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翻翻嚴幼韻的自傳《一百零九個春天》。
隨性讀幾段，心就能安定下來。
一個人內心的豐盈與愛，無論生前身後，無論時空遠近，都是可以給別人力量與智慧的。
1
嚴幼韻的一生，是一個好故事。
生於富豪之家，1920年代成為復旦大學招收的第一批女生，才貌過人，名滿滬上。
父親嚴信厚秉持的理論是，女孩子一生中最享福的時光，無非就是在未嫁的年華，所以一直對待字閨中的女兒們極盡寵愛。
少女時代的嚴幼韻，一件衣服從來不會穿第二次。
1929年，嚴幼韻24歲，嫁給外交官楊光泩。
和她相比，楊光泩的客觀條件，算不上多麼優越。
當年婚禮的舊照上，兩人神情莊重，姿態裡流露出的幸福感卻完全遮掩不住。
真心喜歡一個人，才會在多年後的回憶錄裡，絮絮地說起婚禮前後的每個細節。
據說，在寵愛中長大的女孩子，通常性格會驕縱任性，不擅長體貼照顧他人。
但嚴幼韻的故事路線完全不是這樣。
新婚後不久，楊光泩赴歐洲任職，後來又被派駐馬尼拉，嚴幼韻順理成章地隨行。
嫁為人婦，既要擔當起外交官夫人的角色，又要照顧好家中繁複的事務，撫育子女，而她並不曾有一絲慌亂，反而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
舊時代的大家閨秀，本來就是進退得宜，氣度謙和的。
嚴幼韻的故事裡最引人入勝的章節，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
1942年，日軍佔領了馬尼拉，楊光泩和其它7名外交官慘遭殺身之禍。
當時，嚴幼韻並不知道確切消息。
在於丈夫斷聯的情況下，她帶著其它外交官夫人們和陸續來投奔她的親友，一起渡過了整整3年的艱難求生歲月，支撐到日本戰敗投降。
在那3年中，丈夫生死不明，收入來源斷絕，國內家人音信全無，身邊有3個女兒需要照顧，還要料理好40多人的日常生活。
生活太艱辛，受她幫扶的人，也會反過來算計她，謀求私利。
這樣的壓力，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崩潰。
可是，這位千金小姐，卻不急不慢地帶著大家開墾菜地，餵養家禽，自己動手製作醬油、肥皂等必需品，一點點撐起生活，從來不曾卑瑣狼狽。
空閒時，她還會坐在鋼琴前，彈上一曲。
百歲時，她重提往事：
“現在回過來看，當時的我們確實非常勇敢。我們那時比我現在大多數的孫輩都要年輕——我與莫太太（莫介恩領事的夫人）30多歲，其他一些人則更年輕。儘管我們不知自己的丈夫生死如何，非常擔憂我們的孩子，我們自己的命運也完全無法確定，但我們直面生活，勇往直前。”
回憶錄裡這一段，驚心動魄，卻輕描淡寫。
一直寫到她在戰後得知楊光泩死訊的時候，才第一次提到“哭”。
她早就有預感，卻總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塵埃落定，滄海桑田。錐心之痛終於蔓延開來，也不必再保持強大的姿態了。
從嫁給愛情到生離死別，短短十數年而已。而她的人生，已經經歷涅槃。
2
1945年，嚴幼韻帶著3個女兒來到紐約，出任聯合國禮賓官，第一次成為了“職業婦女”。
這並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它涉及了聯合國所有官方禮儀事宜，必須分毫不錯，繁瑣且高壓。
不過，大家閨秀自帶的修為素養，是足以勝任的。她表現出色，人緣極好，在聯合國工作了15年，直到1959年退休。
在此期間，她有了新的社交圈，生活豐富愉快，三個女兒也長大成人，建立了各自的生活。
1959年的另一個大事件，是與傳奇級外交官顧維鈞結婚。
那年，她五十五歲，他年逾七十。
這段婚姻，持續了20多年。
多年後，顧維鈞在他那部長達500萬字的回憶錄中，對此生的四段婚姻做了總結：
主命：奉父母之命，與原配張潤娥結婚，後來因感情不合而在美國離婚。
主貴：與唐紹儀之女唐寶玥結婚，鋪平了仕途之路，數年後，唐寶玥染病去世。
主富：與華僑富豪家庭出身的黃蕙蘭結婚，獲得了巨大的財力保障，雙方各取所需，但性格不合，長期分居。
主愛：與嚴幼韻結婚，終於找到此生至愛，安穩舒服地共度餘生。
嚴幼韻與顧維鈞的感情，其實始於他第三段婚姻的存續期間。
以世俗眼光而言，這是一個有些尷尬的狀態。
