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瓷人 | 新瓷光

他们在世界各地,或居于闹市,或隐于乡间

他们都做著同一件事,烧窑製瓷

他们有人坚守著传统的技艺

有人也创新着和时代同步的作品

从中国到韩国,到日本,再到欧洲

我们用镜头对准多位瓷器匠人

​从他们的视角看瓷器沉淀的千年之美

从他们的故事体味天下瓷人之心

《天下瓷人》系列之《新瓷光》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我去过欧洲许多国家,在一些著名城市的博物馆中,经常可以看到300多年前,来自中国德化窑的白瓷,这些白瓷以瓷塑为主,有观音、弥勒佛,甚至是关公像,这些德化白瓷在欧洲,或者具体地说是在法国,受到了非常热烈地追捧,我发现后来欧洲的制瓷业,也曾经一度想要模仿烧制出德化白瓷的那种白。2017年9月底,首届“中国白国际陶瓷艺术大赛”获奖作品展出与颁奖礼在法国里昂的汇流博物馆举行。这次大赛从2017年2月份就已经开始,组委会邀请全球两百多位陶瓷艺术家参赛,并且选拔出其中18位参赛者,来到福建德化,与当地的陶艺家合作,进行共同创作。我们《文化大观园》栏目也有幸受邀参加了此次里昂的颁奖礼,做了全程见证。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艺术家马克活跃于世界陶瓷艺术界,他是美国人,他的作品曾被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等著名艺术机构收藏。马克在此次大赛中带来了他在福建德化烧制的一个组合作品。

马克:左边那个作品是一个女性的造型,右边的作品是龙头和龙尾的造型,女性和龙的造型是很有力量的,这件作品还有我的手印,这双手是我所有作品的来源,是我的生命。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荷兰艺术家保拉的作品名为《无题》,整件作品看起来质地十分轻薄。以扭曲的线条来表现流畅,将泥土转化成为仿佛永不止息的风与火,这是保拉大胆艺术构想,而陶瓷就是她完成这个创意的材料。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我们都知道,瓷是一种泥土的艺术,这些泥土啦,在做形的时候,它是湿的,湿的时候,它是软的。那么像这样的东西,它怎么能够支撑起这样一个结构和造型呢?

保拉:这之前我把它们放进模具里,我做了很多模具。悬空情况下,把一整个作品烧制出来是不可能的。

王鲁湘:在我看起来啊,您整个就是把风的旋转的痕迹,您把它固化了,留下来了。

保拉:我也喜欢飓风,我喜欢这种运动,我总会去探索运动。

王鲁湘:对,也有一点像我们烧窑的时候,在窑火里头,窑中间的那个火焰,也好像是这样的。

保拉:对对,对。

王鲁湘:非常非常的漂亮。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来自中国的艺术家蒋颜泽的作品,名叫《残山剩水》。这件作品巧妙使用了工业陶瓷废料,施以蓝、绿、黑三色为主要釉料,采用泼墨的方式为作品上色,再经过几次入窑烧制后,最终呈现了这件层次丰富的装置艺术作品,用以隐喻城市、以及城市中逐渐消失的自然山水,她想表达机械现代化给人类内心带来的危机感。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那这个作品我看出是不同的构件呢,它其实组合在一起的啊,你现在是整个固定了呢,还是实际上是可以拿下来的。

蒋颜泽:这一件是单独的一件。

王鲁湘:单独的一件。

蒋颜泽:对,但是一整件它是黏在一起的。

王鲁湘:黏在一起的?

蒋颜泽:黏在一起的。

王鲁湘:这个实际上一组粘在一起,一组,都是粘好了的?

蒋颜泽:对,对,是靠这个釉。

王鲁湘:靠这个釉,靠这个釉把它粘好。

蒋颜泽:靠这个釉来把它给粘连起来的。而且在窑里面,是经过好几次烧成。因为这个材料在烧的过程中啊,我的釉浸在里面,你看这一块地方,有很多釉,以至于这个材料,没法承载这个釉的时候,它就会下陷。

王鲁湘:哦,就是那些塌掉的地方,就是这样的?

蒋颜泽:对,它就是在一个烧窑的过程中,一个意外,它倒塌了。

王鲁湘:但完美的实现了你心中要想的东西?

