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挺脱欧的英国小镇,真的可以靠脱欧拯救衰落的渔业吗?

在英国英格兰的小镇格里姆斯比(Grimsby),鱼是当地形象的一部分。镇上的足球俱乐部叫“水手队”,球迷喜欢的歌曲与钓鱼有关,当地的酒吧里摆满20世纪50年代渔业全盛时期的深褐色照片——当时有500艘船挤在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人们谈论着父辈捕鱼的艰辛经历,充满了怀念。

但这个小镇为世界所知,并非因为渔业与渔民,而是脱欧时的坚定立场。2016年,70%的格里姆斯比居民在脱欧公投时投了赞成票。“我们拥有欧洲最富饶的渔场,却对渔场没有控制权,”当地人说。英国加入欧盟的开端,也是当地渔业衰落的开端,4年前,当地人用选票表明了自己对区域一体化的不满,格里姆斯比的同情者们也因此为脱欧投出同意票。

在英国,渔业占GDP的比例不足1%,但“一些经济上无足轻重的行业却有着巨大的公众共鸣,”伦敦独立智库政府研究所所长布朗文·马多克斯( Bronwen Maddox)说,”正因为如此,它们的政治影响力远远超出了比例。”

英国目前还在实施欧盟的共同渔业政策,2021年1月1日英国正式退出欧盟,小镇居民的愿望将如愿以偿。但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脱欧是否会让这座小镇复兴——在加入欧盟的47年里,当地水产会销往欧洲各地,居民们甚至担心现状会继续恶化。

脱欧派里的“白痴”

“脱欧”的决定不只是公投时的选择,更被与道德、智力挂钩——格里姆斯比的人曾在社交媒体上受到谩骂,人们嘲讽他们是傻瓜、伪君子,《居民因脱欧投票而被打上白痴的烙印》,当地报纸的标题如是写道。

但在格里姆斯比,每个居民都能讲几个渔业兴旺时的故事,他们不能不为这个产业的衰落而沮丧。

对于60多岁的库尔特·克里斯滕森(Kurt Christensen)来说,这是15岁的一次出海。那天海浪高高涌起,其它船只不敢出海,而他所在的渔船出海了,收获颇丰,“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他说,那天他掏出5张1英镑的纸币递给母亲,“妈妈,你去买件漂亮衣服吧!”

19世纪,当港口通过铁路与英国其它地区相连,格里姆斯比的人口从1000猛增到6.3万,并不断上升。到了20世纪中叶,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渔港,卖了渔获的渔民们怀揣现金,被称为“三日百万富翁”。

他们让出租车等在酒吧门外,整日喝酒狂欢,几日之后上船,开始下一次旅行。这些不只是享乐主义的狂欢,也是因为迷信——据说捕鱼者带着口袋里的钱出海,轻则空网而归,重则船沉人亡。

几个世纪以来,当地的渔民一直与北欧国家的船员共享渔场,但到1973年英国加入欧盟时,情况发生了改变。

力挺脱欧的英国小镇,真的可以靠脱欧拯救衰落的渔业吗?

2017年1月9日,格林姆斯比的码头上,一艘渔船正在卸下捕获的螃蟹和龙虾。(图源:AFP)

当时,库尔特已经是一位成功的船主和鱼商,他打算购买新船和发动机,但现状让他不得不心生顾虑。法国、西班牙和更远欧洲国家的渔民前来捕鱼,到1983年,英国为了保护鱼类资源,引入了配额制度。

根据欧盟的法律,欧洲船只比英国人更有权力在这片水域里捕捞,半个世纪后,按价值计算,欧盟船队从英国水域上岸的鱼是英国渔民在欧盟水域捕捞的鱼的八倍,而带领英国加入欧盟的首相爱德华·希思也为此受到广泛指责。

指责并不能改变渔民的处境,在实行配额制后,像库尔特这样的渔民往往在9月前就已经达到了他们的年度限额,有的人去领救济金,有的人则不得不寻找新的工作。

渔业的衰落让小镇逐渐沉默。这里曾有世界上最大的制冰厂,它以吨为单位生产、压碎冰块,送到码头为水产保鲜。现在,工厂的屋顶塌陷了,它被金属栅栏包围着。码头后弗里曼街曾经是“三日百万富翁”的聚集地,但现在许多商家关门大吉,博彩店前冷冷清清。

政客的承诺

经济上的失利转化为当地人的愤怒,前任船长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成为当地坚定的脱欧派。他办公室的走廊里挂着一张海报,海报上有一条鳕鱼,身披铠甲,手握国旗。上面是“为脱欧而捕鱼”,下面是“拯救英国的鱼”,这是在英国脱欧运动中发出的号召。

“我们不得不让路,让每个国家都到我们的水域捕鱼。”他说,”这就像一块蛋糕,被越切越薄,摧毁了这个国家的整个社区。”

他认为,如果有足够的投资和正确的激励措施,英国船队每年可以捕到价值高达50亿美元的鱼,是目前年捕捞量的5倍。

但现实似乎离汉考克船长的理想还有一段距离。现在的格里姆斯比,渔民们早已转行,整个小镇全职的渔民不足20人。部分原因是加入欧盟带来的行业衰落,但另一个原因也无法忽视——捕鱼业并不是个吸引人的行业。

格里姆斯比的渔业遗产中心里,关于捕鱼的故事不只有财富和荣耀:其中一幅旧图里,憔悴的男人在看似刑场的锅炉房里铲煤,而他们的妻子有时会收到丈夫在海上遇难的消息。在上世纪50年代,格林姆斯比有32艘船在出海时沉没。

显然,这些工作或生活方式对英国年轻人都没有吸引力。“年轻人不会去捕鱼的,”一位有三十年经验的船长丹尼·诺曼代尔(Danny Normandale)说。“如果你对他们说,’如果你愿意学习,我就带你走’,他们的下一个问题是,’你的船上有Wi-Fi吗?你有网络吗?’”