黃蕙蘭曾抱怨說，顧維鈞每週五都會去找“聯合國那位紅顏知己”約會，盤桓至第二週週二才回來。
為此，性格暴戾的黃蕙蘭還曾經去嚴幼韻家裡打砸鬧事，當著朋友們的面，把茶水潑在顧維鈞身上。
可是，就連黃蕙蘭的子女們都更喜歡和嚴幼韻相處，而且還坦言，如果沒有嚴幼韻，父親根本不可能這麼健康高壽，心情舒暢。
在回憶錄裡，嚴幼韻毫不避諱地說，當時她已經跟顧維鈞說好，等他一離婚，就去辦理結婚手續。
而黃蕙蘭一直捨不得外交官夫人的名號，直到顧維鈞退休卸任之後，才肯簽訂離婚協議，結束了這段分居多年、名存實亡的婚姻。
顧維鈞是個理性務實的人，前三段婚姻都有明確的目的，唯有對嚴幼韻一片深情，毫無功利。
一個人過得好不好，從臉上就能看出來。
和嚴幼韻結婚之前，顧維鈞的照片大多是嚴肅緊繃的神情，包括和黃蕙蘭的合影，也透出僵硬感，一看便是不苟言笑的人。
與嚴幼韻同框的照片，臉部輪廓明顯柔和了許多，眼裡都是笑意。
再理智冷靜的人，遇到愛情時也會生動起來。
尋常男女只知道相互索取與算計，而他們用愛與信任，穿越了外在的重重阻礙。
哪有什麼天生高冷，不善表達，無非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她的二女兒動闌尾炎手術，他會馬上中斷會議，趕到她身邊陪伴。
他會送很直男的水晶小熊給她當生日禮物，外派工作時，還會寫一些不怎麼樣的情詩，然後千里迢迢寄給她。
他們的關係，因愛而持續生長。
3
嚴幼韻在回憶錄裡直言：
“我非常喜歡全身心地照顧維鈞，使他更健康、更舒適、更開心，而且我相信在我的關心下維鈞會活得滋潤。”
這樣的話，現代“獨立”女性們大概都是說不出口的。
無條件地照顧伴侶？聽起來就像在自貶身價，而且萬一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不就虧大了？
只是，沒有人可以一邊端著某種很自尊的姿態，一邊真正和伴侶建立深度的聯結。
要維持著高冷的姿態，更多是因為內心無力，無法真正愛自己、認同和支持自己，所以只好去佔佔形式上的“上風”，總害怕表達了太多，就會低到塵埃裡，被對方鄙視。
愛一個人的時候，付出是很自然的事情。
能付出愛的人，才有接受愛的能力。
有足夠的自信，愛的能量足夠充盈，所以能給出，也願意給出。
而真正有品質的愛，會讓雙方變得敞開，能量得以自由流動。
心裡沒有愛，才會那麼計較對錯得失。
嚴幼韻說，每天晚上睡覺前，她會在他的房間裡放一些飲料和點心，然後打開走廊上的燈，以示提醒。顧維鈞晚上三四點起床後，會邊讀書邊吃點心，大約一個小時後關掉燈。等她半夜醒來時，就知道他已經用過了點心。
深夜醒來時，永遠有一盞燈等著你，所謂安心，不過如此。
即使沒有直接的言語交流，相愛的人也可以創造出只有兩人才懂的“密碼”。
哪裡有人能抵抗的了這樣的愛。
所以，晚年的顧維鈞在總結長壽秘笈時，就結結實實地撒了一把狗糧：“散步，少吃零食，太太的照顧。”
他們成為了彼此的依靠，是知己，是朋友，是情人，是終身伴侶。
因為她，他的生命中終於有了溫暖的煙火氣息。
相映生輝，琴瑟和諧。
4
嚴幼韻有句名言：“每天都是好日子。”
每臨大事有靜氣，在日常生活中亦能主動創造與享受。
嚴幼韻最大的過人之處，是永遠以愛為參照點，來做出決策。
經歷困苦時，一樣能寬以待人，即使知道有人暗中從她身上謀求利益錢財，也不以為意。
兩段婚姻，皆是因為愛而進入，也願意全力付出，於是也就沒有了遺憾。
她內心豐盈富足，懂得世間萬事運行的道理，知道如何化繁為簡。
日月於徵，故人凋零，她的生活依舊充實美好。
2005年9月25日，剛剛動過癌症手術的嚴幼韻，在她的100歲壽宴上，穿著高跟鞋，盛裝打扮，與她的主刀醫生共舞。
她對在場的人說：
“不要糾結於往事，多花些時間思考如何創造更美好的未來。在我的一生中， 不管遇到何種困難，我總是認為會有人伸出援手，事實也的確如此。”
2017年5月24日，嚴幼韻在紐約辭世，享年112歲。
愛能穿越一切藩籬，也是世間最強大的創造力所在。
有愛，敢愛，才能活得通透。
By Miss柳。
廈門大學碩士。
占星師，塔羅師，
陰盤奇門遁甲風水調理師，
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
講師，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