蒋颜泽:对,原来这些材料,本身不完美,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它又经过了一次裂变,但我觉得这个美。

王鲁湘:这就是我们说的就在窑中间,总有你意料不到,你预想不到,你也掌控不了的东西发生,而这种东西,如果发生了,你巧妙的加以利用,就是天人合一了。

蒋颜泽:对,是,是这样的。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此次大赛着眼于艺术的国际视角,在评奖时参照了国际化、专业收藏、传统学院派和市场等多种要素。本次大赛的获奖作品以投票的方式决定最终中国艺术家蒋颜泽的作品以多一票的优势,战胜美国的马克和荷兰的保拉,夺得金奖。德化白瓷就像是一块纯白的画布,它把无限的创意和表达的自由交给了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艺术家们,让他们尽兴创作,寻找着意想不到的可能。德化白瓷的这种白,是有韵味的,即使在它身上可以发生着无限的可能,但这种白里泛着有生命感的温暖,它对人们的视线有种持久的安抚作用,这或许就是几个世纪前德化白瓷受到欧洲文明一度追捧的原因。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这一次的“中国白”的国际陶瓷创意大赛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引入全世界的这一些陶艺师的他们的智慧、他们的创意能力,然后为德化窑的这种瓷器,等于是做一种,有点类似于创意示范。是吧,就是说,把一种创意引进到这个地方来,用这个地方的材料,甚至用一些,这个当地的一些传统的工艺,然后看一种新的可能性是不是存在。

白明:因为其实艺术的核心虽然是依赖着材料在表达,但是它感人的地方恰恰是艺术家表达出来的创造能力。而一种材料一旦被人认识了,追随了,熟悉了,很多人就会把审美停留在那个时代,我们的明代就是这样的,我们的中国白。但是明代成为“中国白”的一个伟大的这种代表性时代,不等于是说我们21世纪还要重复明代的这种风格往后走,我们需要今天的代表着21世纪的“中国白”的艺术形象。所以通过一种活动可以加速这种转型,加速世界的艺术家的参与,加速世界文化人对这个“中国白”的独特的注意力,其实这个就是要让大家了解曾经辉煌的“中国白”在今天是如此的丰富多彩,如此的具有多种的表达的可能性,如此的不需要一定要在陶瓷的产区去做,它可以在世界各地去做。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德化白瓷兴盛于明朝,它的瓷都地位后来被景德镇代替,如今的福建德化仍然是我国重要的白瓷产地,但声名早已不能和几百年前相比了。在里昂举办的《中国白国际陶瓷艺术大赛》,以德化白瓷为载体,为世界各地的陶瓷艺术家搭建了一个切磋交流的平台,当然了,它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为传统德化白瓷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在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手中,德化白瓷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呈现。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在日本拜访过的一位制瓷世家传人清水柾博先生,他本来是学建筑设计的,在继承家业后,他把自己对建筑的设计理念融入到了瓷器烧制之中,于是我们就看到了突破传统理念的清水烧。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日本京都有座全世界都闻名的古寺——清水寺,清水寺旁边的古街上大多都在出售一种手工陶瓷,名叫清水烧,也叫京烧。京烧中有着一个古老而又知名的家族,至今已经传承八代了,它就是清水六兵卫。清水柾博是清水六兵卫家族的第八代传人。令人惊叹的是,他所烧造的陶瓷,与在清水寺旁见到的清水烧大相径庭,它们造型奇特,有种强烈的建筑结构感。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你看这些作品,任何一件把它加以放大,都是个很好的一个现代建筑。你像我们过去中国最多的这种香器就做八个面,就是八个面。这个多少个面,这一件看上去很简约,但是实际上这一件的工艺难度很高。这个釉料釉色是清水先生自己研制的吗?

