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一片天亮,我还你一个余生,渡你肆无忌惮!

沈木兮侧过手腕看了下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四分钟。

台上戴着一副老式古董眼镜的教授还在孜孜不倦的讲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关系是…”

周围都是窸窸窣窣收拾书本的声音传来,很小,又很乱,听的人心烦。

她撑起额角看向窗外,正巧有只乌鸦飞了过来,在窗台上歇脚,不偏不倚的落进她的视线。

看来今天一定没好事,她淡淡的别开眼。

再次看向腕表时,还有一分钟了。

把课本和笔记塞进包里,她径直站起身,迈下台阶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哎,那个女同学,还没到下课时间,你这是,”

耳边飘来那位教授苍老却认真的声音。

沈木兮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后门口停下,转身迎上讲台那道带着警示的目光。

铃声响了。

她勾了勾唇角,推门出去。

隔着那扇门,她听到里面有欢呼声,还掺杂着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或许,还有老教授的怒哼。

当然,最多的一定还是议论声。

因为她是沈木兮啊。

因为她姓沈。

*****

迈下教学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她收了收身上宽松的外套,低头从包里取出手机,准备给沈木腾发信息。

对面有群什么人嬉笑着拥了过来,那些染了异样色彩的目光全都直勾勾的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沈木兮有些不耐烦的蹙起眉心,一抬头,就见一个抱着一束玫瑰的男生正在对自己笑,露着一口小白牙。

几秒钟的对视,她隐约记起来,面前的人,好像…拒绝过一次了?

那人身后站了十来个男生,勾肩搭背,嬉笑耳语,身上还穿着校篮球队的队服,说是来助威,其实不如说是来围观。

看好戏么,她几可不闻得轻哼了一声。

“我是大三文学系的苏恒,学妹,我喜欢你!”

那束花又往她面前凑了凑,对面的男生望着她的眼睛很亮,似乎饱含期待。

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水滴,颜色新鲜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飘黄。

她拿起夹在花束中的浅黄色信笺,字迹清秀,上面写了一句她最熟悉不过的情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她忽然就觉得这个年纪真是幼稚。

把卡片折好又放回花束里,她取出一支玫瑰凑到鼻尖轻轻闻了一下,然后倾过身子在男生耳边,好心提醒,“真是不好意思,玫瑰我只喜欢保加利亚玫瑰谷空运过来的,而且,除了黑玫瑰,其他的颜色我总是觉得好像和月季花没差。”

看着男生骤然黯淡下来的眸光,她及轻的弯了下唇角,是淡嘲,把玫瑰插回花束,迈下台阶转身离开。

那群围观者像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幕,低低的骂了几句什么算是发泄和对男生的安慰,一群人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走远了。

沈木兮罔若未闻似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拿出手机,解锁,继续给沈木腾发信息。

冰箱里有饺子,不用等我吃饭,作业自己按时完成。

这几乎是每天傍晚时分都雷打不动的一种仪式。

手机刚放进口袋便开始震动。

沈木腾的电话,她接起。

“姐,我吃饺子都快吃吐了,所有的面食都够够的了,今晚吃牛排行吗?几分熟都行,不不不,只要不是全熟就行。”

电话那端是少年特有的青涩与稚嫩的声音,总是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沈木兮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用力的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么,指甲嵌进手心,终究是空的,没有任何可以让她抓住的东西。

她沉默着,垂下眼,无意识的看向脚下那几片被人踩碎的叶子,斑驳的纹路枯黄的碎了一地,散在青白色的石板上,苍白而无力。

她轻声应他,“那好,我待会叫外卖给你送回去。”

挂掉电话,她取出卡包,一张张翻里面的贵宾卡,到最后了,终于翻到那张伊丽莎白西餐厅。

倒了三次公交车,她站在餐厅高大华丽的旋转门外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门口的侍者还记得她,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叫了一声,“沈小姐。”

然后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刚穿过旋转门,那位小门童就跟对面的同事嘀咕了一声什么。

至于是什么呢,她已经听了太多,都麻木了。

“帮我打包一份牛排,”随意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取出那张贵宾卡递给面前的服务生,又补充了一句,“要今天特价的那种,九分熟。”

