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利陰影下,中國航天要變危為機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石豪】

中國航天最近不太順利。

3月16日,新一代運載火箭長征七號甲首飛失利;4月9日,長征三號乙發射印尼PALAPA-N1通信衛星失利。

兩次發射失利,也勢必對已經排滿的2020年任務造成影響。

一時間,中國航天被兩次失利的陰影籠罩。

不過失利也好,陰影也罷,都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或者說,已經是“沉沒成本”了。

而筆者想談的,是對變危為機的一點思考:

現在,我們可以做什麼?

抓住機會夯實技術基礎

一說起失利,航天人繞不開的就是兩個字——“歸零”。

什麼是歸零?就是從技術和管理上找到問題,解決問題,避免以後再發生問題。

技術歸零要求“定位準確、機理清楚、問題復現、措施有效、舉一反三

”。

管理歸零要求“過程清楚、責任明確、措施落實、嚴肅處理、完善規章”。

如果問一個航天人,你最怕什麼,那答案十有八九是“歸零”。

因為歸零意味著對發現的問題要從頭到尾過細地篩查,找到病根,然後還要把故障模擬重現出來,最後推廣到可能有問題的其他部件上。

這一趟下來,少則一個月,多則一個季度。

一出事就歸零,歸完零又出事,很多關係中國航天的朋友對此頗多詬病。

但這其實是冤枉“歸零”了,“歸零”是一套完整的方法論,對於航天這種複雜的系統工程來說必不可少。

對於其他技術領域,這套方法論依然是行之有效的,甚至已經成為了國際標準(ISO 18238)。

那問題出在哪裡呢?

技術基礎

在中國航天報的《長五,這兩年你經歷了什麼?》系列報道中,我們能夠看到長征五號遙二火箭發射失利後的歸零過程[1]。

2017年7月4日,歸零開始。

2017年10月2日,YF-77發動機故障定位完成,開始改進。

2018年4月,長征五號完成歸零評審,YF-77連續14次試車考核成功。

2018年年底,YF-77試車故障,故障參數和遙二非常接近。

2019年年初,經過結構強化的YF-77發動機兩次試車考核過關,長五遙三火箭準備於2019年年中發射。

2019年4月4日,用於後續長五火箭發射的YF-77試車數據異常,對以前通過試車考核的YF-77發動機採用新手段測試,發現多臺發動機有微小裂紋。

失利陰影下,中國航天要變危為機

YF-77發動機模型,圖片來源:百度百科

到此,長五遙二失利的真正原因終於被揪出。

如果按2019年7月拿出最終修改方案計算,長征五號遙二火箭、YF-77發動機的歸零時間,是整整兩年。

不是歸零這個方法論錯了,而恰恰是“沒有歸對零”:對故障的定位不準確,對故障的機理也不清楚。

根子還是在我們的技術基礎上。

技術基礎就像長期投資,雖然短期看不到什麼效果,但長遠回報是豐厚的。

在危機中,如果我們能夠繼續加大對技術基礎的積累和更新,未來的失利風險會大大降低。

今天打基礎,是為了明天不歸零。

集中力量辦大事與差異化競爭

技術基礎相對薄弱,是伴隨中國航天發展的老問題。

那麼為什麼會薄弱呢?

我們能夠看到一些觀點,把這種薄弱歸因於“舉國體制”,解決方法是訴諸私營航天。

畢竟SpaceX非常耀眼。

“人家馬斯克都把橋建好了,中國航天還在水裡摸著石頭過河。”

然而應該看到的是,在中國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之前,美國已經把大活人送上了月球,並且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中國和美國在航天領域,從來就不是在一條起跑線上的。

“舉國體制”的黑鍋背得實在是冤枉。

技術基礎薄弱,與其說是體制問題,毋寧說是舊中國百年積貧積弱的結果,是歷史包袱。

誰讓舊中國和美國不在一條起跑線上,這口鍋就應該誰來背。

更不用說美國在阿波羅登月中,其實就是“舉國體制”——什麼叫群策群力,什麼叫萬眾一心。

而恰恰是一般被認為是“舉國體制”的蘇聯,在登月這件大事上陷入不同設計局的內鬥,最終起大早趕晚集,被美國人捷足先登。

事實一再證明,這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組織結構是行之有效的,尤其在起跑落後的情況下,對中國如是,對美國也如是。