清水柾博:是的,这叫镜面釉。手放近的话,可以反射出来,这个作品周围摆设的东西会以各种不同的性质被反射出来,和周围的环境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王鲁湘:有创意,而且工艺水平也很高。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在最早的时候,日本的土陶与中国陶瓷的风格截然迥异,原始、古拙、变形甚至残缺,但当朝鲜人将中国的瓷器传入日本后,景德镇的风格逐渐成为他们竞相模仿的对象。我们从第三代清水六兵卫时期的这些作品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中国瓷器对他们的影响。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清水柾博:原本日本的陶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国的影响,中国陶艺在传到日本国内之后,逐渐地又灌入了日本特有的文化和思维方式,以此为基础添加了新元素。日本人向来喜欢将规整的器型加以变形,通过此类不规整的器型衍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这个理念在日本陶艺中也得到了体现。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在日本历史上,产自京都的清水烧得到上至贵族武士,下至平民百姓的喜爱,陶瓷烧造技术和其中的文化内涵也在不断地切磋琢磨中提升。最早的清水烧作为煮茶器皿,在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这样手握重权的武士中备受推崇,后来武士阶层虽然没落,但日本茶道的传承始终影响着京都陶瓷烧造的传承与变革。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清水柾博:京都的陶器受日本茶道的影响很大。发现不规则美的是一名叫做古田织部的茶道人,通过茶艺的影响,不规则美才开始流行了起来。不规则美从茶艺、茶具上也蔓延到了其他领域。不仅日本陶艺是这样,建筑方面也是如此。通过破坏一个对称性结构来寻找新意,比如将一个建筑物,把它规整的形状、对称的平衡稍微加以破坏,我个人觉得这体现了日本文化的趣味性。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清水柾博原来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最终他决定继承家业,做一名制陶匠人,但他并没有将大学里的学习彻底抛弃,而是顺理成章地将一些建筑元素,运用到了制瓷技艺中。陶器一般在经过高温烧制时发生变形,而清水柾博有意识地做出一些扭曲的形状,他认为受重力作用而形成的自然曲线,也是泥土成型的一部分。他的这种用意与当代艺术追求泥土的本性及自然性的趋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王鲁湘:我采访过很多日本的这些传统技艺的这个传承人,基本分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家族的技艺传承,然后所有的学习都是在家族中间完成,没有到大学里头去接受现代的教育。还有一类的这个家族技艺的传承人,是受过良好的大学教育,甚至他可能刚开始都没有想着要继承家业,比如他可能像您一样做建筑师,有一些可能去做别的,但是最后还是传承了家业。这个我想请教一下六兵卫先生,您觉得这种家族技艺的传承,到底应该怎么才算是一种好的一种办法,一种方向?


清水柾博:传承大概有两种方式。我个人认为,第一种方式,拜前代,比如父辈为师、学习技法,这种方式可以说是在学习技巧方面最快能习得真传的。这种传授继承的方式,对系统化完整化的形成一种流派是非常有效的。但是从革新的方面来说,第二种方式,也就是出到社会,接触一些崭新事物,比方参观大学的美术馆,研习新事物,又或者在其他领域里学习新的知识,再回到家里。我本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在这个过程里,人会产生一些不同的想法和构思,再融合家族世代传承的固有风格之后,就会产生新的表现方式,我觉得这点很重要。说到传统呢,虽然每一代六兵卫都风格迥异,但是从整个历史来看,这反而是我们家族的传统,这和其他陶器流派有很大的区别。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清水柾博的作品简练严谨,釉色讲究,瓷的釉质烧成了金属的感觉。他认为, 大件的作品要有周围空间意识,要使作品与环境相融,因为釉料的反光会映衬出周围的景色。日本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四字熟语,像“一期一会”“会者定离”。其中还有一个词,叫做“一生悬命”,一旦开始就会拼命去努力,不惜性命地去追求极致,一生一世的将自己寄托在一件事上,用一生的时间去磨练技艺。作为清水六兵卫的家族传人,对清水柾博而言,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匠人”的本质。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清水柾博:所谓的匠人,他的目标应该是追求完美,做到极致。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认为精湛的技法是必不可少的。日本的工业制品在一些方面,是需要匠人强大的技术来支撑的。当今这个时代计算机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从根本上来说,正是因为有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技术在,社会才能发展到今天。我认为这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重要基础。但是未来怎么样我也不好说,比如说3D打印机的出现、人工智能的各种问题。人类的领域正在逐渐被机器所取代,我对此感到不安。将来人类会变成怎么样呢?我会有这种莫名的不安。我想这是一个不仅日本,在中国,乃至于世界,大家都在思考和担心的一个问题。


王鲁湘:在日本,一个匠人世家,几代、十几代只做一件事的并不少见,匠人们虽然对技艺固执坚守,却也并非完全拒绝改变。清水六兵卫窑从创烧到现在,延续了八代,持续了246年,除了二战中,因为战争的原因停炉几年以外,一直是窑火不熄。我问清水柾博先生,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这样,他说,主要是因为他们每一代六兵卫都能够与时俱进,坚持创新,紧随时代,才会一直走到今天。


天下瓷人 | 新瓷光


编辑:王竹、撕纸小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