服务生看着她手上那张银色的顶级贵宾储值卡,嘴角像是几可不查的撇了一下,“好的,我先帮沈小姐查下余额。”

她低呵一声,喉咙忽然涌出一种让人窒息的苦涩。

“再帮我倒一杯白开水,谢谢。”

服务生微微福了下身子,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那人端着一杯清水回来,放到她手边,又字字清晰的解释道,“沈小姐的卡里只剩两百八十元,今天的特价牛排是两百九十九元,经理说是帮您打了折扣,余下的钱您就无需再补了。”

沈木兮低头笑了一声。

“好啊,替我谢谢你们经理。待会能帮我送下餐吗?我把地址写给你。”

服务生仍旧是一副训练有素的官腔,客套的拒绝,“不好意思,按照餐厅规定,您的消费没有达到送餐标准。”

服务生说完就走了,换了张脸,卑躬屈膝的去招待着她斜对面那位仪容精致的太太。

她望着手边那杯还荡着淡淡水波的白开水,发现已经没有想要去冲刷那股苦涩的迫切了。

这就是,她活了十八年,却从未看清过真实容貌的人情与现实。

提着打包好的食物穿过那扇旋转门的时候,她又想起来四个月前的生日宴,也是这家餐厅,也是这些侍者,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最近半个月总是有风,干冷的,刮过皮肤,是生了锈的刀子,钝钝的,能把人的心都吹凉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低下头快步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

脚下那层枯黄的叶子被风轻轻一卷就飘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又扑簌摔回去。

没有分量的存在,就是注定要随波逐流,这是连一片落叶都懂的道理。

*****

倒了几班公交车,到家的时候天色都黑透了,沉闷闷的压下来,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似乎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触目所及都是黑色,像极了今天下午看见的那只乌鸦。

沈木腾正趴在客厅那张简易的书桌前认真的埋头写着什么。

见她进门,他抬头喊了一声,“姐。”

少年的声音疲倦而虚软,听不出生气。

心口猛地一涨,她低下头,别开与他对视的目光,缓慢的眨了眨眼,散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波动。

再抬头,她弯起唇角朝他笑一下,走过去看一眼他面前放的两张模拟试卷,确认他的确在学习,把餐盒放到旁边,叮嘱他,“先吃完饭再写作业,自己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我去做家教了,待会早点睡,不用等我。”

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她交代完,转身要走,沈木腾又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她回头,少年的眼睛明亮且纯粹,是她面对那些暗无天际的黑夜里,唯一的光。

“姐你吃饭了吗?我把牛排给你留一半回来吃吧,你看你最近瘦的,衣服都变大了。”

她怔了一下,眼睛立马就潮了,喉咙哽住,差点忘记该怎么发出声音。

“我晚上不吃饭的,你自己吃。”

沈木腾还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到,那扇防盗门在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楼道里坏了许久的声控灯忽然亮了。

她抬头看了眼那盏晕黄的白炽灯,用力抿紧了嘴唇,她要保护好他,她要看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她没有退路,更不能软弱。

*****

这个小区太老了,没有物业,没有保安,就连路边的灯都是昏暗的,明明灭灭,随时都会彻底罢工一样。

暗夜里的灌木丛看起来像是一只只蛰伏的小兽,沉默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沈木兮呼吸有点乱,脚步也乱,几乎是小跑着跑到了小区门口的马路上。

不是第一次这样走夜路了,可是总也习惯不了。

拿出手机看眼时间,已经七点,上班马上就要迟到,倒公车一定来不及,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那司机透过后视镜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两眼之后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还是迟到了。

她穿过员工通道直接进了更衣室换好工装,这才绕去酒吧大堂找领班解释。

意料之中的,免不了又是一阵训斥。

她低头听着,双手用力的绞着衬衣下摆,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好在吧台的调酒师司影打了个响指叫她,“木兮,把这几杯酒给七号卡座的客人送去。”

领班这才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她过去工作。

沈木兮勾起唇角对司影笑了笑算是感谢,将那三杯威士忌在托盘放好,侧身小心的穿过熙攘的人群往七号桌的方向走去。

台上的重金属摇滚正是高潮,似乎在这个地方,地板的震动才是证明音乐的唯一方式。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异类,因为她每次看到这个乐队的时候总在心疼他们手中的吉他和贝斯。

