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一個瞬間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的乞丐。
她50多歲, 斷了一條腿, 一條褲管掖在大腿根部, 穿得很乾淨, 腰也筆挺筆挺的。她並不像其他乞丐那樣叫苦連天地呻吟, 也不可憐巴巴地哀求, 更不會“飛揚跋扈”地摟住行人的腿強制乞討。
她只是安靜地守在天橋的拐角內側, 臉上始終掛著笑。她的身旁放著一個紙箱做的牌子, 牌子上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勾勒出這樣一句話:如果你生活得很甜, 請給我一粒糖。如果你很苦, 希望我的笑容能讓你甜一些。
多麼詩意的乞討, 宛如一雙秀美的手伸進了人的心裡, 幾下就撓在了人心靈的綿軟處。
我走上前去, 彎腰給她面前的托盤裡放了一串剛買的葡萄, 說:“我沒有帶太多的錢, 這些葡萄送給你吃吧。”
她邊說謝謝, 邊扭下一顆放在嘴裡, 可能是太酸了, 她蹙了一下眉頭, 我趕忙試驗了一顆, 壞了, 的確酸得倒牙!命運對於她, 已經夠辛酸的了, 我怎麼又拿起一串葡萄再勾起她的辛酸往事呢?
我趕忙道歉, 並商量著收回那串葡萄, 說下次送她一串甜的。她說:“不必了, 對於我來說, 這就是最好的甜點了, 我的女兒最喜歡吃酸葡萄, 我留給她吃, 女兒曾經說過, 每一顆酸葡萄都是一顆還沒有長大的糖, 帶著孩子一樣的酸, 酸, 但酸得明白, 酸得徹底, 品著這樣的酸, 想著如若再多給它們一些時日, 想著它們紫紅的臉蛋, 心裡比放了糖還甜!”
我繼續好奇地問到:“你身旁這個紙箱做的牌子是誰要你這樣寫的?”
她一臉幸福地回答:“我女兒呀, 女兒告訴我, 雖然我們苦了點, 但是沒有必要讓所有人都一副苦相, 因為, 大部分人的生活是甜的, 大部分人也都喜歡甜, 所以, 他們是享受自己甜的同時, 能給我們一顆糖果, 我們就知足了, 如果他們也很苦, 我們只能用自己的笑容告訴他們, 其實生活原本是很甜的。”
簡直是被生活的蜜糖拌出來的話語, 還夾雜著智慧的甜香。我做夢都沒有想過, 這些話竟然出自一個乞丐的女兒之口, 我很想知道她的女兒現在何處, 於是, 便問了她。
她從懷裡掏出一本厚厚的、詞典一樣的書, 由於書太破了, 翻開的時候, 我才發現那是一本《聖經》, 在聖經的中間, 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孩子, 十五六歲光景, 比牆畫上的天使還要可愛。
她說:“30年前, 在一場車禍中, 她永遠地離開了我。她離開我的前一個小時, 躺在病床上的我們手拉著手, 她交給了我這本《聖經》, 然後說, 她要去天堂了……紙板上的這句話, 是有一天晚上她在夢裡告訴我的, 她說, 她在那裡生活得很好, 每天都有糖吃, 並告訴我, 每一個在我面前托盤裡丟下一粒糖的路人, 都是她派來看我的天使……”
她說這話的時候, 目光深邃而透著甜意, 這是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甜, 這種甜, 讓我突然間明白, 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如意, 一個心裡裝著甜意的人, 總能把歲月的泥濘與坎坷做成一道甜點, 這甜點, 讓我們品出了生命最深遠的意義。
我強忍住淚水, 我不想讓我的淚水去打擾面前這個老婦人的寧靜, 在我起身的那一剎那, 她一邊向我道謝, 一邊嗅了嗅那串我送給她的葡萄, 一臉幸福的嚮往……
