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掙扎中前行(四)

在掙扎中前行(四)

弟弟天天在福利工場上班、下班,一干就是十幾年。

他日常工作儘管平乏,辛苦,但他很滿足,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在福利工場的朋友越來越多,同事與他相處都很好,且喜歡在業餘時間,與他聊天,聽他唱歌、吹笛,他在精神上感到很滿足;

他上班收入儘管很少,完成一個產品,少則只有幾釐,多則也只有幾分錢,但他不在乎,因為他把工場視作他的組織,他的歸宿,他的寄託。

日出日落,週而復始。

但在某天,平衡還是被打破了。

八九年九月,父親因腦溢血,撒手人寰,弟弟陷入了極大的悲慟之中。

弟弟最懂感恩,深知父母養育他的不易,以及他在成長過程中,父親對他的付出。

父親走了,打破了父母庇護他的光環,儘管兄妹己合計商定,父親走後,每月各自拿錢,合力資助其和母親,以不致其日常生活過於拮据,但弟弟的思想還是進入了深深的思考:

——長此以往,依靠兄妹的資助而生活,行不行?

——母親己年邁,其自身年齡也見長,兄妹都已成家在外,自己還可以為家庭為母親,做點什麼?

他睡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沉思,夜不能寐。

弟弟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決定選擇堅強,以高位截癱之軀,在工場下班之際,去開殘疾車拉客,以賺錢豐盈囊包,以貼補家用。

說幹就幹。

他開始四處籌款買車。

他喚來了小學最要好的同學陳,他知道,陳的修車技藝精湛,今後一旦車在營運過程中,發生技術故障,有陳的支持,才能保證車輛正常運行;

他叫來中學最貼心的同學萬,因為殘疾車需人力手發動,況且一旦運行在外,發生意外,需要一個人隨叫隨到,才能保證他的正常運作。

小學、初中同學陳,萬聽了弟弟的設想,均表鼎力支持。

弟弟車買來了。

弟弟要出征了。

第一單的生意,弟弟印象太深了,他清楚記得,那是九零年的大年三十,弟弟盤算著,人們要趕著吃年夜飯,因此一定能夠接上生意,去賺點外快。

那天的下午四點,寒風凜冽,他出車至吳淞路,有一個衣著光鮮,體態微胖的中年婦女舉手揚招,弟弟將車靠路邊後,婦女上車,聲稱要去閘北彭浦新村,弟開價20元,婦女不假思索,應允答應。

車在寒風中行進,弟在開車中歡笑。

他邊開邊想,春節前,自己做的第一單生意,差不多就相當於其在福利工場一個月的收入,想到此,不由的心花怒放。

然而,第一單的生意註定命運是多舛的。車行進至四方鍋爐廠附近,弟弟的車趴窩了,拋錨了。幾乎在同時,中年婦女見狀,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言稱其錢包未帶,原想到家取錢付款的,其言詞鑿鑿。

出征未捷身先死,江湖本就騙子多。

弟弟瞬間反應過來,只得以謙卑、求饒的語氣對該婦女說,沒有送你到目的地,我本不該收錢,但你能否幫我去附近警亭打個電話(當年還無手機),以求同學相助。如電話打不通,請你幫忙將我車推至路對面的居民小區口,你再離去。

或許該婦女又仔細地打量了弟弟的殘疾模樣,生出了些許同情;又或許該婦女見弟弟一副焦慮狀,良心未滅,去打電話未果後,按約定,將弟殘疾車推至路對面居民小區門口後,分文未付,急急揚長而去。

弟弟有弟弟的智慧,他讓該婦女將車推至這裡,是判斷居民小區人員進出多,便於求人相助。

天一點點地夜沉,家家戶戶年夜晚早己開席,弟在焦慮地等著求助目標。

終於等來了,弟瞧的真正切切,也有一輛殘疾車送客進小區出來,弟大聲急喚,告知了其情況,該車主出於同行及同情,那晚弟弟掏了身上僅有的15元錢給求助之車主,拉下腰帶拽住求助車,風馳電掣,於晚上八點左右才回到家。

當晚,母親在弄堂的風口中,揪心地等弟弟回家,己一直站立了近兩個小時。

弟弟回家了,我家的年夜飯才開始,年夜飯中,弟弟隱瞞了實情,還謊稱,出去賺到了十幾元錢,引得母親露出了笑容。

那年春節後,弟弟沒有眼淚,撫平創傷,繼續出征。

白天正常上班,下午四點下班後,他堅持出車拉客,每每晚十點左右回家。

期間,他遇到過同行的五十步笑一百步,“你殘疾這麼嚴重,還出來拉客,叫我們怎麼做生意?”;

他遇到過無數好人,客人說,殘疾車那麼多,就數弟殘疾最嚴重,所以才願意坐他車,並甚至帶同情地願意多付他幾元錢;

他遇到過奸佞小人,坐弟車到了目的地後,稱去取錢,前門進,後門溜走了;

他遇到過逃犯,坐了他車,稱哪裡也不敢去,叫弟多陪陪他,嚇的弟弟錢也不敢收,逃之夭夭;

他遇到過警察整頓交通,逮住弟弟非法營運,但看弟弟殘疾實在嚴重,又無可奈何。

弟弟在掙扎中前行。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弟弟白天上班、晚上拉客,儘管腰包漸鼓,對家庭的支出也有他的付出,但他以高位截癱之軀,餓一頓,飽一餐,每天工作強度十幾小時,實在太勞累辛苦了,終於在堅持了六年之久後,胃出血,心臟也感不適, 弟弟開始服藥治病,才正式中止了下班後的殘疾車營運。

停止拉客後,弟弟上班下班依舊,福利工場也由虹口區通州路搬之廣中路,工作內容也由黏糊紙盒改為檯燈裝配。

九十年代中期,虹鎮福利工場工作場所被社會徵用,弟弟被安排下崗,享有生活保障津貼,其編制被掛靠至虹口區汽車修配廠,直至退休。至此,弟弟以殘疾之軀,堅持工作廿多年,終於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未完待續)

在掙扎中前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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