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摸过吉他。

视线所及,都是形形色色的餍食男女,斑驳迷离的光影从他们脸上扑簌跃过,那些人神色各异,却又仿佛都是同一种表情,沈木兮用力的闭了下眼睛,她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七号桌是两个男人。

隔着那道浅薄的纱帘,她只是淡淡的拂过去一眼,并未看清什么,落在眸底是一个不太真切的轮廓,稍作停顿,她深吸一口气,迈上台阶,低头将三杯酒依次放到木桌上。

沈木兮转身准备离开。

“Waiter。”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沈木兮回身,无意识的先往自己对面的软座看去。

那个男人恰好也抬起头来,两道清淡的视线与她相撞。

她感觉到心脏很用力的砰了一下。

男人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衬衣,扣子解开了两颗,随意的敞着,若隐若现可以看到颈侧精致微凸的锁骨。

表情寡淡的一张脸,薄唇微抿着,看不出情绪,或许是角度问题,微绷的下颌那里被右上方的暖灯晕开了一道浅浅的阴影,像是明暗的分隔线,影衬之下,那脸部轮廓愈发俊朗深刻,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郁色,有光影从眼底经过,却仍是一片凉薄,像是细沙砸进深海,泛不出一丝涟漪。

他长腿任意的交叠着,身子也是闲闲散散的倚在沙发软靠,明明是一副慵懒姿态,被他做来却又莫名的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在看她,安静的,审视的。

她像是被那束目光钉在了原地。

忽然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转身。

“嘿,美女。”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轻晃几下,剪断了那两道笔直胶着在一起的目光。

沈木兮瞬间回过神来,像是从一场虚幻悠远的梦里突然惊醒一样,她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眼睛往旁边看去,嘴里也应着,“您好。”

听这声音,原来刚才是看错了人,那声Waiter是旁边这人叫的。

那人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她一圈,声音里痞气尽显,“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啊?”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低下头,“是,我刚来两个星期。”

那人却直接起身逼近,轻佻的勾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眯起来,不怀好意的细细打量了一下这张脸,又“啧啧”两声,“那看来我是两个星期没来了。”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还你一个余生,渡你肆无忌惮!


沈木兮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她拧眉,用力扯掉那只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诶,这是不是沈家那丫头?”

那人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诧异而惊喜,随即又看向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是想让他帮忙确认一下。

男人淡淡的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木兮咬了咬牙,缓慢而清晰的说,“我是。”

“我就说看着眼熟呢,你生日宴那天我还去了呢,丫头是不是缺钱花了?陪哥哥喝一杯,随你开价,怎么样?”

那人说着就要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滚!”沈木兮侧着身子躲开,却再也抑制不住那已经翻涌成灾的酸涩,眼底浮现出一抹骇人的猩红。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她转身,正欲离开,胳膊却猝不及防的被一个极大的力度扯过,她心脏像要炸开似的一突,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重重的摔进一个男人怀里。

大概是她忽略了,她转身的时候,背后那道骤然加深的眸光。

膝盖在钝钝的疼着,磕在了木桌一角。

她眉心迅速拧成一个郁结,咬紧了牙,狠狠地盯着面前那双眼睛。

那张脸慢慢贴了下来,没有温度似的,寡淡而凉薄的一张脸,距离她近在咫尺,几乎要碰到鼻尖。

有极淡的烟草味道在笼罩逼近,空气里还掺杂了另外一种清冽,像是百利甜酒,又像是一种特制的香水。

那双眼睛深邃的怎么都看不到眼底,又像是一池寒潭,让人不敢轻易探究与触碰。

与她此刻似燃着篝火的眼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抗拒,害怕,厌恶,还有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不知是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什么,像是被锁住了,怎么都不肯移开眼睛。

她看到,他的眉心,微敛了一下。

“那么,给你二十万,买你一夜,怎么样?”

