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說溫瑞安武俠裡的“天下英雄令”
作者：張逆風
舊框架上的新世界 “神州奇俠”系列總評《偉大的書，在時光中屹立不朽》之一：架構篇（三之三）
（三）中心與標誌：岳飛、“天下英雄令”
以燕狂徒、李沉舟/“權力幫”、朱大天王/“長江道”、蕭秋水/“神州結義”為代表，岳飛為中心，“神州奇俠”在少林、武當等傳統架構之上，融史與詩、歷史與傳奇於一體，創建起“江湖——英雄”與“江山——廟堂”互相交織的、多維立體的全新的武俠世界。
而岳飛和“天下英雄令”，是這個新世界無可置疑的中心與標誌。
1、
從任何角度，岳飛的設定與展現，都可謂是“神州奇俠”最大的亮點（人物）之一。
岳飛，是除蕭秋水之外，“神州奇俠”的另一個靈魂人物，也是“神州奇俠”真正的靈魂所在。縱觀“神州奇俠”全書，蕭秋水固然是絕對的主角，但岳飛，卻是蕭秋水的神祇，是他心目中“神一般的英雄（人物）”，是“主角心中的主角”。
蕭秋水的一生及他一生的作為，可說都與岳飛息息相關。“神州奇俠”中，岳飛是活在傳說和傳奇中的“神一般的英雄（人物）”。雖然僅有一次“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始終未曾露面”的“出場”，但卻是“神州奇俠”真正的靈魂所在。
岳飛，及與其直接相關的岳雲、張憲、王貴，幾乎是“神州奇俠”中唯一真正“出面”、“亮相”的真實的歷史人物。溫瑞安獨具匠心，從蕭秋水的角度切入，用飽含情感之筆，將岳飛這一歷史人物編織進“神州奇俠”的江湖系譜裡，讓“宋金兩國”的歷史世界與“神州奇俠”的武俠世界產生直接聯繫，“藉歷史來擴大系譜，又藉系譜來收編歷史”（張大春《小說稗類》）。通過“虛構武林”與“真實歷史”的交織、互融，溫瑞安在“表象江湖”的舊框架上，構築起“神州奇俠”系列“超玄入幻、破空逾時”的奇異的“幻想世界和真實世界”（溫瑞安“少年四大名捕（鬥將軍）”系列第七輯《金梅瓶》第28集《敬請造反一次》後記《幻想世界和真實世界裡的夢》），一虛一實、一真一假，真假之際、虛實之間，拓展出全新的空時維度，用江湖觀照歷史，用歷史反照江湖，創造武俠新的價值與意義。
“神州奇俠”表面是蕭秋水、“神州結義”闖蕩江湖、抗爭霸權的“江湖故事”，實際上卻貫穿著“江湖——英雄”、“江山——廟堂”兩條主線。表面上，是“權力幫”、“朱大天王”、正道武林為主的“江湖——英雄”線，以蕭秋水為引線、江湖權力之爭為主體，幾乎貫穿全書，展現（見證）了所有的人物、事件與幫會興衰；暗地裡，則是以岳飛為標誌性人物與旗幟的“江山——廟堂”線，以岳飛的領兵抗金、奉命返朝、冤獄被害三大事件為關鍵節點與轉折，主導全書脈絡，左右整個故事走向。
岳飛是“神州奇俠”故事推展的真正中心，“神州奇俠”一切故事的推展，也都是以蕭秋水為表面的引線、以岳飛為真正的中心。至少在這一層面，蕭秋水的闖蕩，亦在一定程度上兼具“引導者”、“推動者”兩大身份，具有“穿針引線、推波助瀾”的功能。
蕭秋水、“神州結義”以他為人生偶像，以協力抗金、保家衛國為最高目標，懷揣“見岳飛”的志願闖蕩江湖，併為救他出獄前仆後繼、捨生忘死；正道武林、江湖門派以他為抗金砥柱、民族英雄，敬慕遵從、尊重有加，甚至不惜生命去維護、救助；宋金兩國朝堂視他為“眼中釘”及共同的“敵人”，暗中通姦媾和，不擇手段，必欲除之而後快；李沉舟、“權力幫”視他為必須打倒的“偶像”，為激起眾怒、利用民心推倒朝堂、建立新朝，不惜奪親要挾、逼其就範，並對宋金兩國朝堂剷除岳飛、通姦媾和的圖謀推波助瀾、“樂觀其成”，甚至阻撓解救、促其身死；燕狂徒視其為英雄共主、振興希望，為避免李沉舟鑄下大錯，千里奔赴，意圖阻止岳飛回京返朝、自投羅網，惜功敗垂成，最終慘死於朱大天王之手；朱大天王視其為“誘餌”，退居幕後，坐看“權力幫”與武林正道因岳飛爭鬥殘殺、兩敗俱傷，“袖手旁觀，坐收漁人之利”，攫取最大的利益。