力挺脱欧的英国小镇,真的可以靠脱欧拯救衰落的渔业吗?

2019年12月9日,英国首相和保守党领袖鲍里斯·约翰逊为大选而访问格里姆斯比鱼市,并手持一条鳕鱼摆出造型。

但这个微小的、萎缩的行业却为脱欧派所同情。“英国是个航海国家,”格里姆斯比鱼市的首席执行官马丁·鲍耶斯(Martyn Boyers)说。“你想想皇家海军,特拉法尔加海战(1805年英法海战,法国进军英国本土,英国全胜,其海上霸主地位得以巩固),每个城市都有死在海上的人的后裔。当渔民们说出'我们想脱欧’时,大家都会支持渔民。”

但格林姆斯比的同情者不只是渔民和海军的后代,对移民的担忧、对丧失主权和传统生活方式的恐惧都在影响普通的英国人。

根据“贫困与社会排斥”组织的研究,英国有3000万人经济不安全,400万人无法获取合适的食物,230万户家庭无力支付供暖费用。在伦敦,年轻人买不起有足够空间的公寓,因此决定不婚,千禧一代认为“我们的父母住在我们永远买不起的房子里,”而北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认为自己被决策者忽略了。格里姆斯比的渔业与渔民成为了所有失意者的象征。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个小行业的重要性,鲍里斯·约翰逊在大选竞选期间来到格里姆斯比拉票时,戴上了白帽子,穿上了白大褂,穿上了白胶靴。在码头的鱼类拍卖会上,他抱着一条黑线鳕自拍,并在推特上说要“夺回对海洋的控制权”。

小镇渔业的复兴神话

在小镇拉票时,鲍里斯·约翰逊承诺英国将再次成为一个“独立的海洋国家”,并承诺“确保格里姆斯比的人民能够重获自然海洋财富。”

但格里姆斯比的部分居民在这个话题上持有更为谨慎的态度。

最核心的逻辑在于,英国的水产业无法与欧盟切割得一干二净。英国海域的物种有扇贝、螃蟹、龙虾等,这都不是英国本土流行的美食;而英国人首选、鱼店主打的鳕鱼则产自在离挪威和冰岛较近的海域。同时,在英国沿海社区上岸的渔获物中,约有60%直接运往欧洲大陆。因此,法国和欧盟其他国家只要拒绝让在英国上岸的鱼出口到欧洲,就会扼杀英国的渔业复兴。

换句话说,英国人捕的鱼多数都是用来出口的,而吃的鱼则是进口的——英国人要么改变自己的口味,要么无法摆脱渔业贸易。荷兰一所大学的研究认为,如果没有达成协议,英国从鱼类贸易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中获得的损失,将超过从独占自己水域中获得的收益。

而在当地的支柱产业,鱼类加工业上,脱欧将带来多重打击。最直观的是交通——易腐烂的鱼需要一直运到英国东南部的多佛,用卡车出口到法国,一路快速移动而不能拖延。

劳动力也是个问题。在格里姆斯,70个加工仓库和5000名员工维持着昔日码头上最后的热闹,来自世界各地的鱼类在这里被开膛破肚,包装后卖给批发商。这个约8.8万人口的小镇是全球供应链中的一个枢纽。这些工人约三分之一是外国公民,大部分是波兰人和立陶宛人,而这些公司希望得到目前享有的鱼类加工业贸易政策与移民政策。

力挺脱欧的英国小镇,真的可以靠脱欧拯救衰落的渔业吗?

2017年1月9日,格里姆斯比鱼市拍卖大厅里,买家围着拍卖师在出售新鲜的大比目鱼。该市场的大部分鲜鱼来自冰岛和挪威,但它也处理来自法罗群岛、苏格兰、爱尔兰以及当地船只的渔获。(图源:AFP)

让格里姆斯比人耿耿于怀的渔业配额制,或许无法随着脱欧而终结。在格里姆斯比的鱼市上,鲍耶斯认为,即便退出共同政策,渔业的配额制也无法结束——这些配额是在与科学家协商后制定,以防止鱼类种群枯竭,这会受到联合国而非欧盟的约束。

更重要的是,在过去的40年里配额制已经让当地的渔民不再有实力进入这个行业。目前,配额是可交易的,根据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的数据,仅5个英国富裕家庭就拥有或控制了英国近三分之一的捕捞配额。

一位48岁的格里姆斯比渔民悲观地说,渔民的个人渔船塞满港口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你买一艘二手船,可能需要60万英镑,”他说。“然后再花60万英镑买执照上船,所以你已经花了120万英镑,这还没有鱼的配额。”他抱怨说,整个系统密谋将小玩家赶走——退休的小渔民经常把他们的配额卖掉,有时卖给欧洲人,有时按月出租。

而他自己也已经将配额出租,即将到来的新年与生效的脱欧协议对他来说也无可期待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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