浓重的酒精气息喷洒而下,清晰萦绕在鼻尖,挥之不散,伴随着这句话一起刺激到了她紧绷的神经线。

几乎是没有犹豫,沈木兮抬手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

男人随着这不小的力度侧了下头,鼻尖也像是轻轻蹭过她的,有一瞬间的沁凉擦过皮肤,手上困着她的力度却是仍旧没有放松,她拧了拧眉,索性顺着这姿势对着那道骨线分明的锁骨用力咬了下去。

那男人果然轻轻地“嘶”了一声,随即松开了困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

一直到沈木兮走远了。

“卧槽,遇白,这丫头敢打你?”杨言似乎是怔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却是诧异极了。

“不止打了,”季遇白摸了摸锁骨上那道牙印,须臾,忽然就笑了。

杨言却一副被爆了菊花的惊悚模样看着他,显然两个人不在同一频道。

“不过,我刚才也就说说而已,你这玩笑开的,让人家小姑娘卖身?”

他慢慢眯起眼睛,视线追寻到那抹正穿过人群的纤瘦身影,清冷高傲的气质明明就与这里的声色犬马格格不入。

这个社会还是这么脏。

心口猛地涨痛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轻吸一口气,揉了下眉心,眸底渐染上一抹沉沉的隐晦。

他捞过手边那杯酒呷了一口,声音淡了,“沈长安的女儿,骨子里和他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

杨言听了忽然认真起来,简直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沈长安跳楼之后没多久他老婆就得抑郁症也自杀了,现在只剩这两个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但是那沈长安他不懂得见好就收也怪不得别人,国家的钱敢这么花的,啧啧,就是这俩孩子倒霉了。”

季遇白微眯起眸子睨他一眼,意味不明。

手中那杯酒泛着浅褐色的微波,像是记忆中那个人瞳孔的颜色。

他近乎呢喃,醉了般的低语,“那团火,烧到我了。”

杨言没听清,好奇的凑过身子,“遇白,你说什么?”

“回家,累了。”季遇白大概是真的醉了,手中那杯酒被随手扔回木桌,杯底不稳的晃了晃,液体倾洒,落在桌面,竟是同样的颜色。

他望着那处潮湿的水渍,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指背在脸颊处轻擦而过,还有些刺刺的疼。

醒了,很快又醉了。

就快十年了,早该如此清晰的痛一次。

可,从来没人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酒精带给大多数人的,是麻醉。

带给他的,却是鲜少的清醒。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即使如此确定,他还是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一个隐形的囚笼,甚至,只有他自己才能看的到的铜墙铁壁。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颜色,或者,是灰色的,飘满了吹不散的雾霭,很厚。

他每天都会看到不同的人,见到很多张脸。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

那些人眼中的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颜色,终其一生,也都该如此。

但是刚刚,他从沈木兮的眼底看到了其他的色彩,鲜艳的,燃烧的,是火焰的炽热。

她讨厌他,憎恨他,咬牙切齿。

她抽他一个耳光,她狠狠的咬他。

他没想睡她,那句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他觉得,他大概是生病了,因为,他很希望可以会有人这样对他。

他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体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的撼动了。

或许,是他被酒精唤醒的那抹灵魂。

需要被救赎,却从来没有人发现的灵魂。

沈木兮匆匆的拿了外套就跑出了酒吧。

“真他妈恶心。”她嘴里低低的骂了一句,边垂着头往公交车站走着边发泄似的踢着路边散落的叶子。

这份工作估计又要丢了。

正出神,旁边一辆公交车从身侧开过,沈木兮抬头看了眼,脚上立马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着跟到了站牌,可还是晚了几步,那辆车已经开走了。

很不巧,这路公交车要半个小时才有一辆。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还你一个余生,渡你肆无忌惮!

