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村莊

總算等到了春天。


廢棄的村莊

本以為到了春天,心境或有好轉。一會兒起風,一會兒飄雪,一會兒驟雨,北方這反覆無常的天氣,完全顛覆了我的想象,甚至幾次走到佛龕前,雙手合十,虔誠地禱告過,期盼有一個正常的春天如約來臨。

乾渴的土地,整整一個春天也沒有喝飽過。半死不拉活的太陽,羞澀澀地遮擋著軀身,夢魘魘地和人們打著啞語,地上的生靈死一般沉寂。大街小巷上,剛剛開門營業的商戶無精打采地叫賣著年前囤積的舊貨,機關單位門可羅雀。瘟疫過後的草原很難見到富饒的生機,整個社會彷彿還沒有從冬天的極寒中甦醒過來。


廢棄的村莊

為了一個年前的約定,暮春清早,我打了一個便車來到了農區。說是農區,但是卻見不到碧綠的田野,因所處位置在山樑上,涼意不時地侵襲著我的身體。脆弱的我,急切地想找到一處向陽的山彎,等待著中午的到來。

路邊的樹木還不見一絲綠意,遠山和田野由於長期沒有雨水的潤澤,一片土黃。碎石流沙胡亂堆砌的草場子裡,寥寥無幾的幾棵衰草還沒有返青,看上去萎靡不振。陣風掠過,黃色的枯葉死一般寂靜。眼前一彎亂七八糟野生的連榛背後,是一個荒棄的村莊。朋友買下了幾處舊宅,將其連成了一處院落,並且加蓋了一些房屋和棚圈,把這裡開闢成了一處農牧業養殖基地。因為院內有辦公會客的地方,不時地有人居住打理,到現在還算一處景緻。

放眼望去,整個村莊像一個躺在地上的耄耋老人,殘牆破瓦,土窯漏房,到處荒草片片,悽森荒涼。茫茫山川之內,看不到高山,也看不到丘陵;分不清哪是盆地,也分不清哪是高原。腳下凸凹不平,視線範圍之內,倒是能斷定,此地住家超不過五戶。


廢棄的村莊

我尋遍了彎彎曲曲的灘塗,也沒找到一條小河和溪流,就連一塊沼澤地也沒有。村莊裡養著兩條小狗,見到生人十分溫順,眼淚八叉地等待著客人的施捨。一頭瘦骨嶙峋的小豬喝飽了山風,搖頭晃腦地從我們面前無精打采地走過。很少見到村裡的青壯年,只是看到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慵懶地抬起眼皮打量著我們,將信將疑地任憑我們給他們拍照,他們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光亮。這也許還是一個完整的農村,因為從後院裡還能聽到老鄉的喊山聲,村子裡有生命的物種還存活著生理機能。


廢棄的村莊

由於當天朋友的合作社電機壞了,抽不上水來,吃飯也就成了問題。在不得不的情況下,我和朋友只能到附近的農戶家擔水。這家主人的名字叫王福祥。

王福祥和其他兩家人是荒村唯一堅守者。王福祥家姊妹五個,兩個姐姐已出嫁,兩個哥哥長年在外打工,弟兄三人均未成家。父親已於三年前病逝。母親五十九歲,至今還奔波在老宅與合作社的農田,幫工掙錢。這位命運命運多舛的母親一生兩嫁,前夫留下兩女兩子,因無法生存,帶孩再嫁王福祥他爸,又生下了王福祥。將近六十多歲的人了,全身都是病痛,為了兒女還不得不日夜勞作。

其實,這個老村已經死了。枯身焦黃在山坡上沒有任何養眼的東西,院內幾棵腰枝不好的老杏樹,好像只也受了風寒,枯瘦而卑微地站在那裡。此時,帶著沙粒的山風也和我一樣,淚水奪目而出,沉痛地嗚咽著,既為這個母親感到落寞,又為這個荒棄的山村感到悲哀。


廢棄的村莊

從村莊的平面佈局判定,這個村子原來是一個大村。儘管現在沒有多少常住人口,原來村民住過的院落還在。高低不平、橫縱交錯的街巷穿插於老村腹地,好像在蒼老的面頰劃下道道深溝。