打殲滅戰必須集中優勢兵力,各自為戰那是添油戰術,是“葫蘆娃救爺爺”。

在追趕世界領先水平的時候,同樣要集中優勢兵力突破技術壁壘,避免各路人馬陷入同質化競爭,導致嚴重內耗。

那麼就不競爭了嗎?當然不是。

應當大力鼓勵的,是差異化競爭

熟悉中國航空史的讀者朋友,應該都聽過殲-10飛機傳奇般的立項過程。

上世紀80年代初,中央軍委決定要搞面向2000年作戰環境的新一代殲擊機。

由於已經初步選定由瀋陽601所進行研製工作,因此在1982年2月的首次研製方案評審論證會上,已經調到成都611所的宋文驄宋老只是去“參謀參謀,學習學習”。

在第一天預備會議後,宋老突然得知他們也可以談一談新機研製的基本想法——做一個15分鐘的臨時發言。

在發言的15分鐘時間裡,宋老從目前世界殲擊機發展的現狀、結合未來的空戰將會怎樣打講起,然後他話鋒一轉,講我們新機應該具備的基本戰術技術指標,要實現這些指標,新機設計應採取何種氣動佈局,哪種飛控系統和攔射火力系統……[2]

可能宋老自己都沒想到,就是這15分鐘,改變了中國空軍的未來。

新情況、新概念、新挑戰,這些都是新殲必須面對和解決的,而之前內定的殲-13方案儘管立足於當時的航空工業水平,但依然沒有跳出傳統飛機佈局的窠臼,很難達到中央軍委提出的底線要求。

最後,原本似乎要流於形式的評審,變成了兩種設計思路的碰撞,最終促成了殲-10飛機的成功。

這就是差異化競爭的鮮活案例。

一條技術路線需要集中力量攻關,但技術路線可能不止有一條。

鼓勵差異化競爭,既能夠鼓勵創新,成為顛覆性成果的孵化器;又能為實現最終目標多上一層保險,在一種方案陷入困難時不至於山窮水盡。

不要重複發明輪子,也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狹路相逢,創新者勝。

加大投入

上文所述種種,歸根結底離不開國家強有力的支持。

夯實技術基礎,需要長期堅持投入。

集中力量攻關,需要短期大量投入與有效協調。

實現差異化競爭,更需要對不同的技術路線分別進行大量投入。

投入,投入,還是投入。

在長五遙三火箭復飛成功後,筆者寫過一篇紀念文章,裡面提到了土星五號的巨型發動機的噴注盤。

對,就是那個“蒸鍋篦子”。

失利陰影下,中國航天要變危為機

F-1發動機的噴注盤 | 圖片來源 [3]

大家還記得美國人試驗了多少次嗎?2000次。

還記得土星五號發射一次要花多少錢嗎?能買一艘航母。

這是美國人的“原始積累”——技術的原始積累。

我們畢竟沒有幾十年前美國得天獨厚的科技基礎,也沒經歷過美國航天舉國“燒錢”的原始積累階段。

要知道,美國在原始積累階段攢起來的很多技術,直到50年後的今天,依然滋養著現在的美國航天企業。

包括SpaceX。

繼續加大投入,把“原始積累”完成。

現在,輪到我們了。

失利可怕嗎?可怕。

接連失利可怕嗎?更可怕。

但如果因為失利就畏首畏尾,踟躕不前,不想從困境中尋找希望,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嗎?

“無論最終結果將人類歷史導向何處,我們決定,選擇希望。”

參考文獻

[1] 中國航天報 . 長五,這兩年你經歷了什麼?[EB/OL]. 中國航天報微信公眾平臺, [2019-12-27]. https://mp.weixin.qq.com/s/q2gBuFB69lShdJ7J-jJfjQ.

[2] 張志偉, 舒德騎. 鷹擊長空:殲10總設計師宋文驄的傳奇人生[M]. 航空工業出版社, 2010.

[3] RECORD H A E. Marshall Space Flight Center, F-1 Engine Static Test Stand, On Route 565 between Huntsville and Decatur, Huntsville, Madison County, AL[EB/OL]. Marshall Space Flight Center, F-1 Engine Static Test Stand, On Route 565 between Huntsville and Decatur, Huntsville, Madison County, AL, [2019-12-27]. http://www.loc.gov/pictures/collection/hh/item/al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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