秋末冬初,抓住秋天的尾巴拍一组照片吧


出门又忘记戴围巾了,她搓了搓冻的有些发僵的手,把外套领子竖了起来,脸也往里面缩了缩。

还是冷。

取卡包翻公交卡的空,她怔愣的对着那些logo各异的贵宾卡看了一会,然后一张张的抽了出来,悉数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估计是都用不到了。

迎面又是一辆车驶过,黑色的大切诺基,她记得这款车型,沈木腾不知从哪看到的,缠着爸爸很久,说等自己上高中了就要买一辆,那时她好奇,也多看了几眼,便记住了。

那车速度极快,眼睛被那白刺刺的车灯晃了一下,她吃痛的眯起来,拿手背挡了挡。

头发随着那股强大的气流胡乱的纠缠起来,起了静电,又软趴趴的粘到外套上,脚边破败的落叶被带起一层,扑簌着落到她的肩膀和头上。

她站在那里,被吹的像个傻子。

一直看着那辆车开远了,她才低下头,抓了抓头发,拍掉了那几片叶子。

*****

“不会慢点开?”季遇白从副驾的后视镜看了眼,那个不大的身影正在飞速的后退,逐渐与夜色混为一体,长发肆意的飘着,满是张扬的青春,似乎每根发丝都在叫嚣着属于这个年纪的那股劲儿。黑色风衣立领遮挡下的那张小脸在这夜里白的扎眼,身子清瘦的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就是这样的年纪。

“呦,遇白你这是要还俗了?都开始怜香惜玉了。”杨言笑的不怀好意,斜眼睨着他。

季遇白被唤回思绪,平静扫他一眼,“还俗也得先把你办了。”

“卧槽,”杨言惊的差点就把下巴磕到了方向盘上,“小心我那些女朋友饶不了你。”

季遇白哼笑一声,“我有洁癖,放心。”

*****

沈木兮下了最后一班公交车的时候已经九点多。

照例还是要穿过那条幽静晕暗的小路,她神思昏沉的垂着头,竟也忘了害怕,一路如常的走回了家。

她推开家门的时候,沈木腾自己已经收拾了残羹剩饭,正趴在桌子上看武侠小说。

客厅只开了一盏暖灯,橘黄色的光影晕开了一地,只有书桌上的台灯白刺刺的亮着。

她一边低头换鞋一边问他,“小腾,作业都写完了吗?不许找答案抄的。”

少年把脸从书里抬起来,有些不乐意的嘟哝着,“姐,你怎么就不信我,我真的会好好学习的,等我长大了我要保护你的。”

沈木兮怔了一下,少年的话像是融进了心尖的一股暖流,可在下一秒,又急速冷成了冰碴,刺的她难受。

沈木腾见她站在原地红了眼圈,脸色一沉,放下小说就跑了过来,“姐你哭了?是不是你做家教的那孩子不听话,不听话就揍他,没事,打不过还有我。”

“外面风太大了,”她急忙收了收眼泪,又若无其事的揉着他的头,牵起一抹笑。

他突然的长大和懂事她没有一丝一毫觉的宽心,这只让她意识到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她要撑起他们的家,哪怕这个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姐,”沈木腾从她手里接过包挂到衣架上,弯着唇角嘿嘿笑了一声,“姐,其实牛排也不好吃,我以后不吃了,周末的时候跟你学学做饭吧,以后你去上班我就在家做饭。”

她心里突然用力的紧了一下,像是心脏被一双手拼命的撕扯开又揉到了一起,细细密密的疼意袭遍全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她的小腾,今天说要做饭给她吃。

她总觉得,似乎就在昨天,他还是那个矮她一半,抢了她的芝士蛋糕吃掉还去找爸妈告状的小屁孩。

她还不想他这么快就长大,她多希望,他的少年时光可以长一点,不要这么早就看到这个社会的容貌。

可是她还来不及,给他编制一个舒适的结界,他已经牵起了她的手,说要和她一起闯荡。

沈木兮回身把门关好,不动声色的抹了下潮湿的眼角,轻吸一口气,“恐怕我们要一起学了,你觉得你姐会做饭吗?”