各方勢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錯，錯綜複雜，然都以岳飛為中心，各懷心思，各有圖謀，各取所需。如此，以岳飛的存在為“交叉點”，聯結起“江湖——英雄”與“江山——廟堂”的明暗主線。
尤其自《神州無敵》開始，以當陽長坂坡“神州結義擂臺”為標誌，群雄甄選武林盟主，“號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賊，鋤強易暴，共赴國難”（第七章《擂臺》），並擊潰金賊及漢奸（朱大天王）伏兵，隨軍抗金，殺敵報國（第十章《還我河山》）——至此，“神州奇俠”萬嶽朝宗、百川歸海，從“江湖”到“廟堂”、由“江山”而“英雄”，“江湖——英雄”、“江山——廟堂”兩條主線全面圍攏、交匯，合二為一。
《寂寞高手》伊始，以權力幫“靈堂之戰”及岳飛“奉命返朝”為開端，整個故事“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孫子兵法·勢篇第五》），急轉直下，勢不可擋；至《天下有雪》岳飛因功獲罪、入獄被囚，矛盾全面激發，引爆全書“群英救岳飛”的最大高潮，將“江湖——廟堂”、“江山——英雄”的雙重悲劇與主題，推向巔峰。
2、
“天下英雄令”的設定，極為特別，溫瑞安之前，似乎未曾有過，應該是溫瑞安的獨特創造之一。
“天下英雄令”的出現，始終與岳飛相關、與蕭秋水相關。
“此令原本是天下英雄交予嶽大將軍的信物”（梁鬥，《英雄好漢》），岳飛“用以召集天下英雄之令”，天下英雄“昔日曾在嵩山共歃血為誓，遵從此令”（燕狂徒，《寂寞高手》）。
岳飛“出征之前，恐老奶奶在家受奸相加害”、“交予奶奶的”，“特以此令召天下英雄以助”、“以圖家裡能受天下英雄相護”（岳雲，《寂寞高手》），後蕭西樓“預先把‘天下英雄令’藏於劍廬之中”（蕭秋水，《寂寞高手》），逢巧為蕭秋水所得。
岳飛“發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遠”（岳雲，《寂寞高手》）、“只聽說，一旦得了天下英雄今，就可以有號令‘天下英雄’的能力與實力”（朱順水，《神州無敵》）、“可促致天下英雄拋頭顱，灑熱血，而無怨懟”（燕狂徒，《寂寞高手》）。
秦檜等畢竟不敢明來逼害，便運用了朱大天王的力量，沿途截殺；權力幫“想奪得‘天下英雄令’，藉此令使嶽將軍和天下英雄歸心，推倒腐敗朝堂，稱霸天下”（蕭秋水，《寂寞高手》）。
“天下英雄令”幾乎一直存在於傳說之中，“可能還在蕭家手裡但下落不明”（朱順水，《神州無敵》），“權力幫”、“朱大天王”等各方勢力搶奪不果。它的現身，全書只有四次：
重返浣花劍廬後，蕭秋水自劍廬屋瓦飛簷處取出（《英雄好漢》），這是“天下英雄令”在全書中首次現身亮相；當陽擂臺，在與蕭易人搏殺的生死頃刻，蕭秋水自懷中抄出反擊，刺死蕭易人，“天下英雄令”重現江湖，引發朱順水、趙師容、少林、武當、丐幫、燕狂徒等人爭奪混戰，最終被燕狂徒伺機掠去（《神州無敵》），此為第二次；臨安府道旁關帝廟，燕狂徒想以此號令岳飛、岳雲父子，迫使岳飛就範，勸阻其奉詔回朝未果（《寂寞高手》），為第三次；風波亭上，最後的生死關頭，蕭秋水自懷中摸出令牌，讀到背面鐫刻的、被鮮血染紅的岳飛《滿江紅》詞，激起鬥志，一躍而起，誅殺朱大天王（《天下有雪》），此為第四次，也是全書最後一次！