村南頭的有一口枯井,被垃圾塞滿,看不到一點水的痕跡。離枯井不遠,有一棵歪脖子樹,樹幹的皮已經剝得精光,樹幹的頂部還殘留著三尺左右長的一棵枝條,隨手晃動一下樹幹,枝條便落到了地上。歪脖子樹身子的結疤處,流出了不少黃汁,包裹在樹幹上,看似有如松香。


廢棄的村莊

村莊的山樑上,土地流轉後,已被農業合作社種上了果樹。馬上就要到初夏,風很大,山後的果樹竟相開花,有白花,紅花,粉紅花,遠遠望去,十分好看。置身於樹叢,蜂蝶嗡盈,花香襲人。這種耐旱耐寒耐鹼的經濟樹種,既能盤活土地資源,促進合作社的老闆們增收,又能保持水土改善環境。我想,再好的前景和未來都是部分人的,和原來當地的農戶關係並不緊密。

根脈挽不住逝去的歲月,任何人回到生養自己的村莊,心頭都有一種莫名的酸楚和愧疚。原來記憶中的村莊和老屋漸漸已經廢棄,剩下的也多頹敗與凋零,一如秋後的落葉和冬日的冰凌。村裡轉彎抹角的衚衕、街巷雖在,但已面目全非,永遠失去了原來的古樸。


廢棄的村莊

村莊是農村人口的棲息地。不管什麼樣的農村,一旦那裡的人們失去了對村莊的熱愛,或者捨棄了對泥土的摯誠,他們也就迷失了方向,既便他們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小康生活,又能怎樣?難以癒合的傷痕日益擴大,無法彌補的缺陷隨處可見,抑或再談起讓人留戀的鄉愁,滿滿都是苦痛。

生活在農村的人們,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畝田,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夢。躬下身去,無論在地裡種土豆還是種葵花,種下的都是希望;抬眼望天,無論看到是太陽還是月亮,心裡都有一種虔誠,期盼風調雨順,年年都有一個好收成。


廢棄的村莊

每個從山村走向城鎮和城市的人,大概都有一個如夢如幻的村莊記憶,也有對一個老村依戀的情結。因為它們不僅僅包裹著童年的井、童年的河、童年的樹、童年的鵝、童年的麥田和童年的菜園,還成為從這走出去的人的生命根系。此時,我的心頭閃爍出一幅願景:

村裡王福祥一家人,住著嶄新的磚瓦房,喝著純淨的自來水,火坑上擺著方桌,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屋內通明瓦亮,院內農耕物件歸置的井井有條,散發著溫情的光芒;屋後糧食滿倉,棚圈內既有家禽又有豬羊;一家人三代同堂,有耄耋老人、有年輕兒女、有嬰幼少年,夫唱婦隨,子孝孫賢,和諧的歡笑聲不絕於耳。慈祥的主人一見我們的面就嘹亮地說出了她們的光景,“咱有吃有喝,收入一年比一年高。現在農村的生活,你們城裡比不上了!”


廢棄的村莊

心裡的,夢裡的,存在的,回憶的,一些人,一些事情,等不到秋風起,該留的,該走的,各去他鄉,人生好似一個劇場。但是我們如果把它與我們精神世界裡最廣闊的那片土地相結合,它就成為一種寶貴的營養,滋潤我們的心田,會讓我們在苦難中如鳳凰涅槃,思想上會得到昇華,會體會到一種特別的甘甜和美好。

我很想為這個廢棄的村莊畫一幅畫,但是我的畫技不好,難以將老村現在的真實景象躍然紙上。我想把這個想法寄託於他人,來這個老村走走,來這個老村看看,用畫筆把這個老村描繪出來,然後把作品交給走出這個村莊的人們。


廢棄的村莊

從那個村莊回來後數月,那個村莊的光影像凋零的花瓣一樣仍然像在我心頭紛紛飄落,我常常夢中卻般將它想起,並給予它平淡而熱烈、冷靜而激動的祭奠。

看似親近,事實卻那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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