“也对,”沈木腾撇撇嘴,又勾过她的肩膀,嘚瑟的挑着眉,“我肯定比你学的快,那说好了,这周末一起去买菜啊。”

她笑着把他的脑袋用力摁下去,“好啊,你别半途而废就行。”

“才不会,”沈木腾垂下手,往书桌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又学了一个撩妹技能,以后骗小姑娘保准一骗一个准。”

没等沈木兮瞪他,他先自己扭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

第二天是周六,沈木腾的学习比较紧张,每周只有周日一天假期,看他喝完牛奶出了门,沈木兮也拿了包随后出去。

今天是没课的,只有下午有一场名人讲座,是学校特意请来的一位年轻企业家,据说是刚上过人物周刊,被点评为当代最具潜力与魄力的创业者。

她对这些仪式化的场合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导员特意强调了,任何人不可以缺席。

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了,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演讲稿。

她周六上午的工作的确是做家教,给一个五年级的小男孩补习英文,九点半开始,十一点半结束,再吃过午饭,赶回学校的时间刚刚合适。

简单的布置过作业,沈木兮跟小孩告别。

一推开书房门就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阵阵饭菜的香味,孩子的妈妈和保姆一起在厨房忙碌着,水煮沸的声音,炒锅翻炒的声音,二人的闲聊,糅合在一起,是满满的人间烟火。

沈木兮望着那个方向愣了下神,随后才跟小孩摆手再见,从衣架上取了外套穿上,垂着头关门出去。

那个世界不属于她。

楼下就有个便利店,她进去买了一个三明治一瓶矿泉水,坐在窗边小口小口的吞咽,像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但是为了维持生命,又必须要吃一样。

沈木兮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没到两点。

门口挂着一个横排条幅,红色的,很夸张,她抬头看了看,只抓到了两个关键词。

季遇白,蓝衫资本。

她又消磨时间的在学校草坪上闲逛了一会才去演播厅签到。

本以为自己来早了,没想到硕大的演播厅已经座无虚席了。

目光环视了一圈,只剩后排还有几个空座,她随便找了一个,迈上台阶坐了进去。

讲座还没开始,但是大家的热情似乎已经满潮了,接头耳语,兴奋难耐,像是参加哪位明星的演唱会一样。

她有点不解,却本就兴致缺缺,坐了会便从包里取出手机和耳机,渐渐就阖上了眼睛。

听了没几首歌。

两点钟,台上的灯光瞬时亮了起来,明晃晃的,衬的观众席这边立马就暗了。

沈木兮睁开半阖的眼睛看了看台上,是老校长拿着麦克风开始讲话。

把手机音量调大了两个格,她又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开始传来一个低沉清润的男音,伴随着耳机里慢节奏的英文歌,一起徐徐的敲击着耳膜,一下一下,像是催眠曲,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又被浅意识的梦境给拉了回去,沉沉的睁不开眼。

后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直到有只带着热汗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她的手凉的厉害,像是被烫到了,立马就惊醒了。

旁边那个胖胖的女孩难掩激动,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有丝毫不妥。

“他是不是很帅?”

他?

沈木兮抽回手,下意识往台上看去。

远远的,那人正站在红色幕布中央,一袭挺括的黑色西装,庄重而正式,额发整齐的梳起,那张脸在光影的耀射下俊朗而精致,偏那张脸上却一副慵懒恣意的模样,与平日里严肃拘谨的讲座是两种极致的反差。

瞳孔慢慢聚焦,沈木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看向那张脸。

昨天晚上在酒吧的那个男人?

不知怎的,她竟条件反射般的想起那人皮肤轻擦过自己鼻尖时的冰凉触感。

心脏用力的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道貌岸然。”沈木兮低低的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这下她更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

思绪还未彻底平复,手机就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她拿过来看,是沈木腾的班主任。

说不出原因,看到那个名字时她心一下子慌的厉害。

按下接听,她压低了声音跟那边打着招呼。

对方只说了两句话就匆匆挂断了。

沈木腾把同学打伤了,现在在医院。

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之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台上的那道目光随之锁定了过来,那人似乎是也怔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他继续说,“黑夜再长,也总会天亮。在太阳出来之前,其实你可以试着去点亮一盏灯,又或者,去牵住一只会陪你等待的手。”

台下顿时掌声四起。

沈木兮正跑到门口,听到这句话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太远了,台上那人面容已经有些晦涩不明,只剩一个看不真切的轮廓,但那双深湛的眼睛,她却笔直而准确的撞了进去。

你送我一片天亮,我还你一个余生,渡你肆无忌惮!

那天你叫我我回头 从此你的笑容出现在我每个阳光的梦里 摄影: 腻腻出境: 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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