縱觀全書，“天下英雄令”並未使浣花蕭家免遭圍攻滅門之禍，也未使搶得此令的燕狂徒擁有“號令天下英雄”的能力。當陽擂臺後蕭秋水一呼百應，率領天下英雄抗金，靠的也不是“天下英雄令”，而是他臨危應變的決斷能力、軍陣組織統率能力，和當陽擂臺“‘神州結義’中‘長江大會’之武林盟主”之位（《神州無敵》）。
除了蕭秋水當陽擂臺危急中以令為劍刺死蕭易人、風波亭讀到令牌背面《滿江紅》詞絕地反擊，兩次“令有他用”外，直到全書結束，“天下英雄令”每次現身，除了引起更多爭搶劫奪，並未展現出其有“號令天下英雄”的功用與能力，最終似乎也並無大用。既未見得有人“遵從此令”，也並不具備——至少並未體現出——“號令‘天下英雄’的能力與實力”，否則見令如見人，只有遵從的份，何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搶奪？
作為“神州奇俠”全書重要的關節之一，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天下英雄令”好像是一個被虛耗、而非被成功運用的道具；但實際上，它卻是“神州奇俠”不可或缺的標誌物，具有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價值。
“天下英雄令”的存在，首先是一種獨特的象徵與標誌。它象徵著整個“神州奇俠”的人物主體——天下英雄，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神州奇俠”世界裡“所有天下英雄們”的標誌符號！這個“小小的令牌”，猶如一個主題性的“里程碑”，聳立於“神州奇俠”的世界，召引天下英雄，讓“神州奇俠”世界的“英雄主題”，鮮明、亮眼，空前凸顯。
“天下英雄令”的存在，還是江湖與廟堂、歷史與傳奇獨一無二的“聯結體”。以“天下英雄令”為引線，串聯起岳飛、蕭秋水、“權力幫”、“朱大天王”、南宋朝堂等各方勢力，也串聯起江湖與廟堂、歷史與傳奇的多維視角，牽一髮而動全身，出一令而揮血雨，龍蛇起陸，天發殺機，激盪起“神州奇俠”世界的磅礴風雷。
“天下英雄令”的故事，並未在“神州奇俠”完結。在“神州奇俠”後傳“大俠傳奇”中，“天下英雄令”與《忘情天書》以“天書神令”的名目，再次成為整個江湖尋找、爭奪的線索與目標。
“天下英雄令”凝聚著岳飛、蕭秋水、燕狂徒、李沉舟、趙師容、柳隨風、天正、太禪、裘無意、浣花劍派、“神州結義”……等“神州奇俠”世界所有英雄們的魂魄，所代表的本應是“它的主人之氣節、英風”，“傳的是道統，而不是武功”（“大俠傳奇”第五十二章《血手屠龍》），本應成為一杆精神的旗幟，飄揚於神州的天空。
然而，從“神州奇俠”到“大俠傳奇”，歲月變遷，滄海桑田，“天下英雄令”卻始終作為“教天下窺視、貪婪、殘殺、血流成河的寶物”，“因此而掀起這一場武林的血腥風暴”。
“天書神令，再現江湖，人人的心中一時皆驚、喜、貪婪皆有之”（“大俠傳奇”第五十二章《血手屠龍》），這個“小小的令牌”，聳立的不是“天下英雄”的豐碑，而是“江湖世界”的墓碑；豎起也不是英雄的道統，而是慾望的旗幟。
這個“小小的令牌”，猶如一面鏡子，照出整個江湖的醜惡。
*舊框架上的新世界 “神州奇俠”系列總評《偉大的書，在時光中屹立不朽》之一：架構篇（五之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