的文章中,頗有一些值得一談的。

比如,奉天特委被破壞,是因為“飛行集會”。對這個“飛行集會”,看過《夜幕下的哈爾濱》或聽過這部評書的朋友都不會陌生。《夜》劇痛陳了“飛行集會”的危害,但歷史上真實的“飛行集會”造成的損失更大。

所謂“飛行集會”純粹出於追求場面的“面子工程”,實際上,在力量不足的情況下造成了大批地下人員的暴露。同時,它既沒有真正的殺敵成果,對教育群眾也多有負面效應——“飛行集會”是散發傳單和演說為主的,沒有對敵人的武裝進攻,所以沒有殺敵成果,而當時地下組織力量弱小,無法保障參加人員的安全,於是今天你在鬧市演講,激勵群眾,明天你就被憲兵隊抓住遊街,這樣的宣傳效果無疑適得其反。

再比如,根據當時親歷者的回憶,第一次滿洲省委被破壞的時候,省委書記張應龍當了叛徒,供出大量情報。宣傳部長趙毅敏卻堅貞不屈,咬牙不供,他的夫人凌莎也堅強地頂住了敵人的嚴刑拷打。

結果,敵人認為趙和凌沒有什麼價值,只把他們關了起來,兩人後均經組織營救出獄。趙後一度擔任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凌莎為北京師範學院院長。

而日軍認為張應龍還有很多沒說的,於是越發加以酷刑。供得越多,打得越狠,最後活活把他弄死了,死的時候據說張已經被打得精神失常。

您看這叛徒當的……

關於這批抵抗者後來的情況,可以證實的是,李丕文經過艱苦的鬥爭,最後終於活著走出了敵偽的監獄。至少到上個世紀90年代依然健在,應當已經是九旬老人了。原滿洲省委宣傳部長趙毅敏2001年曾經談到李丕文,說他幾年前曾撰《難忘的歲月》一文憶及在看守所的生活。

李丕文,又名李維周,原名李顯謀,遼中縣滿都戶鎮官糧窖村人,生於1902年,1927年經任國楨介紹入黨,1928年擔任臺安縣縣委書記,曾在遼中縣利用教師身份長期做地下活動。

他在遼中縣文史資料第三集中曾有文章談到自己的經歷。李丕文回憶自己是在遼寧省女一中被捕的,當時公開身份是教員。由於當時日本憲兵隊對於共產黨的偵緝工作還沒有完全展開,這個案子被送交偽奉天高等法院審理。

審判官讓李丕文辨認共產黨員名單,李說:“遼中師中有五百名學生,我每天只知備課上課,不認識。”

儘管日方嚴刑拷問,但李始終未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1934年初,李被取消共產黨嫌疑釋放。此後李和臺遼縣委取得聯繫,重新開始工作。4月,臺遼縣委被破壞,李避開搜索逃到北平,離休前任遼寧省政協副秘書長。

另外,在查找資料時發現,這次日方的大搜捕,奉天特委依然有李晨笛曾警覺並脫險,說明當時地下組織還是比較有生命力的。

為了感謝您的幫助,提供一張也是在日本發現的珍貴照片——抵抗到最後一刻的中國戰士

緬懷九一八:少帥跑了,軍隊跑了,但黑土地的中國人沒有低下頭顱

抵抗到最後一刻的中國戰士

根據日軍記載,這張照片拍攝於1938年10月27日的戰鬥中。日軍此時正向通化攻擊前進,在龍崗山隘口遭到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在畫面左方的,就是一名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犧牲的中國戰士,可以看到這名戰士打著當時中國共典型的綁腿。遺體已經被搜過身,而戰鬥還在繼續。

這應該是唐聚五所部遼寧民眾自衛軍的武裝。我想,由於當時的政局混亂,他們既沒有可能被追認為烈士,也不會出現在任何政府的花名冊上,他們的家屬,也不可能享受到撫卹的待遇。

他們可以算是真正的無名戰士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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